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這名妄想症少年的陰影被江一殺死,整座檢察院都開始震動起來,破舊的大鐵門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表麵的鐵鏽不斷掉落。
更準確地說,不僅僅是這座檢察院,而是包括檢察院、市政廳、醫院在內的整座城市中心區域都開始發生了劇烈的震**。
這片區域的核心陰影被江一毀壞,以這個陰影為中心的普通陰影,還有那些化為了建築與物品的零碎記憶,都失去了支撐著的核心。
破舊廢棄的高樓大廈崩碎坍塌,街道開裂崩毀,就連大氣都在月光的照耀下出現了一條條細小的裂縫,看上去像是空間本身都開始崩裂了一樣。
崩裂的碎片散發出冷月般的柔和白光,向著黯淡的星空飛去。
這片陰影區域將會不複存在,包括蔣怡、妄想症少年、短發女警在內的所有陰影,它們記錄下的有關於現實本體的信息都會泯滅消失。
漂浮在半空中的江一看著周圍崩碎毀滅的世界,這片區域記錄下的是接近七百年前地球上的某座城市。
到了28世紀的現在,或許整片宇宙中也隻有李恒的記憶裏還留存著有關於他們的信息。
這片陰影區域崩毀之後,那個城區裏的人與物都會從這個宇宙中永遠地消失無蹤。
伸手想要抓住一片散發著白光的碎片,但那些碎片毫無阻礙地穿過了江一的手掌,在高空中與月光融為一體,然後再也不曾出現。
心中湧起些微的惆悵感覺,現在隻有江一的腦海裏還記得那個名為蔣怡的普通美少女。
如果她能再樂觀一些,再堅持一下的話,結局就會完全不同。
那幾年是地球科技進步最快的時期,尤其是生物科技和機械義體方麵的研究,在十幾年的時間裏有了巨大的飛躍。
僅僅在幾年後的2040年,那種程度的毀容和失明就已經不再是難以解決的大問題,即使是普通人也能支付得起那份代價。
那樣的話,或許在七百年後的今天,那個名為蔣怡的普通美少女依舊能活在太陽係的某個地方。
可惜,沒有如果。
陰影世界的崩散很快就來到了尾聲,蔣怡和妄想症少年所在的這座城市占據的區域並不算大。
在這顆漆黑一片的星球上,出現了一塊不協調的白色區域,穿著病號服的江一就位於這片空白區域的最中心。
待到最後一片碎片崩散之後,身在空白區域內的江一突然感覺到一陣略微的恍惚。
周圍光影變幻,她來到了某座商場的自助餐廳之中。
一群看上去跟她差不多年齡的未成年學生正在這裏聚餐,發出相當響亮的歡鬧聲。
天花板上的吊燈綻放著橙黃色的柔和燈光,映照在玻璃杯中的各色果汁上,反射出漂亮的顏色。
餐廳中正放著舒緩的歌曲,從周圍的談話聲中,江一知道了這是一首21世紀初非常流行的老歌。
“喂,你看到那個新聞了嗎,那個殺了全家的精神病。”
“啊,看到了,昨晚給我推了好幾次。”
“那個精神病的父母是一家世界五百強企業的大股東,家裏資產有好幾百億,前幾年還上過富豪排行榜的大佬!”
“你那麽激動幹嘛,人家有錢跟你又沒什麽關係,難不成那家富豪還是你的遠房親戚不成,那你倒是有點機會繼承遺產。”
“唉,我就是不明白,都那麽有錢了,為什麽還要把全家都殺死,這下可是一輩子都完了,那些財產也不知道會被誰瓜分掉。”
“都說了是精神病,咱們這些正常人當然理解不了人家是咋想的。”
“話說既然是精神病,而且還是未成年人,說不定不會被叛死刑?”
