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嫁那日,一向對妝容不太上心的明歡丫頭得了小姐親自梳妝,扮上紅妝自是嬌美得玲瓏剔透,看著那塞滿院子的陪嫁,加之鋪產田契無數,個個都說福征真是撿了大便宜。
桐花小院許久未有這樣的喜事,熱鬧起來連阿辛也喝了幾口小酒,吃得小臉微醺。
明歡哭著拉著小姐的手:“小姐,奴婢嫁出去了,您又要去益州,往後可無人給您燒鍋做飯了,您可也要好好吃飯,不許耍賴。”
得了薑寧再三保證,她才安心上了花轎,直到明歡的轎子出了小巷,送嫁的隊伍也不見了影子,薑寧才驚覺自己臉上掛了兩行冰涼的淚珠。
算算自永州到京城,已將近三年有餘,自己也將近二十年華,已到了油盡燈枯之相。
母親扶著她的手,亦是暗自垂淚,薑寧知道,不為著明歡離開,更多的是為著她一日不如一日的身子。
阿寧這些年都是為她打算,剩下些時日,她希望女兒能為自己活,去看看她一直想去觀賞的萬裏河山。
“小姐,車馬已經準備好了。”張義的聲音從房外傳來,希兒也收拾好了包裹,準備與小姐一同上路。
房中母女兩人都是黯然,終於,張氏還是放開了女兒的手:“雲笙那孩子最聽你的話,到了那兒,替母親好好管教他。”
如意也道:“這桐花小鋪和家裏,都有我與滄黛照看著,這一路上,你大可放心去,待到了益州,可別忘了給咱們回信。”
門衛雪花簌簌,今年,京城的第一場雪似是來得格外早。
還不待薑寧覺得冷,便被謝承衍拉起,將人裹在雪白的狐絨毯之中。
薑寧見眾人在此,欲要掙紮,卻被裹得更加緊,俊美的男子目光中是不容拒絕的嚴厲。
滄黛搖搖頭,進了院子,這些日子,他正與王尚書家庶子打得火熱,那人時常嬉皮笑臉的,比起謝承衍這冷麵閻王,不知好多少倍。
她暗歎,自己當初是不是瞎了眼,終是見識少了,才鼓著勁兒要在這一棵樹上吊死。
薑寧跪別母親,又到張府拜別了外祖父和外祖母,這才坐上了去益州的車馬。
謝承衍倒是沒有食言,一行車馬中,也給餘林岑留了位置。
薑寧與他相攜走出房外,外頭下的雪不算大,可也稱得上讓銀裝素裹,陪著京城紅牆,好看又妖異。
張義、希兒、還有幾個王府伺候的候在院中,見主子欲上車馬,紛紛讓開了一條路。
雪花飄落在薑寧臉上,又急速化開。
得知秦王離京,太子一派和五殿下一派皆送了一口氣,這麽些年,他們實在被這強大到可怕的人壓得喘不過氣。
京城屢屢傳出留言,說桐花小鋪的幕後人,終是失了秦王的心,如今要被送去益州那苦寒之地。
原本候著謝承衍這京城第一美男的各色小姐們,頓時又對他生了興致。
馬車上,薑寧微微閉著眼,忍著心髒傳來的悶痛,她輕聲問道:“謝承衍,你沒有想過,此去益州,便再也不回來了!”
她泛開了笑容:“邊塞之地,百勝先生已部受多年,京城任何人稱王,都威脅不到那兒,看塞外閑雲野鶴,就此一生,豈不逍遙?”
許久,也不見他答話,隻剩馬車壓在雪上,傳來吱呀聲。
她坐直身子,想要離他遠一些,謝承衍卻固執的拉過她,將她囚禁在手臂內。
謝承衍自己也覺著,這些年真是越來越無用了,方才她那般說,自己便真想著,此去益州,再也不回來了!
他的情緒總是容易被薑寧牽動,被她的一舉一動牽製著,隨著歲月流逝,他的抵抗力也愈見弱了,上次不過是在宮中與蕭伯印對峙半月,他日日想的,也隻是阿寧是否安好。
那種牽腸掛肚的感覺,實在是磨人心誌。
若不是百勝先生攔著,他早已犯下大錯,說不準碧璽之下的大軍,就此傾覆。
可此刻,聞著她發絲上的餘香,卻再也不想放手,那種因刻骨銘心的思念,他再也不想嚐試。
他輕聲歎氣:“我好像從未同你說過,為何非要得到這天下不可。”
薑寧搖搖頭:“可前朝恩怨,我多少聽祖父說過。”
謝承衍看著窗外飛閃而過的雪景道:“那些,不過是足以為外人道的東西。”
“父親被殘殺的那一年,我方才十歲,看著父親被蕭伯印的人殘殺,母親也隨之而去了,至於先太子爺,名義上雖已死在那場禍亂中,可實際上,蕭伯印為了逼他交出碧璽,又囚禁了他多年,阿辛,便是多年後被囚禁的先太子與一宮女所生。”
當今皇帝定是如何也想不到,太子會將這麽重要的東西,早早交給了秦王,他是個冷血薄情的人,便永遠不會知道,手足至深可以如此。
於是白白在先太子身上浪費了那麽多年的時間,也換得了謝承衍瘋狂生長的時間。
“那伺候太子的宮女,與太子合謀,通過假意出賣先太子,換來一線生機,待產下阿辛後,計劃敗露,被蕭伯印殺死,阿辛也因被送到白水城,才勉強躲過追殺。”
謝承衍聲音平靜,溫柔依舊,似是在說著書裏的故事,可薑寧聽來,卻是無比心疼,為他和阿辛感到心疼。
整整十餘年,在生死邊緣掙紮,活得戰戰兢兢,這是薑寧難以想象的,如今總算接近權利的頂峰,怎能輕言放棄。
她知道,便是換做自己站在那樣的位置上,恐怕亦是至死方休。
他道:“我承諾過阿辛,絕不讓他再過我這樣的日子,他本就是太子唯一的血脈,這天下該是他的,皆是,我定將為他掃除一切障礙,還他一個清明無雙的天下。”
他那樣的身世,自來到這個世界開始,便注定同權勢為伴,若是沒有足夠的權勢,便連生命也會失去,自他選擇北上京城,這一路,便隻能前進,再也不能後退。
薑寧蹙起眉,心中湧起無限酸澀,深思半刻,終是忍不住問道:“這一次,你會有事嗎?”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自己的心似是亂了!塞北距京城數萬裏,今日一別,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怕是……她不敢細想。
謝承衍點點她的眉頭,隨即泛起笑容,薑寧看得莫名其妙,他卻甜到了心裏。
與她成婚時,她那般肆意灑脫,似乎一輩子也不會對他動情,甚至三番五次欺他瞞他,他對阿寧,從來是捉摸不透的,這樣不確定的愛情,說不傷心,不過是自欺欺人,即便今日,哪怕她對他是習慣多過於愛,他也認了。
她就像甜蜜的鴆酒,明明如此銷魂,他卻甘之如飴。
他攬住薑寧的肩,看她雙眼流溢出複雜的神色,沉聲問道:“若是這次的風波,我能好好活著,你會與我攜手白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