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檸是隔天酒醒後才記起這個她醉酒後的片段。
她從沒想過自己喝醉酒會變得那麽矯情脆弱, 還能抱著他哭著說喜不喜歡這種話。
他當時說讓她跟他交往試試看,她並沒有答應。
哪怕醉了酒,她都清楚地知道他們之間存在著巨大的差距, 而她又無法輕易地踏出那一步。
甚至還總會不由自主地試探他,想要反複地確認他對她的喜歡有多堅定。
安檸坐在**發了會兒呆, 然後一拿起手機,就看到了隨遇青一個小時前給她發來的消息。
他問她:【醒了嗎?頭疼嗎?】
安檸回:【還好。】
她都想好了如果他提昨晚的事她就假裝自己喝斷片了不記得, 但隨遇青並沒有提有關於昨晚的一個字。
他看到她發來的“還好”, 回了她一句:【那就好。】
然後又囑咐她:【今天好好休息吧。】
安檸說:【好。】
接下來將近一周, 兩個人天天聊天, 但是都沒有提喜歡和在一起的事。
十一月的第一天,是一周的最後一個工作日。
但安檸需要加班,因為她不想明天周六還要來公司加班,索性打定主意今晚晚幾個小時回家,明天在家好好休息。
可偏偏就是在今晚,在整層樓都隻有她一個人在加班的時候, 大樓突然停電了。
坐在工位上的安檸瞬間陷入一片漆黑。
她下意識地攥著手機躲到了桌子底下,身體像是有肌肉記憶似的止不住地發抖。
安檸強迫自己冷靜。
她現在需要聯係人。
粒粒去度蜜月了不在沈城,檬檬在家但是這麽晚了讓她急匆匆地趕到這裏,安檸很不放心。
安檸幾乎沒有猶豫, 直接用微信給隨遇青撥了語音通話。
在家裏和家人吃過晚飯正在客廳聊天說話的隨遇青忽而收到了安檸的通話請求, 一時間很受寵若驚。
他起身去了沒有人的會客室接她的電話。
“喂,小滿,”隨遇青語調開心地問:“你怎麽會突然給我打電話啊?”
安檸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但還是克製不住地泄漏了顫音。
她的語氣裏帶著顯而易見的害怕和恐懼, 嗓音聽起來幹澀緊巴:“隨遇青,公司停電了, 我……你能來找我嗎?”
隨遇青立刻說:“好,我現在就過去。”
“你在哪兒呢?”他一邊快步往外走一邊擔心地問。
“在……在桌子底下。”安檸快速地眨著發脹泛熱的眼睛,隱隱帶著哭腔重複說:“我在桌子底下。”
“別怕,”隨遇青安服安檸的情緒:“我這就過去找你。”
“我不掛電話,”他說完又問:“你手機的電量還夠嗎?”
受了驚嚇的安檸看了看手機屏幕,回他:“應該夠的。”
“好。”隨遇青都已經走到門口了,又想起來什麽,折回去拿了另一個手機。
他保持著和安檸的通話狀態,用另一部手機給陳晨打了電話,讓他去解決份公司大樓停電的事。
隨遇青在車庫開了一輛車出門,手機就擱在手機支架上,和安檸的通話狀態一直保持著,他也一直在跟安檸聊天,讓她減輕對黑暗的恐懼。
不多時,陳晨的電話打進了另一部手機裏。
隨遇青在接通陳晨的電話之前話語溫柔地對安檸說:“小滿,我接個電話,很快就好。”
“嗯。”躲在桌子底下的安檸緊張地抿緊唇瓣。
電話一接通,陳晨的聲音就傳了過來:“老板,園區的保安說是園區那片電路出了問題,電工正在緊急搶修,可能需要一兩個小時才能恢複。”
隨遇青冷聲道:“知道了。”
斷了和陳晨的通話後,隨遇青就溫聲喚:“小滿?”
“嗯。”安檸幹巴巴地應。
隨遇青問她:“要聽歌嗎?”
“不想聽。”她的聲音很低啞。
安檸現在滿腦子都是這些年無數次出現在她噩夢中的畫麵。
瘸腿的男人,帶著厚繭的粗糙的手,酸臭的氣味,還有如鬼魅一般嗬嗬的笑聲。
“我給你唱。”他說。
安檸應允:“好。”
隨遇青便開始清唱起此時出現在他嘴邊的第一首歌來。
“Tell me, baby,When we first got together,When you first came around……”[標注1]
原本節奏感很強的歌經由隨遇青放慢半拍清唱出來,增添了一絲慵懶的意味。
這種慵懶平和讓安檸也慢慢地放鬆下來。
唱完這首歌,隨遇青又給安檸講了很多事,他告訴她,他有兩個發小,一個叫秦封,另一個叫林冬序。
“秦封這人玩暗戀玩的很溜,娶了他暗戀了好幾年的女孩還跟人家玩了一場先婚後愛,結果最後發現他老婆是他十八歲那年在海邊救的那個溺水的女孩。”
“林冬序的經曆更離奇,他曾經在國外被誤診為癌症晚期,結果回國後躺平等死了好幾個月,去複查又被告知他根本就沒有得癌症,而那個時候,他已經和負責他的誌願者互相喜歡上了。”
安檸好奇地問:“然後呢?”
