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一下子將至冰點,明明馬車裏燃著爐子,可沈南喬卻感覺手腳冰涼。

她在寧肅無孔不入的目光審視下無所遁形。

要如他所言和盤托出嗎?

沈南喬雙手交握,已經感覺不出手裏滑膩膩的冷汗了。

寧肅緘默不語,將她的窘迫盡收眼底。

“你瞞著我的那些話,很難啟齒嗎?”

沈南喬眉宇間浮現出窘迫,她要怎麽啟齒?

說自己前世眼瞎心盲,所嫁非人,更罔顧寧肅一片真心,導致最後雙雙隕命的慘劇?

說自己對他的深情一無所知,所以接連錯失太多明明可以相守的機會?

不,她說不出口。

寧肅看著沈南喬瞬息萬變的臉,也不由得眉頭微蹙,難不成自己隻是她逃避寧子昱的跳板?

那一日他曾說過,若她想走,可以直接走的,那麽為什麽還要冒著被人嘲笑的危險賭上下半生?

嫁給自己並不是什麽上上簽,那麽粉團子究竟圖的是什麽?

沈南喬從他審視的目光中窺得幾許懷疑,她艱難從唇齒間擠出幾個字。

“我一早打定主意不嫁給寧子昱,這是真的!”她有些語無倫次,“但嫁給你絕不是權宜之計,我也不是誰派來的細作,更沒有要害你的意思……”

小姑娘眼神染上惶急,寧肅感覺下一刻她就要哭出來了。

到底是不夠狠心,沒辦法把審問犯人那一套用到她身上,寧肅雙手握住她肩膀,把人再拉近一些。

“現在隻需要回答,為什麽知道我那日一定會去?”

獵物被逼至死胡同,話題又繞了回來。

沈南喬猛地抬頭,那人精致的眉眼近在咫尺,哪怕麵色無波,她卻看出了某種鼓勵。

“我做過一個夢。”她勻了勻呼吸,像是下定某種決心,“夢裏頭是跟那日同樣的場景,一模一樣。”

寧肅略怔了怔,才體會過來她話中的含義。

預知夢?

他執掌東廠多年,什麽離奇的事都遇見過,知道有些東西雖然聽上去匪夷所思,但卻並非全然不可信。

他凝神看去,粉團子的臉近在咫尺,一眼就能分辨出對方是不是撒謊,他聽見自己一字一頓地問。

“在夢裏頭我也娶了你嗎?”

沈南喬臉色浮現出幾許愁緒,像是陷入了不大愉快的回憶,她攏著拳頭,纖瘦的肩膀垂下來,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

“沒有。”

寧肅挑了挑眉。

“為什麽?”

他敢肯定,隻要沈南喬提了要求,自己斷然不可能拒絕,不管在現實亦或是夢裏。

除非在她描述的那個場景裏,那丫頭並沒有嫁他的打算。

果不其然,耳畔傳來很輕很輕的一聲歎息,像是羽毛落在心尖兒上。

“在夢裏,我沒敢開口。”她眉宇間籠著淡淡的難過和自責,“所以錯過了很多原本可以把握住的東西。”

寧肅有幾分了然,他不自覺地緩和了語氣。

“所以你那日在婚禮你對我開口要求的時候,其實心裏也沒底,對嗎?”

沈南喬乜他一眼,這家夥官場混跡這麽多年,怎麽沒學會半點圓融呢?

“你平日跟皇帝也是這樣直白的嗎?”

寧肅聳聳肩,聲音泄露出了幾許笑意。

“他從沒有什麽事瞞著我,就連太子托孤這樣事關國本的機密,他也是直言不諱。”因為是利益捆綁的關係,哪怕是君臣,也沒什麽秘密可言。

沈南喬聞言頓時心虛了幾分。

今日這話半真半假,不知道寧肅信了多少,但至少他應該明白,自己對他是沒有惡意的。

寧肅自然不可能全信,哪怕那個預知夢的事是真的,但直覺告訴他,粉團子並沒有完全說實話。

隻是他也覺不要把小姑娘逼得太狠,來日方長,他又不是等不到對方完全主動敞開心扉,於是主動遞了個台階。

“在那個夢裏,你是不是還提前洞悉了一些先機,所以才能精準預判那些還沒發生過的事?”

