第二集 拚裝敢死隊
連日來,胡知州的日子很不好過,一連串的事,把他弄得焦頭爛額,幾夜都睡不安穩,淩晨時分,好不容易在三姨太的盡心服侍下安穩睡著,雞還沒叫呢,卻聽到了師爺沙前蹈的公鴨嗓子在尖叫:“東翁,東翁,大事不好啦——”
胡知州揉著腥鬆的睡眼,異常憤怒,想沙師爺要是說不出什麽大事,就痛打他八十大板,可當慌慌張張的沙前蹈結結巴巴說了一句話後,胡知州卻寧可自己被痛打八十大板也不願意發生眼前這事:近千刁民集結縣衙前,為首的人手持著《大誥》。之後,洪武皇帝還將此事通報全國並予以表彰。
難道,那些刁民想效仿陳壽六,把自己綁送京師治罪?胡知州渾身顫抖起來,真要那樣,恐怕自己有去無回了。
沙師爺卻從最初的驚慌中醒過神來了,安慰說:“東翁休慌,這事還有轉圜餘地,自從太祖駕崩之後,《大誥》就有名無實了,太祖之後,還未有民抓官之事發生;況且當今聖上仁慈,絕不容許這等事情發生;再者,東翁自有貴人相助,京師離此山長水遠,那些刁民能奈東翁如何?”他越說越得意,竟然閉著眼睛撚著胡須搖頭晃腦起來。
胡倱盛氣得七竅生煙,心說這話你之前也已說過,現在卻為何又大驚小怪嚇本官,正想著要不要讓人把這老小子拉下去打一頓,門房尖著嗓子報喪一樣嚎著就進來了:“老爺,老爺,刁民闖進來啦——”
胡倱盛騰地站起身,準備給這沒規矩的奴才兩個大嘴巴子,但馬上就臉色慘白,像沒頭的蒼蠅一樣亂撞起來,那個沒規矩的奴才身後,是十幾個被人打得抱頭鼠竄的家丁,他們後麵,是一群身穿儒衫卻高挽袖管的讀書士子,為首那個老者,手裏高高擎著一本書冊,那應該就是《大誥》吧。
原本,慕軒隻想鼓搗一次小型的“動亂”,本城“生民”弟兄中,有位頗有名望的士紳葉耕雲,從十七歲開始參加科考,而立之年才鄉試中舉,在次年會試中落第,卻被選為副榜舉人,朝廷授予他山西澤州學正一職,他在澤州管理教育近二十年,也為澤州培育了不少人才,最後卻被地方豪強栽贓陷害,罷職歸家。他是前年才經人引介入“生民”的,他回鄉後創辦了葉氏義學,原本義學是一些富戶或鄉人聘請塾師教授本族子弟的所在,但葉耕雲搞教育二十年,眼界與眾不同,他不光接受本族子弟,也接受外姓子弟,入“生民”前就得到了儲掌櫃等人的資助,義學非常興盛,慕軒與葉耕雲、儲掌櫃他們商議,讓義學中的一部分年長的學生帶頭上州衙“鬧事”,本地士紳商農中的弟兄從旁協助,加上開封府那邊弟兄的響應,務必將胡倱盛這個知州弄下台,把祝霸城在本城的惡勢力一舉推翻。
但事態的發展遠不是慕軒他們可以控製的,誰說老百姓懦弱可欺,誰說大明朝自方孝儒之後就沒有有骨氣的文人了!
於是,一場聲勢浩大的“*”又上升成了“執《大誥》,綁知州”的“義舉”。
事態越來越“嚴重”,慕軒最終親自上陣,護持著葉耕雲一行主事者……
葉耕雲一行出了縣衙,把被綁得結結實實的胡知州扔上馬車,儲掌櫃扶著葉耕雲上了馬車,葉耕雲舉著《大誥》高聲喊道:“各位鄉親父老,耕雲這就前往開封府,向知府申訴,如果知府不能秉公斷處,耕雲將上布政使衙門,貪官不除,耕雲誓不罷休!”
“好啊,葉老爺仗義!”
“葉老爺一路順風,我等敬候佳音!”
“葉老爺一路小心!”
……
最後,葉耕雲一行四輛馬車在歡呼聲中離開州衙,出東門向北行,直奔開封府。
葉耕雲站在馬車旁,看著不遠處的慕軒,心中滿是感慨:這個年輕人要是在官場,或許可以掃除不少貪官汙吏呢!
