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天窗,外頭投進的陽光角度有了些許的改變,透明的潔淨地麵上似是撒上一層層閃爍的星粉,隨著照射角度的變化不停的變幻閃耀,迷離人眼,宛若夢境。

那張大床。

“你知道他會來。”席心緲平靜道,此刻她若是再不明白就真的是腦殘了。

“昨日沒有見他,他已經生疑,不會善罷甘休的,剛剛的事-----”

“剛剛什麽事也沒有。”席心緲快速打斷他將要說出的話,冷靜的叫人心寒,突然想到什麽似的,“現在什麽時辰了?”他剛剛說齊景熏昨日沒有見到他,難道說她已經在這裏留宿一夜了麽?

知道她在擔心什麽,但重離顯得有些漫不經心,仔細瞧去竟有些的惡作劇的成分,“辰時。”望了一眼透過早已泛白的窗戶紙的光亮後他悠悠道。

“辰時?!”

“不錯,你昨日傷勢不輕,整個人昏迷不醒,我便留你在這裏留宿了一晚,”略一停頓,戲謔的眨眨眼,竟是說不出的狡黠:“和我一起。”

……

“你家很缺床麽?”

“我隻愛這張床。”

“那你可以把我放在別的**。”

“……”

挫敗的望著他,隻見他一臉凝重的與自己對視,緩緩開口:“言之有理。”

……徹底崩潰!

處於抓狂中的女子沒有注意到,男子一貫慘淡的幾近死氣的灰瞳中那一刻,竟是有了如此繽紛的色彩,原來,灰色也是可以煥發出光彩生機的麽?

一個打滾,以極其不雅的姿勢爬起身,剛一站起就覺得頭暈目眩幾欲站不穩。

“你如此逞強難道不知這樣隻會給自己的身體增加負荷嗎?”重新將倔強的女子摟在懷中一個轉身將其壓在身下,此時的重離早已收斂了剛剛的笑意,看著倔的跟牛有的一拚的席心緲有著責備,凝聲啟齒,“還是說你還想在這裏多留幾天?”

看著那張不算出眾的臉,也是不遜於自己的蒼白,昨天打鬥的情景再次湧現在她的腦海:那天是他強行收住力道,卻是自損受傷,想必他現在的情況也絕對不比她好的了多少。隻是,他為什麽……明明,他們是敵人不是嗎?思及此,席心緲看著他的神色變得有些複雜,一時忘記了反抗。

“為什麽那樣做?”她直直的望進倒映著她的映像的灰眸,她要知道答案。

“你是說哪樣?”重離一怔,隨即柔聲道。

“你知道我在說什麽。為什麽?”你明知道我是要殺你的不是嗎?

看著她緊緊凝望他的眼神,裏麵也有他的倒影,勾唇,“沒有人可以傷害你,連我-----也不可以。”他說話的語速很慢,慢到每一個字都能像烙鐵般深深的印在她的心間,終生鮮明,不可褪卻。

“為什麽……”她喃喃,千般疑問到了嘴邊隻成了一句“為什麽”。

“為什麽?因為隻是你啊,傻瓜!”他終是溢出一聲笑,發自內心的最真實的澄澈,一成不變的包容。

渾身一震,怔怔的望著重離出神,那一句“傻瓜”竟勾起她思緒如潮般湧來,狠狠的拍擊著心扉,心莫名的一抽,為什麽,連話都是這麽相像?他們,真的很像,像到幾欲讓她以為他們其實擁有的是同一個靈魂!

手不受控製的撫上他的麵龐,帶著微顫,在男子的期待眼神中用輕顫的指尖描摹著他的輪廓,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決定般猛的扯了一下他的臉頰。

……

看著臉已經被她扯的幾乎要變形的重離,有人鬱悶了,有人疑惑了。

“是真的?”繼而又擰了一下,那已經泛紅的臉頰,還有那因過度揉捏而清晰可見的血管,席心緲才不甘心的放下自己的魔爪,他沒有易容,這張臉,貨真價實,如假包換。可是為何,心裏卻有種莫名的失落呢?

“怎麽,失望了?”複拾起她的手,攏在他的掌心,引導著她重新覆上他有點腫起的臉,“還是你希望這張臉真的隻是一張人皮麵具,麵具之下你又會希望出現誰呢?”

瞳孔一縮,想要抽回自己的手,無奈被抓的掙脫不得,他的手隨著支起的動作衣袖滑下,露出一個血印,血已經凝固,隻是咬的不輕,怕是會留痕了。看著自己在他身上留下的“光輝”印記,她終於良心發現的不跟他再計較手的問題。

不再看他,將頭扭向一邊,“不要以為你救了我我就不敢對你動手。”與齊景熏狼狽為奸的人沒有必要活在世上,隻是,為何她的語氣已經完全沒有以前的強勢?

