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沫的遺體被送進了月神殿,放進了那座準備好的棺槨裏,另一間內吳逸臣的棺槨卻空空的,所有人退了出來,“轟隆隆”的一陣響過後,石門關閉,洞口被封了起來。
就在石門關閉的那一瞬間,眾人放聲大哭起來,哀樂陣陣,引人悲慟。
晚楓站在最前,帶領一眾人跪拜。
返程時,懿軒走到了晚楓的身旁,“哥,爹他……”
晚楓抬起頭來看了看天,深深吸了口氣,“懿軒啊,很多事情,不知道反而是好的,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回到府上,眾人散去,懿軒和靜姝已經先進了門。
晚楓站在門邊,呆呆的看著院子裏那棵楓樹,清風陣陣,樹枝連帶著樹葉一同晃動,地上樹影斑駁。楓樹下空空的,那個喜歡站在樹下等他回來的人兒,如今已和他陰陽兩隔,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了。
想到這裏,晚楓雙眼濕潤了。再看向楓樹的時候,隻見一個男童正和一位貴婦坐在一起,男童正趴在婦人的腿上,婦人纖細的手輕撫著男童的小腦袋。
婦人開口問道,“楓兒,知道你為何叫晚楓嗎?”
男童搖了搖頭,很配合的說了不知道。
婦人溫柔的一笑,“上次不是告訴你了?因為那年冬天來得晚,你出生的時候,盡管已經到了十月,但這棵楓樹長得正盛,你爹說這或許是個好兆頭,便給你取了這個名字,記住了嗎?”
男童嬉笑著坐直身子,“其實,我記得,就是想聽娘再說一次罷了!”
婦人伸手捏了捏男童的小臉蛋,“你呀,你個小淘氣!娘不要再理你了!”
說完,婦人轉過身去,佯裝生氣。
男童有些著急了,從石凳上跳下去,跑到婦人麵前看,隻見婦人一把抱住了男童,不住地在男童腰間搔癢癢,男童笑得合不攏嘴,隻好不住的求饒,“娘,娘,楓兒知道錯了,知道錯了,饒了我吧,哈哈哈哈……”
一陣風吹過,沙子迷住了眼睛,等再睜開眼睛看去的時候,婦人和男童都消失了,剛剛的歡聲笑語,原來都是虛幻的啊!
晚楓歎了一口氣,向裏走去,明明隻是少了一個人,怎麽就覺得整個世界都變了呢?
走到母親的臥房門邊坐下。
很多年前,一個少年站在門邊,低垂著頭,一句話也不說。
不一會兒,母親走了過來,沒說話,隻是斜眼看了少年一眼便走了進去,少年也跟著母親走了進去。
“不知是因為什麽事情,居然要勞煩先生親自走一趟?”母親看了少年一眼,“你先下去吧!”
少年行禮後便走了下去,他不敢走遠,站在門邊豎著耳朵細細的聽。
“回王妃,小公子聰明伶俐,一向品學兼優,隻是今日和太子那邊的雋秀公子鬧了些不愉快。”教書先生斟酌著字句。
“請問此事因何而起?”母親又問道。
教書先生輕咳一聲,“今日晚楓少爺拿著一個東西,雋秀少爺就很想要,而晚楓少爺硬是不給,雋秀少爺便打了晚楓少爺,之後兩人便打了起來。”
“我知道了,今後我會對晚楓嚴加管教!”
少年有些吃驚,他沒有料到母親會這樣回應。
“咳咳,夫人,在下認為,夫人應帶著晚楓少爺上門賠禮道歉!”教書先生不依不撓。
母親的聲音再次傳來,滿是質疑,“這是為何?難道,先生認為晚楓做錯了嗎?”
教書先生繼續說,聲音不緊不慢的,“雋秀少爺不是太子的子嗣嘛……”
先生的話還沒說完,母親便打斷了他的話,“先生,聽說辰王爺他們都是您教出來的,您的學識無可厚非,但是,單單就這件事來說,您難道不應該堅持正義嗎?難道趨向權勢就是您教給孩子的道義嗎?”
少年身子一震,吃驚地望了望門。
“夫,夫人……”教書先生被母親一句話堵得說不出話來。
接著,母親的聲音變得緩和了一些,“先生,恕我心直口快,我會查明事情的真相,若是晚楓真的做錯了,我會帶著孩子登門道歉,若是他沒做錯,我可以不要求太子妃帶著孩子過來,最起碼我不會過去道歉!”
待母親送走了目瞪口呆的教書先生,少年走了過去,耷拉著小腦袋。
母親坐在門邊,拉著少年也坐下,“你和我說下吧,事情到底是怎樣的?”
“娘,楓兒錯了!”少年垂下小腦袋,嘟起紅唇。
“錯在哪了?你真的錯了嗎?”母親將少年的頭抬起,“別再低著頭了,像個男子漢一樣,對了就是對了,錯了就是錯了!”看著少年委屈的模樣,母親繼續說道,“人家說你錯了,就是錯了嗎?沒錯就不用認錯!”