同一時刻,許州城西城的一處宅子後院中,沙師爺正跪在地上,戰戰兢兢的躺在湘妃榻上的年輕公子稟報著許州最近發生的一些“怪事”,慕軒如果在這,必定會大吃一驚,那個年輕公子,居然是名滿江湖的“驚天劍虹”夏侯瀟湘,這個被無數女子許為“夢中佳婿”的“白玉郎君”,此刻一臉陰鷙之色,目光閃爍不定,聽完沙師爺的稟報,他看一眼渾身瑟縮的這枚沒有完成使命的“棋子”,冷哼一聲,說:“自己去領二十板子。”
沙師爺如蒙大赦,趕緊磕一個頭,恭恭敬敬道一聲:“多謝主人!”在地上後退爬著就出去了,他知道,自己這條命算是保住了,要是主人笑眯眯的來一句“下去領賞”,那自己就小命不保了。
夏侯瀟湘看一眼一直垂手侍立目不斜視的連北裏,說:“看來這個方慕軒確如你之前所料,不簡單哪!我籌劃許久的事,竟然毀在他手裏,真是想不到啊!”
他的嘴角居然泛起非常動人的笑容,連北裏看在眼裏卻是心中一緊,恭敬的說:“一個江湖小輩,翻不起什麽大浪,主人之前已經讓祝昌順把那些銀子轉走,即便官府追究起來,也隻會是徒勞無功。”
夏侯瀟湘的神色一冷,說:“你真這麽想?比起祝昌順的家產,咱們劫到的就隻是九牛一毛。祝昌順死了,咱們投進去的那麽多錢財如今成了祝家那些蛀蟲爭搶的肥肉,一旦這些家產落到別人手裏,咱們數年的慘淡經營豈不成了泡影?方慕軒去開封府,必定是謀定而動,徐聯鐸那個草包恐怕也是自身難保了,為今之計,得把這裏的閑雜人等掃除幹淨,打探一下,來風客棧掌櫃跟其他那些跟著方慕軒鬧事的都是些什麽人,好好謀劃一下,說不定還能捎帶上這個方慕軒。”
連北裏臉上閃現詫異之色,但馬上點頭說是,夏侯瀟湘問他:“海長峰那邊怎麽樣了?”
連北裏皺了皺眉說:“暫時還沒有消息,不過據說海長峰頗有怨言,並不打算歸順主人!”掌中刀白光一閃,就向包布平砍來,包布平可不懂什麽招式,隻知道橫著棗木棒子去擋,慕軒一看不對——人家那刀是衝著你那右手而來,你要擋實了,人家刀橫著一削,你的右手就算廢了,他左手一把抓住包布平的後背衣襟一拉,包布平偌大的身軀就被他扯到離對方七尺開外了,那蒙麵女子隻覺眼前一花,兩人中矮的那個男人就到了自己麵前,她也不多想,單刀再次出手,一招“斜風細雨”,刀光把慕軒上半身都罩住了,看得後麵的包布平出了一身冷汗,心說這要是衝自己來的,咱這小命就玩完了,卻見慕軒一挫身,不知怎麽就脫開了刀光,他正要開口叫好,那女子卻疾步趕上,掌中刀連著劃出無數道光芒,縱橫交錯,慕軒要是碰上,肯定得被劃成爛西瓜了。
慕軒當然不會成為爛西瓜,腳尖點地,騰身而起,躍向那女子的身後,那女子似乎知道他會這樣躲自己的“秋風落葉”,刀一擺,就向身後劃去,這一招“疾風勁草”使得恰到好處,慕軒人在半空,想要避開可就難了,包布平滿手心都是汗,攥著棒子想要不要把棒子扔過去擋刀,卻見慕軒突然像秤砣一樣加快下墜,往後一仰身,堪堪避過對方的刀,他整個人靠兩手支撐在地,雙腿往上一夾,竟把對方的刀給挾住,而後就見那刀像長了眼睛一樣飛出去,釘在了兩丈外的一棵樹上。
慕軒一躍而起,轉身看著有些發愣的蒙麵女子,說:“不知姑娘跟鷹康莊杜莊主怎麽稱呼?”
“你怎麽知道——”蒙麵女子脫口問,隨即感覺自己失言了,恨恨地一跺腳,抬手把自己的蒙麵黑巾拉下來,一抿嘴唇,非常不甘的瞪著慕軒,慕軒看清了,這是個年方二八的少女,圓圓的小臉,彎彎的雙眉,圓圓的眸子,挺翹的鼻尖,薄薄的紅唇,這一抿嘴,左頰邊梨渦隱現——要是在後世,這張臉應該是非常上鏡的。
另外兩個蒙麵人也拉下麵巾,走到少女身邊,其中那個膚色跟慕軒差不多的少年收起刀,衝慕軒一抱拳,說:“在下鷹康莊韋昌,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慕軒抱拳還禮,還沒開口,包布平已經嚷嚷道:“咱師父是‘銀簫’方慕軒!”