“嗬嗬,我知道。你且放心,我的命隻為你留著,你隨時可以來取。”他的以心起誓,他的宣言,她理解麽?

“縱使你有帝師之才,為齊景熏,不值得。”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說出這樣一番類似勸解的話,難道是她心底還是不願與他為敵麽?

上方的男子有一瞬的失神,久久著凝視著因為剛剛那番話正一臉別扭的她,眼裏泛起煙雨般的朦朧,她的意思,他何嚐不知道,抓著她的手更緊了幾分,“不為他,從來都不為他。”浮現出綿綿柔意,隻為她。

聽得重離莫名其妙的話,席心緲疑惑更重,既然不為齊景熏,那又存的什麽心思?正想再開口說話,剛一對上他的眼眸卻是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他的瞳,灰的澄澈纏綿,宛若一個迷夢,讓人癡迷陶醉。如翅膀逆光撲動的羽睫,濃密且長,他就是用它來遮擋自己眼眸中的秘密的吧。

在與他凝視不語的對望中,她似乎感到自己要被那股漩渦吸引進去,那一刻,她竟生出或許她可以沉醉在這永恒虛空中的想法。可是轉瞬的,她又被裏麵的絲絲脈脈的悲傷驚醒,他眸中徜徉的,不僅是蠱惑人心的迷醉柔和,還有那淺淺淡淡的,如杏花春雨、溫山軟水般的愁。

就仿佛是一個褪了色的水晶球,流年逝,那如詛咒般的不死不滅卻是叫她不敢直視,不敢直視那裏麵藏著前世三生的疼痛,這樣的穿透力,穿透亙古蒼穹,如今扯得人的心間隱隱發疼。

房間裏,**的兩個人,這麽近,而那顆心隻在最初的碰撞後複歸於平靜,如兩顆軌跡交匯的星星,一刹那的交匯,帶給他們的不是永恒,而是更遙遠的分離……

皇宮。麗容殿。

麗妃一襲華麗宮裝,半臥在貴妃椅上,以手支額閉目養神,雖已孕育齊澈一子,但是仍保養的極好,容貌昳麗,就是叫那些青春年少的小姐們一同上去比較,她亦是毫不遜色半分,高貴魅惑氣質不可抵擋,難怪齊帝會為博紅顏一笑親自下令建了這個麗容殿給她,恩寵之大,就連後宮妃嬪們也是難以比擬。

宮殿裏燃上了進貢的百濯熏香(注一),嫋娜的香氣自打造精美的青銅香爐蓋上的小孔中散出,幽幽飄起,然後擴散而去,不消片刻清香就彌漫在整個內殿,久久不散。

“娘娘,七皇子來了。”門口處碎步踏進一個宮婢,低頭躬身稟告著。

麗妃似是沒有聽到般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這讓前來匯報的宮女顯得有些惶恐起來,她的主子不表態她怎麽回話啊?卻又是懾於麗妃的威嚴不敢有動作,躊躇間急的大汗淋漓。

“娘娘,”一旁的李嬤嬤上前一步勸解道:“還是叫殿下進屋吧,母子間哪有隔夜仇的?七皇子今日來請安不就是說明他心裏眼裏啊,還是有您這個母妃的,您就宣他進來吧。”苦口婆心的開導著,上次七皇子為救那個席小姐著實讓娘娘狠狠的氣了一把,當即給了他一個重重的耳光。

眼下這都幾天了,娘娘還氣著,倒是齊澈接二連三的跑來,可是都無一例外的被拒之門外,這一次,李嬤嬤實在忍不住為齊澈說了幾番好話。

麗妃終是抬眼,看著跟隨自己幾十年的李嬤嬤,有些無可奈何,“宣吧。”擺擺手,身後為她遙扇的宮女停下手中的動作,靜默立在一側。

隨著外頭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齊澈終於見上了前幾日一直跟自己鬧別扭的母親。一到麗妃麵前馬上就深深地鞠了一躬,“母妃,兒子來給您請安來了。”

看著身形仍是瘦削著的兒子,幾日來他著實憔悴了不少,畢竟是自己十月懷胎辛苦產下的骨肉,麗妃一雙美目中有著觸動,隻是嘴巴仍是硬的厲害,“不敢,讓七皇子來請安,本宮怕自己承受不起。”明顯還是在生氣。

“母妃,您是兒子的親娘,兒子給您請安乃基本孝道,哪會承受不起。”齊澈雖瘦了不少,但那一張魅惑眾生的妖孽俊顏依舊不減風采,反而因著些許的憔悴讓人紛紛連生憐惜之意。

“哼,你眼裏還有我這個母妃嗎?”此時的麗妃就像一個撒嬌的小孩,到底隻有在自己的親子麵前,她才能展現最真實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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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百濯香是吳主孫亮四個妃子的四氣衣香,用水洗百次香也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