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白的話語戳破了酒保的自我安慰，讓這個年輕男子嘴上的那兩撇小胡子都隨著嘴角微微垂了下來。
運氣太差……
就因為這種理由，所以自己前半生的努力都沒能得到回報？
比起怪罪於運氣不好，還不如告訴他背後隱藏著種種陰謀詭計，這樣還來得好受一些。
一份厚厚的資料數據出現在吧台上，白毛絨球揮動著火柴棍般的兩根手臂將這份資料一頁頁地翻開。
“從3711年到3785年，總共七十五屆太陽係飲品大獎賽的入圍賽評分排名數據。”
“你的最好排名是一萬零二名，另外還有十七次排名在一萬五千名以內。”
“以海選的評分來看，從一千名到兩萬名的飲品沒有多大差別，全都能稱得上是普通的好喝，個中差異不過是個人的喜好區別。”
“順便一提，你排名一萬零二的那一次海選恰好是一位出資富豪的千歲壽辰。”
“知曉這件事的人為了討好這位大人物，偷偷雇了不少隱退的大師參與這場賽事，讓那一屆飲品大賽的難度比起其他時候高出了一截。”
酒保翻動著麵前那本厚厚的數據資料，看著上麵閃過的一個個名字與飲品名稱。
即使隻是通過了第一輪的海選，前一萬名的飲品也能有不小的名氣，得到不少中小型商家團體遞出的合作橄欖枝。
雖然隻是民間舉辦的飲品大獎賽，但畢竟是囊括整個太陽係的隆重賽事。
每一次都有數以億計的參賽者，雖然大部分都隻是重在參與，將它當成一場節日娛樂活動，但能奪得前一萬名的都是相當有實力的選手。
“如果我的【青藍野蜂】能早一屆，或者晚一屆參賽，那我說不定就能通過第一輪海選。”
“通過了海選，得到了商家的合作合同，有了宣傳帶來的名氣，它的售價至少會比現在高出十倍，脫離劣質飲品的行列。”
“如果是那樣，我說不定也能因此而小有名氣……”
想象著過去完全不同的選擇，以及完全不同的現在，即使在加速世界度過了如此長久的生命，這位外表看似年輕的酒保都不由得像是小孩子一樣，陷入了“後悔藥”的妄想之中。
“一如既往地喜歡打擊人，如果你沒有這樣直白了當地告訴他事實，你在他心裏的形象會好上不少。”
臉上的狐狸麵具依舊維持著冷淡的表情，無論是吧台前的酒保還是其他酒鬼們，都無法聽到江越與李恒交流的聲音。
即使是在這個加速世界，兩人的思維速度也仍舊遠超他人。
“懶得說謊編故事。”
“反正不過是今後再也不會產生交集的路人角色，何必在乎這種東西。”
李恒隨意地回了兩句。
以他們兩個交流時的速度衡量，整座酒吧內的景象在此時近乎靜止，這個加速世界內發生的種種事件也顯得無比緩慢。
“待在你身邊還真是一件相當辛苦的事，即使是我也難以避免受到你的影響，變得越來越缺乏活力。”
“比起冷漠無情這種詞語，你帶給我的感覺更像是充滿了惰性。”
“按照七宗罪的說法，我覺得你應該是懶惰之罪，這倒是很符合你現在這個胖球的形象。”
白絨毛球眯縫著的兩隻眼睛睜開，露出芝麻黑豆似的兩個小圓點，轉過來看著江越臉上那張冷淡的狐狸麵具。
“這還真是千年頭一回，你都多久沒有表露出自己的情緒了？”
“看來最近發生的事不僅對我造成了不小的影響，對你也是一樣。”
兩邊的火柴棍手臂支撐著吧台的桌麵，白絨毛球輕輕蹦起又落下，就像是在做俯臥撐一樣。
抬手將桌上那杯難喝至極的茶水一口飲盡，江越的聲音裏仍舊聽不出多少情緒，但說出的話語卻再非過往那般平淡。
“最近發生的事隻不過是一個契機罷了。”
“你創造的那些生命，江小草，我，江一，我們都有著自己追求和向往的東西，並且以各自的方式用盡全力向著目標前進。”
“但你卻不同。”
“比起我們這些受困於光速的脆弱生命體，你從一開始就有著比我們都好上無數倍的起始條件。”
“擁有著這樣一具超越人類想象的強大身軀，你這兩千年來做出的那些成就實在是太差勁了。”
“除了最開始被困在海島上的那一年，你之後根本就沒有做過什麽實際上的努力。”
“明明知曉這個世界上存在著遠比自己強大的力量，卻依舊選擇放任自流、得過且過。”
“隻要那些強大的存在沒有出現在你的麵前，沒有對你造成幹涉和影響，你就將那些東西拋在一邊，毫不理會。”
“完全不去考慮麵對隨時可能出現的強大敵人，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玩著過家家的遊戲。”