慕軒隻當沒聽見,跟著韋昌起步,包布平趕緊跟上,杜秋雁和馬明在最後。沿著大路向西一折,有條路直通鷹康莊,路一側是條河,慕軒看見河那邊有一座非常高的墓,看樣子不像是尋常人的墓,韋昌注意到他的疑惑,說:“那是三國神醫華佗的墳塋。”
原來華佗之墓在這裏,慕軒釋然。
他們隻用了兩盞茶的工夫就到了莊裏,韋昌請他倆先坐會兒,自己前去稟報師父,馬明陪著兩人,杜秋雁卻早沒影了。
“金刀斷魂”杜陵北很快出現在大廳之中,他四十出頭,正當壯年,卻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高,兩鬢都有白發了,見到慕軒,雖然他極力露出笑容,但慕軒還是感覺得到他心不在焉,明顯有什麽事困擾著他,倒是他那個大弟子繆非,談笑風生,讓慕軒絲毫不感覺受冷落。
繆非才剛二十出頭,卻已是個老江湖,有個諢號叫“一刀為二”,據說刀法已經有乃師八分精髓,他說起江湖掌故非常熟悉,尤其提到“驚天劍虹”夏侯公子最近在鄭州地麵進行的賑災善舉讚不絕口,說:“夏侯公子仁義無雙,行俠江湖,救人無數,卻不願被稱為大俠,實在是淡泊名利的高雅之士。”
包布平聽不太懂繆非說什麽,也就沒什麽反應;慕軒隻是淡淡一笑,不作評議;杜陵北麵無表情,看都不看說話滔滔不絕的弟子,而一旁作陪的韋昌跟馬明看著大師兄,眼神都有些複雜,大師兄是師兄弟裏最有悟性的,也是唯一得到師父允肯闖**江湖並贏得俠名的,但最近師父對大師兄的態度好像有些奇怪。
慕軒感覺杜陵北始終不能專心,原本想請教一下莫金輪等人來鷹康莊的情況,瞧眼前這情形,也就不指望了,眼看天近黃昏,他就起身告辭,杜陵北也不挽留,隻是親自送他們到莊門口,臨走時,非常歉意的拉著慕軒的手說:“杜某身體不適,招待不周,恕罪恕罪,來日杜某必定登門賠罪。”
韋昌、馬明聽師父這麽說,不由得麵麵相覷,心說人家又不是本地人,過了今天還不知道在不在許州呢,師父上哪裏去賠罪啊。
良師當前,一向大大咧咧的包布平反而非常謹慎,上上下下打量這自稱食酒公的老頭,好想要找出什麽破綻,公孫商又好氣又好笑,無奈隻好露一手絕活了,天下人誰不知道,食酒公公孫商最厲害的就是“烈日熔金掌”,他暗自運氣,掌中錫做的酒壺片刻之間就被揉成了一坨,包布平看得目瞪口呆,把那東西拿過來翻來覆去看了不知多少遍,忽然納頭便拜,口稱:“徒兒見過師父!”
小辛子也趕緊再次拜倒,公孫商一手一個攙扶起來,說:“好了,好了,我老頭子平生不收徒,想不到今日一收就是兩個,想來也是與你倆有緣吧。自今以後,你們就是我徒弟了,工夫可以慢慢教,但規矩得先說,做我的徒弟,損人利己的事絕不能幹,要不,別怪為師不講情麵!”說這話時,他的臉色絕對嚴肅,甚至有些森冷,兩個剛入門的徒弟趕緊點頭不迭。
公孫商臉上神情一懈,立馬笑紋重重,說:“此外,利己不損人的事可以做,利人不利己的事也可做做,利人又利己的事得大做特做。”
兩個徒弟明顯似懂非懂,公孫商也不多做解釋,站起身說:“好了,該吃晚飯了。”他一邊走,一邊隨口問:“慕軒怎麽沒回來?”
包布平晃著大腦袋說:“他沒說,不過見了金刀斷魂之後他就在想什麽事”。想不到他居然看得非常清楚,公孫商暗自點頭。
槿兒早就準備好了飯菜,並且還準備了一壺好酒,公孫商一看非常開心,笑得就像偷到了雞的老狐狸,包布平為此非常懷疑,眼前的真是以俠義著稱的食酒公?有壺酒喝就開心成那個樣子,至於嗎?
慕軒可無福享受這麽好的招待,此刻,他正在離城七裏處的一個土岡上,這裏荒草遍地,夜色之中,還有點點磷火飛舞,讓人覺得詭異而陰森,慕軒把自己掩藏得很好,非常耐心的等著杜陵北——離開鷹康莊時,金刀斷魂趁與他拉手的機會塞給他一個字條:戌正時分城北七裏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