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一少, 正順著梯坎往上爬。

老人馱著背,穿著一雙老舊的拖鞋,拿著一個編製口袋, 裏麵裝得滿滿當當的,全是塑料製品, 背上背著個空背簍。

原本放在背簍裏的重物, 提在了陳浮己手裏, 是一摞捆好了的紙質廢品。

“你腿怎麽越來越跛了?”陳浮己蹙著眉問。

先前還沒注意,因為老頭受傷後就一直在**養著, 沒怎麽下床。

老頭揮了揮手,“歲數大了是這樣的。”

池沅到山腳下的時候,就看見陳浮己攙著老人家往家的方向走, 步調很慢,慢到她能追上去。

陳浮己看到她的時候,眼神閃過一絲詫異。

問她的時候, 語氣不算太好:“怎麽來了。”

“不是說請我吃飯嗎?”池沅笑臉盈盈地說。

陳浮己怔了幾秒, 看向老頭,隨後興致缺缺對她說:“改天?”

池沅搖了搖頭:“就今晚吧。”

還沒等陳浮己回話, 老頭笑容慈祥:“要的,喊他陪你走街上去吃, 吃點好的。”

池沅:“不用, 我覺得他手藝挺好的。”

話說到這裏, 陳浮己也就沒拒絕了, 讓她跟著一起。

回去的路上,全程都是老人家和池沅在說話, 陳浮己一句都沒有開口。

池沅能看出來, 他心情不算好。

沒買菜, 陳浮己去了後麵兩塊地了,扯了兩顆小青白和蔥,還挖了兩個土豆,都是老頭自己種的。

或許是怕陳浮己被餓死。

池沅和老人坐在屋子裏,聽老人家講起剛才在校門口發生的事。

“我平時不去他學校的,現在這個記性越來越不好了,路都認不到了,今天不曉得啷個就走到那裏去了。”老頭懊悔,偷偷抹掉眼角的淚。

看著老人淚聲俱下的模樣,池沅心裏也不好受,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安慰。

“這個娃兒自尊心強得很,今天怕是沒得麵子了······”

“你不曉得,他上次把我撿垃圾那些工具全都扔了,我也是曉得他一直不喜歡我做這些,但是我就是想多給他攢點錢留到那裏啊,以後他一個人啷個辦啊!”

她連忙拿紙過來,替老人擦淚,聽著他無助慚愧的聲音,細聲:“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沒說多久,老人怕陳浮己看出自己哭過的樣子,就躺**去了。

池沅不會做飯,陳浮己一個人在裏屋忙了半個多小時,端了三菜一湯出來,都是素的,他今天沒買肉回來。

三個人安安靜靜地吃完這頓飯,老頭和池沅都說要給他打下手,他沒讓,又是他自己一個人把碗給收去洗了才算完。

七點左右,天漸漸暗了下來。

池沅再次坐到了那個熟悉的窗前,他那張座椅上。

每次坐到這裏,她都在想,陳浮己一個人暗暗努力的模樣。

他現在,也算是在認真做一件事了吧。

“陳浮己,我明天就要去參加競賽了。”

“後天結束比賽,2號的飛機回北京,1號那天我還在霧城,你可以聯係我。”

今天他發消息說要請她吃飯的時候,她就想和他說這件事了。

陳浮己默默聽著,沒有應答。他坐在凳子上,鎢絲燈的光線隱隱約約照在他背上,看不太清臉上的神情。

空氣中彌漫著寂靜,無聲的低氣壓讓池沅多了幾分傷感,她坐在陳浮己窗前的桌子邊上,看向他最近的習卷。

字跡雖然還是一向的潦草不堪,但該缺的步驟一步都不少。

之前池沅還勸過他,說是字跡在高考中,也是一份隱形考驗項目,尤其是在作文裏。

結果陳浮己滿不在意地說,學霸的字都長他這樣,因為把時間都花在做題上了。

池沅說這是歪理,但他不改也就懶得再說他了。

她輕輕翻動著卷麵,緩緩開口:

“對了,我上次去南路那家書店,幫你問過幾份詳解資料,隻是當時沒有貨,這兩天應該有了,你抽個時間去拿吧,說你名字就好。”

他“嗯”了一聲。

“陳浮己,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來霧城。”

或許有機會,隻是可能要很久很久,久到他們都記不清彼此了。

陳浮己慢索索地從桌上拿過煙盒,從裏麵倒出一根,叼在唇邊,咬著煙頭。

他伸手聚攏火勢,煙霧漸漸散開,深深地吸了一口,讓尼古丁直達肺底。

“池沅,北京離這裏遠嗎?”