聽了這話,少年哭了起來,他哪裏有錯,隻是所有人都說雋秀他惹不起,所有人都要他和雋秀道歉,隻有母親,隻有母親願意聽他說。
少年越哭越傷心,小手不住的抹去淚水,一口氣說了好多話,“雋秀喜歡娘送給我的琥珀,我不給他,他說我要是不給他琥珀,他就去告訴他爹,他爹是太子,是未來的皇上,我不服氣,就是不給他,他氣急敗壞的打了我的臉,搶過我的琥珀,我很生氣,就還了手,又把琥珀搶了回來。他還罵我,說我是孽種,我和爹長得一點也不像……嗚嗚……”
母親心疼的將少年攬進懷裏,手輕柔的撫著孩子的腦袋,雙唇微動,“好了,好了,娘知道了,乖,你一點也沒有做錯,是雋秀錯了,不是你的錯,一點也沒錯!”將少年拉開一段距離,隻見他的臉上滿是淚水,母親心疼的拿出手帕給少年擦拭眼淚,“不哭了,好不好?不哭了!”
少年抽泣著,點點頭,盡管強忍著,眼淚還是止不住的流。
母親拿著手帕,一遍遍的給孩子擦著眼淚,安慰道,“這琥珀啊,也不是什麽貴重東西,作為男子漢也要大度一些,知道嗎?”
少年抽泣著,小小的身體一顫一顫的,“可,可是,那是娘您給我的……”
母親溫柔的一笑,在少年額頭印下一吻,“你是我的孩子,不是孽種,至於為什麽長得不像,我可以告訴你,但不是現在,你現有的知識還沒辦法理解我說的話,你還需要更加刻苦的學習,等你有能力了,我會明明白白的告訴你……”
晚楓回神,自顧自的一笑,看著身旁的位置,自言自語道,“娘,說好的告訴我呢?您當時也沒辦法回答我吧?因為我根本就不是您的孩子。”
多年前的一個午後,母親抱著靜姝坐在門邊,少年帶著小跟班武遜跑了過來。
看到母親懷中抱著靜姝,少年心生醋意,帶著武遜不住地說靜姝生得醜陋,母親要他過去看看妹妹,他手捂耳朵,一個勁兒的搖頭,在院子裏高聲叫喊,“不要就不要,靜姝是個醜八怪,我們都不要和她玩!”
母親勸說無果,正遇父親趕來,狠狠地教訓了他,少年委屈極了,大哭起來。
少年哭鬧不止,最終被父親罰跪祠堂。
少年怒氣衝衝的看著父親,他不認為自己錯了,靜姝是那個女人和父親的孩子,那個女人憑什麽就這樣輕而易舉的得到父親的關心,而母親卻要忍氣吞聲。現在那個女人離開了,母親還要為那個女人撫養孩子,憑什麽?
少年麵對牆壁,腦袋裏亂亂的,不知道跪了多久,母親出現了,他的雙腿早已發麻,隻是那小小的自尊心在作怪罷了!
任憑母親怎樣喚他,少年都不說一句話,最後母親沒了耐性,“你可以繼續跪,但是嘴總可以說話吧?”
少年心中依舊在別扭,沒有說話,但緊抿的唇稍稍動了動。
母親略帶不悅的說道,“晚楓啊,你現在這樣究竟在和誰過不去呢?我?”少年搖了搖頭,依舊沒說話,“不是我,那是誰?”
“沒和誰過不去!”少年終於開口說話,心裏好壓抑,好難受。
母親站到少年的麵前,誰料他強的將臉扭向了一邊,母親忍著怒氣硬是將孩子的臉扭了回來,母親低聲吼道,“你有什麽話不能說出來嗎?你不說誰又能知道你的想法?難道,你不信任我?”
少年再一次哭了起來,聲音斷斷續續,“我隻是不喜歡她,很討厭,我不要再見到她,不要……嗚嗚……”
母親又給少年擦了擦淚水,“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她是那個女人的孩子!”說著,少年的眼中又流下了淚水,“那段時間,娘不在府上,我看著,卻什麽也做不了,嗚嗚嗚……”
年少之時,不高興了可以哭,開心了可以笑,那是因為那時候有人有那個耐心聽你哭,喜歡看你笑。
母親總是很會開導人,這一次,少年又是無話可說。
少年張張小口,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出來。
他其實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無數次照鏡子,再怎樣親密的人們,血緣是無法改變的,少年硬賴著不說,因為隻有不捅破這層窗戶紙,他便永遠都是母親的兒子。
母親臨終時,終於說出了他的身世,而他此時已經年輕有為,成長成一個男子漢了。
背著母親向回走,母親的似乎精神頭還不錯,她伏在他的肩頭,像極了小時候她背著他時的樣子,母親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晚楓啊,我的孩子,我想,該是時候說出你的身世了!”
他腳步一頓,他要的根本不是什麽身世,能成為母親的兒子,他已經很滿足了。
他的神情已經告訴了母親答案,母親淡笑,寵溺的說道,“小家夥,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知道了也不和我說,我還守了這麽多年的秘密。我真是自以為是呢,還以為你什麽都不知道呢……”
他低聲說道,“我永遠都是娘的孩子,沒有什麽特別的身世,就算有,又怎樣,娘不要再說了!”說話間,他已經不知不覺的加快了腳步……
養育之恩,高於一切,就算粉身碎骨,他也會報答這份恩情,隻是,世上最令人惋惜的莫過於,子欲養,而親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