“死不死刑關我屁事,我要去拿烤鴨吃,你要吃啥我去幫你拿。”
“幫我拿點酸甜雞塊,再來個香草冰淇淋球。”
穿著病號服的江一像是幽靈一樣飄在這幾名年輕男生的身邊,待到那個被拉著講了半天的男生離開座位之後,最開始提起新聞的男生還是有些意猶未盡。
這是一個相當開朗的話癆型選手,雖然未必在外貌、成績和家境上有多出眾,但往往在班級裏人緣相當好。
轉頭看了兩圈,周圍的幾個人都去拿吃的了,這名話癆型選手轉過身,湊到另一桌上道:
“你們看了那個新聞沒有,就是那個妄想症殺人犯的……”
話癆選手再次嘰裏咕嚕一通解釋,江一飄到這一桌前,停在了唯一一個她感到熟悉的人身旁。
外貌像是她在外界第一次見到的創造者,但更稚嫩一些,而且神情與周圍的普通學生沒多少區別,沒有那種遠離塵世的孤獨感。
被話癆選手提起的話題勾起了興趣,這一桌的學生們也興致勃勃地參與進了討論之中,各自發表著自己的見解。
江一彎下腰將腦袋湊到這個未成年李恒的旁邊,這個場景裏的他完全沒有現實世界裏那種難以捉摸的神秘感,此時正在用手機自帶的瀏覽器搜索著精神病殺人犯的新聞。
一個並不怎麽關心時事的人,對於大眾當下關注追捧的熱點沒什麽興趣,她如此想到。
花了大約兩分鍾看了一圈精神病殺人犯的信息,江一發現未成年李恒將目光停留在了其中一段文字上。
“犯人行為孤僻,父母長期離家,兩個弟弟由保姆撫養,我們在審訊中發現他長期將桌椅、台燈等物品當做朋友進行對話,最近一年裏已經出現了嚴重的妄想症。”
“但因為其過往一直都有自言自語的習慣,父母對此不甚在意,也未曾帶他去看過心理醫生,導致這種狀況愈發嚴重。”
接著,在江一有些愣神的注視下,一個氣泡從未成年李恒的腦袋上飄了出來。
氣泡上閃爍著一幕幕不太連貫的影像,而且像是覆蓋著磨砂玻璃一樣模糊,比起144P清晰度的視頻還要差得多。
雖然異常模糊,但依舊可以隱約看到那是一個小孩拿著玩具人偶對戰的影像,口中還在不停地發出各種打鬥配音的音效。
“這是想起了自己的小時候,所以對殺人犯產生了同理心?”
江一此時產生了這種猜測,但下一刻氣泡中變換的景象就改變了她的想法。
一個聲音開始說話,一個個文字從氣泡上跳出來,看上去完美地呈現了未成年李恒的整個思考過程。
【人在大約三歲開始具有清晰記憶,父母長期離家,再加上從小學四年級開始就讀寄宿製學校,十六年裏與父母相處的時間在500小時以下。】
【弟弟在他進入寄宿製學校後出生,總共接觸的時間不到50個小時。】
【一年時間的妄想症,以每天兩個小時計算,桌椅朋友與他相處的時間也超過700個小時。】
【家人小於桌椅,合情合理。】
聲音停止,泡泡上的文字也停了下來,低頭看新聞的未成年李恒抬頭看了一眼周圍正在討論的同學們。
看現在的輿論走向,雖然有對父母不負責任的批判,也有對那個妄想症殺人犯的同情,但沒人提到那些桌椅朋友在這一事件中的重要性。
在其他人看來,這一次的悲劇還是因為那名妄想症少年對父母不負責任的憤怒與怨氣,而非真的為了新聞中提到的那些桌椅。
區區家具死物,怎麽可能在人心中占據如此重要的地位,富豪之家的有錢公子哥沒理由在乎這種可以隨時更換的東西。
總的來說,還是以普通人立場上的觀念進行評判與考量。
未成年李恒低頭將手機上的瀏覽器關閉,與此同時腦袋上的氣泡裏再次顯現出幾個字。
【算了,還是不要說實話了。】
“啵”
清脆的響聲之後,未成年李恒腦袋上飄出的氣泡破碎消失。
他臉上再次顯露出普通學生的神情,偶爾開口對這起殺人案隨意發表一些無足輕重的意見。
旁觀了整個思考過程的江一望著那個麵帶稚氣,維持著正常社會關係的未成年李恒,心中對自己的這位創造者多了一些了解。
對方的冷漠並非是從變成非人生命體開始的,那種與整個世界的疏離感在他還是普通人的時期就已經存在。
早在他變成如今這個觸手怪物之前,人類時期的李恒就已經產生了某些思想的萌芽。
在那個正常的人類社會中,這些想法不符合一般人的常識與道德觀念,所以他很少會在人前顯露出來。
就像其他芸芸眾生一樣,小心翼翼地裝作一顆正常運轉的齒輪,不讓其他人發現自己那些不合常理的異常觀念。
現在這份壓倒性的力量隻不過是讓他無所顧忌地揭開了戴在臉上的人格麵具,撕下了曾經在正常社會中偽裝自己的外殼。
在江一思索之間,周圍流動的光影陷入停滯,以未成年李恒的形象為中心扭曲收縮,最終化為了一顆小小的彩色玻璃珠。
【人格麵具·昨日的記憶片段】
【描述:李恒記憶中對於某個社會新聞的些許想法,在他的人生中隻是一段無足輕重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