“雖說如果你沒有這種得過且過的惰性，我可能根本不會誕生在這個世界上。”
“但我還是無比厭惡你的這種惰性，就像是貧窮人家的挨餓小孩，厭惡著那些富貴人家嬌生慣養、奢靡浪費的有錢小孩。”
久違地說了如此一長串的話，江越手中再次出現一隻青黑色的茶杯，將其中淡紅色的難喝茶水一飲而盡。
以她的性格來說，這種發泄方式就跟普通人借酒澆愁差不多。
“說實話，我還以為你這一次還會像是以前一樣，象征性地翻個身，隨便做出一點動作，慢慢悠悠花上幾萬年時間才跑出銀河係。”
“想不到你這懶惰了一輩子的鹹魚竟然也會稍稍認真努力一些，多虧這樣，我才終於又看到了幾分實現願望的希望。”
一大排青黑色的杯子被擺放在吧台上，江越一口氣連著喝了幾十杯。
白毛絨球瞪著兩隻芝麻大小的黑眼睛，胖嘟嘟的身體繞著那幾十隻青黑色的杯子轉著圈跳動。
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一連喝了這麽多，那怪異惡心的滋味可絕不好受。
這可真是難得一見的稀有畫麵，值得在他的記憶中永久珍貴保存。
以前江越都是一副冷淡的樣子，無論他幹出什麽不靠譜的事情都不會說些什麽反對意見。
想不到他嚐試了許多次都沒能製造出來的反差萌，竟然在今天出現了，還真有點無心插柳柳成蔭的意思。
這幅場景有點像他曾經在最初輪回星球利用江小草激發主角怒氣值的行為，也不知道江越現在的表現是不是被動了什麽手腳。
思維向外發散性地考慮著種種不著調的可能性，白毛絨球兩隻黑芝麻似的眼睛盯著江越仔細觀察，可惜沒能發現任何不正常的跡象。
若是知道他現在正在想些什麽事情，大概江越對他的不滿又要再多出幾分。
向前蹦跳了兩下，白毛絨球跳到了江越手中的青黑色茶杯上，瞪著兩隻黑芝麻一樣的眼睛對著她道：
“林離表現出的力量讓你感到害怕，以他那種無視時空限製的移動能力，你那些相隔遙遠的身體會在轉瞬間被滅得一幹二淨。”
看著手中茶杯上的白毛絨球，江越停下了動作，語氣平靜地道：
“沒錯，我確實害怕那種力量。”
“為了追求真實，我將親近的人殺得一幹二淨，親手斬斷了過往的一切。”
“李恒，即使你吃了如此多的思維情緒，品味過無數人心底最深處的欲望，你最初的本質卻從未改變過。”
“你從來也不曾理解，對於我們這些朝生暮死、脆弱易碎的渺小生命來說，夢想和希望是何等重要的事物。”
“我無法左右你的決定，唯一能做的也隻能是將希望寄托於你的身上。”
“即使你在我眼裏是一個天生豪富卻奢靡浪費、不思進取的懶惰鹹魚，你這條鹹魚也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一連串的毒舌攻擊之後，江越再次恢複了一直以來安靜冷淡的狀態。
透過臉上戴著的狐狸麵具，靜靜地看著白絨毛球那一對芝麻似的眼睛，江越沉默了片刻後輕聲道：
“抱歉。”
這由她親手調製出來的茶葉惡心難吃的味道能排進人類曆史前五之列，一連喝了如此之多，就算是她都有了頭暈目眩的感覺。
其實她也明白，若是李恒真的成為像是她這樣，對某個目標極度執著的人，那麽她根本就不會誕生。
正因為李恒那鹹魚般的惰性，才會有她這個用於聊天解悶的人存在。
“道歉就不必了，這幅場景正是我想看到的，雖然時機有些出乎意料。”
況且江越對他的評價也沒有錯。
以他擁有的起點，隨便換個人來都能在大多數方麵做出更符合人類觀念中“偉大成就”的事跡。
統一地球文明也有著許多更好的處理方式，完全不必通過戰爭，也不會死去一億多人。
即使不站在人類的立場與觀念上，隻要是一個有著充分自我欲望的普通個體，至少也能做到力量比他現在更強。
沒有誇克引擎，將紅矮星壓縮加壓，加快這些小質量恒星的燃燒速度總能輕易做到。
幹啥啥不行，偷懶第一名，說的就是他了。
青黑色杯子上的白色絨球輕輕蹦起，跳到了江越的肩膀上，倚著狐狸麵具道：
“林離展現的力量讓我對強和弱的概念有了新的判斷標準。”
“我雖然對無敵、最強之類的沒什麽渴望，但也不想做一個小弱雞。”
“一個小目標，至少先升到100級，把那隻白色蚊子攜帶的信息消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