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是深秋。

薑暖穿著茄花色綿袍,外頭罩著雀青比甲。

跪在蒲團上,把手中的念珠一顆顆撚過。

這是一間小小的佛堂,是她回來之後,韋玉命人在府裏單收拾出一間屋子,擺了佛龕,迎了佛像,供薑暖禮佛用。

薑暖原本是不信佛的,但如今卻每日都來禮佛。

太陽還未升起,院子裏靜悄悄的。

鈴鐺走上前去,把薑暖扶了起來。

薑暖在蒲團上跪得有些久,鈴鐺便蹲下身,輕輕地給她揉膝蓋。

“你呀!也真是的。”薑暖搖了搖頭說,“如今你的兒子都做官了,你又何苦還在我身邊伺候著?回到自己家裏去,享享清福不好嗎?”

“姑娘,我自幼便服侍您。隻有在您身邊我才覺得踏實呢。”鈴鐺直起身笑著說。

“你呀可真是的,你們都是放心不下我。”薑暖也笑了,“實則沒什麽的。”

“是啊姑娘,如今大奶奶也進門了,家裏的事情一概不用您操心。”鈴鐺扶著薑暖慢慢地往外走,“到時候再給您添個孫子孫女,就更好了。”

“韋玉給我建這佛堂,也是讓我有個寄托。”薑暖又回頭看了一眼,佛前的香爐裏青煙嫋嫋,一派清淨。

有的人求神拜佛圖的是心安,有的人是有所祈求,想要富貴。

而薑暖在佛前什麽也不求,隻是享受這裏的安寧。

剛走的院子裏,大奶奶芳菲就笑盈盈地走了過來。

這位端莊明麗的美人兒,嫁過來的時間雖不長,卻把整個公府治理得井井有條,上下稱讚。

她治家的本事是得了徐春君的真傳,寬嚴有度,內外相合。

霍棗對她也是疼愛有加,不肯讓她受一點兒委屈。

“母親,今日天氣涼。我叫他們給你熬了補脾的山藥粥。”芳菲笑盈盈地扶住了薑暖的手臂,“府裏的新廚子擅作小菜,我叫他做了幾樣,您嚐嚐看可有中意的嗎?”

之前芳菲剛進府的時候,每天都要親自陪著薑暖禮佛。

沒過兩天就被薑暖製止了。

說他們小夫妻新婚燕爾,何苦天不亮就爬起來陪著她禮佛。

薑暖是個會疼人的,絕不像有的婆婆那樣,動不動就擺起長輩的架子,勒掯小輩兒。

“芳菲呀,天氣涼了,你也要多穿一些。”薑暖伸手在芳菲的身上摸了摸說,“我瞧著你這件衣裳有些薄。回頭兒叫他們開了庫房,禦賜的那些料子都好得很,顏色也鮮豔。我不喜歡穿,你要是再不穿就太可惜了。”

“多謝母親疼我。”芳菲對長輩從來都是笑臉相迎,“那我就不客氣啦,回頭我就去選,多選幾樣。

母親雖不喜歡鮮豔的顏色,那我就選幾樣素淡的,也給您裁兩身新衣。您要是不穿,我們做小輩的怎麽穿呀?

還有公爺和二弟三弟,多叫兩個裁縫,把入冬的衣裳都盡快做好了。”

“這個家有你,我是什麽心都不用操啦。”薑暖笑著說,“你還沒出生的時候,我就跟你母親說了。若生的是女兒,必要給我家做媳婦兒的。”

“不是我管家管的好,一來這府裏的管家和管事奶奶們都是忠心又老練的,我不過是個擺設。

二來,母親您疼我,便是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也從不肯責備。

外人說我好,其實他們並沒親眼看著,還是咱們自己家裏的人給我維護了好名聲。”

“你這孩子呀,真是靈透得很。”薑暖對這個兒媳婦真是一千一萬個滿意。

芳菲陪著薑暖回了房,丫鬟們也把早飯拿了過來。

芳菲親自安放碗箸,薑暖就說:“好孩子,棗哥兒上朝去了,你便和我一起吃早飯吧。”

“多謝母親賜飯,那我就不客氣了。”芳菲說著也坐下了。

他們盡可能不讓薑暖感到孤獨,這是霍家人的共識。

芳菲喝了口粥,覺得味道不錯。

準備嚐嚐新做的小菜,裏頭放了些蝦米調味兒。

芳菲剛送到嘴邊,忽然覺得一陣惡心。

沒忍住便是一聲幹嘔。

她自己覺得很過意不去,忙說:“瞧瞧我,實在太不像話了。”

旁邊的丫鬟連忙給她端來溫水。

薑暖卻笑了:“請個大夫來看看吧。”

芳菲忙說不用:“這有什麽?我沒覺得有什麽不舒服的。”

“傻丫頭,”薑暖慈愛地說,“你嫁過來也三個月了吧?沒準兒是有喜了。”

芳菲的臉騰的一下就紅了。

薑暖又說:“這有什麽好害羞的,這是喜事兒啊。”

然後就分咐人,把小菜撤下去。

先讓芳菲吃完了粥,而後變派人去請大夫。

大夫來了之後一號脈,便起身道喜:“恭喜夫人大奶奶,大奶奶是身上有喜了。”

“哎呦,這可真是太好了,等這孩子一出生,我就太夫人了。”薑暖高興地笑了。

芳菲也挺高興,但到底有些羞慚慚的。

“好孩子,打今兒起,你可得好生養著千萬別累著。有什麽事情可交給下人去辦,你隔三差五的瞧一瞧也就是了。”薑暖叮囑她說,“棗哥兒若是知道了,肯定高興壞了。”

霍棗深愛著芳菲,知道她有了身孕,必然狂喜。

到了這天傍晚時分,霍棗才從衙門回來。

他騎著馬拐進自家的街,看到前麵有一個人在徒步走著。

那人穿一身粗布黑衣,深秋時節,頭上還戴著個鬥笠。

他右手垂著,左袖空****的,顯然沒了左臂。

霍棗起初並沒有在意,可當他稍微一留意的時候,就覺得這人的背影說不出的熟悉。

他於是勒住了馬,不遠不近地跟在那人身後。

看著那人不緊不慢地來到定北公府門前,站住了,仰頭去看門上的匾額。

這時霍棗也從馬上下來,又往前走了幾步。

那人似乎在出神,沒有留意到身後有人。

“請問,你要找誰?”霍棗問那人。

那人的肩膀似乎抖動了一下,又過了一會兒,才緩緩轉過臉來。

霍棗的瞳孔不由得放大,手中的馬鞭也掉在了地上。

他的嘴張了又張,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而眼淚卻止不住地流了滿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