“然後他們就結婚了啊,上個月領了證,下個月辦婚禮。”隨遇青笑著說:“他和他老婆是Soul mate,各個方麵的品味都很相同,聊什麽都能發現對方跟自己的喜好一樣。”
安檸微微驚訝道:“好神奇。”
“是吧?”隨遇青低笑著調侃:“不像咱倆,很多你愛吃的我都吃不了。”
安檸:“嗯……”
這樣聊著聊著,安檸似乎忘記了自己身處黑暗中。
她不再去想那個瘸腿的男人,心情也慢慢變得平靜。
“小滿,”隨遇青溫聲告訴她:“我到了,等我停好車上去找你。”
安檸輕聲回:“好。”
然後又告訴他:“我在10樓。”
隨遇青低笑著應:“我知道。”
“你在原地別動,等著我過去接你。”他囑咐。
安檸“嗯”了聲。
然後安檸就聽到他這邊有關車門的聲音,走路的腳步聲,隨後是他爬樓梯的聲音和他的呼吸聲。
隨遇青到10樓後對安檸說:“我已經到10樓了,有開門的聲音是我,別怕。”
“好。”安檸的心懸在半空。
旋即,她聽到了安全通道的樓梯門被人推開,有腳步聲漸漸走近。
隨遇青的聲音在安靜的大樓中響起,他小心翼翼地溫聲喚她:“小滿?”
語氣像極了那個雨夜她小心地“喵喵”叫著尋找藏在花圃裏的小貓那般輕然。
一直蹲在桌子底下不敢動的安檸慢慢地伸出一隻手,嗓音微弱:“我在這兒。”
隨遇青開著手機手電筒,一步步朝她走來。
最後,他在她的工位前蹲下,幾乎和躲在桌子底下的她平視。
安檸在見到他的這一刻控製不住地想掉眼淚。
她拚命忍著快要湧出眼眶的淚水,將眼睛憋的通紅。
隨遇青朝她伸出手,在拉她起身的同時低聲溫和地問:“還好嗎?”
安檸從喉嚨裏擠出一個“嗯”。
隨遇青垂眸看她,低歎一聲,無奈道:“‘嗯’什麽?都快被嚇哭了還‘嗯’?”
安檸抿緊唇沒說話,任由他牽著自己的手往前走。
可是……她的雙腿早就蹲麻了,這會兒走起路來格外難受。
隨遇青很快就發現了安檸腿麻了。
他在她麵前蹲下,“上來。”
安檸小聲說:“我一會兒就好了……”
隨遇青沒聽她的,他不容分說地拉起她的胳膊讓她趴到了他的背上。
安檸被隨遇青背著進了樓梯間。
安檸用手機照著他腳下的路,他背著她步伐穩健地踩著一個個台階往下走。
就這麽把她從十樓背回了停車場的車邊。
在送她回家的路上,隨遇青到底還是沒有忍住,問了她:“你為什麽這麽怕黑?”
安檸沉默了幾秒鍾才告訴他:“我六歲那年,在跟小夥伴們玩捉迷藏的時候,跑進了孤兒院的地下室。”
“我當時就是覺得地下室很比較黑,也容易藏好不被發現,但我不知道那天有個瘸腿的男人偷偷溜進了孤兒院的地下室,他在聽到我的腳步聲的時候就躲進了櫃子裏,我不知道他在櫃子裏,我想藏進櫃子裏,但是一打開櫃門我就突然被他抓住了手往櫃子裏扯。”
安檸說到這裏停下來緩了緩,她摳了摳手指,才繼續往下說:“我已經記不清我是怎麽掙開的他, 好像又抓又咬,拚命掙紮才逃脫出來。”
“如果不是他腿瘸,我那天很可能逃不出那個暗無天日的地下室。”
“後來沒過多久,我就聽說他在離孤兒院不遠的那個十字路口出車禍被撞死了。”
“但是他死了這麽多年,還是經常會出現在我的夢裏。”
隨遇青心疼死了。
他根本不知道安檸六歲的時候還遭遇過這種事。
怪不得她睡覺總要留一盞燈。
她是從那件事發生開始就畏懼黑暗了。
隨遇青心裏再清楚不過,讓安檸懼怕的不是黑暗本身。
而是藏匿在黑暗中的畜生。
給她製造陰影的混蛋早已經死透了。
可是那個混蛋留給她的陰影這麽多年來都在跟著她。
把安檸送到樓下後,隨遇青下了車繞過車身,什麽都沒說就一把將安檸擁進了懷裏。
他用力地抱緊她,良久都沒有鬆開。
安檸被他抱著,左胸腔裏的心髒撲通撲通她快速跳動著,但並不是因為害怕和恐懼。
而是因為喜歡和安心。
她在他這裏找到了安全感。
最終,隨遇青很憐惜地揉了揉安檸的後腦,然後克製地鬆了手。
“上去吧。”他低聲說。
安檸點點頭,跟他說:“今晚謝謝你。”
然後就往單元樓裏走去。
在要跨進樓裏的前一刻,安檸突然停住了腳步。
她轉過身望著隨遇青,很突兀地問了他一句:“隨遇青,你是丁克嗎?”
隨遇青不假思索地回她:“我是。”
安檸淺笑起來,語調微揚道:“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