沈南喬知他是在幫自己鋪路,不由得心生感激,於是從善如流點點頭。

“其實哪怕是夢裏夢到了,也不過是浮光掠影,很多事依然不知道如何應對,不過是賭罷了。”

寧肅微微頷首,心裏有了計較。

氣氛比剛剛緩和了些,沈南喬小心翼翼地抬起頭,視線落在寧肅線條優美的側頸上,心還半懸著。

“所以現在是不是能相信我了?”

寧肅淡淡笑了笑,表情看不出喜怒。

“如果不是今日太後和皇上劍拔弩張,你是不是也沒打算告訴我,你出銀子撫恤老兵的事兒?”

這倒是有些冤枉沈南喬了,她揉了揉鼻子,表情無辜。

“那日李總管來回稟的時候你也在場,他沒提,我也覺得沒有特地說出來的必要。”她見寧肅挑眉,立刻又解釋道,“下次不管有沒有必要,我都會跟你報備一聲。”

寧肅麵色略略好看了些。

“日後這種事無需你操心。”他冷漠慣了,便是說起安慰人的話也聽不出太多情感起伏,“有些事過於凶險,一不小心就容易折進去。”

沈南喬知他所言有理,但還是據理力爭了一下。

“但是你看,這次我就辦的很好啊。這批人已經不在朝廷可動用的兵士名單裏,根本不會引起太後注意。”她得意地呲牙,“就這麽不動聲色,待到真正有需要的時候,完全可以作為一支奇兵。”

寧肅一時間啞了口,找不到什麽反駁的言辭。

沈南喬很懂得見好就收。

“況且日後除了你之外,還有誠王府給我撐腰,等閑不會有人敢動我的。”她越性兒挽上寧肅的手臂,“退一萬步講,萬一有個什麽紕漏,不是還有你救場嗎?”

小姑娘把撒嬌耍賴這一套施展得淋漓盡致,向來冷心冷麵的廠臣也有片刻不知所措。

沈南喬見剛剛的話題被遮過去了,心下微微鬆了口氣,就聽寧肅在耳畔淡淡開口。

“你做過預知夢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提及。”他盯著她的眼睛又補了一句,“哪怕是誠王夫婦也不行。”

人心隔肚皮,誠王妃能假死躲在沈府多年,單憑這一點就不是簡單人物。

沈南喬聽音知意,心下沒來由有些慌。

“你的意思是,母親有問題?”

寧肅安撫地摸摸她的頭。

“我沒有這麽說過,隻是防人之心不可無,雖然是親生母女,到底也隔了這麽多年。”他想著那兩日流雲帶來的消息,又斟酌著囑咐了一句,“再加上她到底有前朝血統,就當是多個心眼吧。”

沈南喬剛剛還遲疑不定的猜測一下子被驗證了。

寧肅果然在懷疑母親。

她仔細回想前世跟前朝有關的內容,依稀隻記得坊間確實傳過複辟的消息,隻是很快湮沒在雞零狗碎的日常裏。

按照最後成王敗寇的結果來看,顯然沒有成功。

“可母親明明說她因為不想複仇,所以當初才放棄了秀女進宮這個機會啊。”

寧肅意味深長看了她一眼。

“人都是會變的。”就像十年前的粉團子和如今眼前這一個,也判若兩人了,“總之小心沒大錯,至於誠王妃,我會派人再去查一查的。”

小劇場

寧肅:翻譯一下,除了我,親媽都不能信。

誠王妃:過分了啊,自己還給男主光環鍍個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