“不遠,大概一千八百公裏。”

坐飛機,隻需要兩個多小時。

他拿開煙,彈了彈煙灰,語調緩慢:“可是對我來說,北京很遠。”

池沅心中一顫,沒有再往下說。

一瞬突然感覺心下有些發涼,明明是四月尾巴了,風怎麽還有涼意呢。

她翻動著頁麵的動作緩緩停下,這一頁上麵,布滿她娟秀的字跡。

字如其人,很秀氣,很好看。她怕陳浮己看不懂,所以將一些不必要的步驟都寫上去了。

記得以前,何淑檢查她作業的時候,總會因為繁瑣的步驟而責怪她。

“陳浮己,聽爺爺說,你爸爸是老師,很有君子風範的一個人。我大概知道他為什麽給你取名叫陳浮己,可能是希望你在這浮浮世事中,記得要不忘渡己。”

池沅望向窗外,半山腰上的風景遠沒有山頂的壯闊。

“你應該是朝氣蓬勃的,就像這個萬物複蘇的季節,請你一定要挺起脊梁去看天,看地,做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人。所以千萬不要因為一些人、一些事,而止步不前。”

他或許不會去北京。

她可能,再也不會來霧城。

哪怕在那些不會相見的日子裏,她也希望,他能過得很好。

從池沅來找他開始,到現在,她都沒有問他一句剛才在九中校門口發生的事。她隻是在告訴他,不要在乎那些人,那些事。

星星火勢已經燃到了煙頭,灼燒著他手指邊緣的皮肉,陳浮己丟了煙頭,在地麵上將它擰滅。

“池沅,天黑了,走吧。”

她放下手裏的習卷,與他對視兩秒,起身,“我去和爺爺打聲招呼。”

“嗯。”

陳浮己先出去了,她一個人走到爺爺的屋子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爺爺,我先走了。如果有機會,我下次再來看您,您多保重身體。”

她沒等到回聲,她想或許是老人家睡得早,也不太好打擾人家,說完就離開了。

等池沅走遠了,屋子裏才傳來止不住的咳嗽聲。

陳浮己在外麵等著她,看著她身影出來了,於是照亮了手裏的手電筒。

走在她前麵,帶著路下去。

池沅跟在他身後,始終保持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

直到走到一條熟悉的街口時,池沅忽然停住了腳步。

陳浮己察覺到身後的人沒有跟上來,轉過身去望她,就聽見池沅說:“陳浮己,沒記錯的話,這是我們第一次遇見的地方。”

“嗯。”他回憶了一下,應聲。

“你當時還罵了我,說我是傻缺還是什麽來著?”

“沒罵你,隻是讓你滾來著。”

池沅微微搖了搖頭:“原來你還記得啊,但是我記得明明是罵了的,罵了句我聽不懂的話。”

“沒罵。”他堅持說。

“罵了也無所謂,畢竟很難碰到我這種一上來就借錢的人吧。”她垂眸淺笑,語氣中有一絲絲淺淺的苦澀。

明明才認識不過兩個月,卻像相處了幾年一樣。

陳浮己嗬笑一聲,語氣略顯沉悶,“你也知道啊。”

池沅強迫自己展顏:“你還不是一樣,哪有一上來就罵人的!”

“說了沒罵你。”

“明明就是罵了。”

“沒有。”

兩人為了這個問題,一直爭執到山腳下,像是在沒話找話聊一樣,無聊至極。

可池沅卻想再和他多說一點,聊什麽都可以,但陳浮己卻不是那種可以陪她聊完人生聊理想的人。

等車的途中,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僵持著。

“陳浮己,要不你送我回去吧。”她掐著手指,垂著頭,小聲問。

他遲疑了很久,啞聲:“車來了。”

池沅心裏堵得慌,明明這麽偏僻的路,很難等到車的。

怎麽今天就等到了呢。

陳浮己伸手,攔了那輛出租車,替她拉開後座的車門,然後在向司機報了地名。

“陳浮己,我走了。”

“嗯,早點睡,到了給我發消息。”

她上車的動作很慢,慢到司機在催促她了。

“陳浮己,1號那天給我打電話吧。”

“再說。”

池沅鬆開了拉住他的手,陳浮己替她關上車門。

這是第二次,他沒有親自送她回去。

送完池沅上車後,陳浮己在原地站了會兒才離開。

山風掠過山穀,一陣陣地吹,樹葉嘩啦啦地響,他沒有打手電筒,剛才電用完了。

爬著梯坎,借著月亮微弱的光線走著。

回去的時候,老頭正翻箱倒櫃,拿出一個陳舊生鏽的風扇出來。

“浮己,那個電風扇,你有空拿去修修吧,過些日子好用。”

老頭說的電風扇,是一架有陳浮己半數大的鐵綠皮風扇,轉動的時候,總能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用的年生久了就生了鏽,不太能轉得動了,陳浮己以前熱得睡不著的時候,都是老頭起夜坐在他床邊打扇。

陳浮己心不在焉地回:“入夏還早,過些時候再說。”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