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這話說的也太直白了,真有些打擊人。”

酒保嘴唇上的兩撇小胡子抖動了兩下,緊接著雙目圓睜,張大了嘴巴,瞪著吧台上那堆疊在一起的幾十隻青黑色茶杯。

鼻子中聞到的些微殘餘惡心氣味表明,那些杯子裏之前裝著的都是和他品味過的【臨江水月】一樣的東西。

再注意到那白衣女子狐狸麵具上沾染的一絲淡紅色茶漬,酒保低頭看了眼嘴角流淌著白沫,昏迷不醒的招財貓,震驚且佩服地道: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古人誠不欺我。”

作為生命最基本的欲望,食物帶來的飽腹感可以說是一切欲望的最初根源。

為了維持上流人士的姿態,將自身改造成適應這種惡心味道的生命體,遠離了人類大部分的美食,這種魄力一般人可沒有。

“啊,那是當然,江越可是很厲害的。”

白毛絨球芝麻大小的眼睛再次眯成了兩條簡筆畫,吐著兔子般粉紅色的舌頭,笑眯眯地道:

“我們這次回來地球還要去拜訪一位老朋友,有緣再見,運氣不太好的陌生人。”

光影閃爍,連帶著口吐白沫昏迷在地的招財貓,三道人影化為一塊塊晶瑩的碎屑,從酒吧中消散無蹤。

望著空****的吧台,酒保皺著眉頭低下頭嗅了嗅手中淡紅色茶水的味道,再次從喉嚨深處發出了一聲幹嘔。

“厲害,難怪人家能成為有錢人,這種惡心玩意我可喝不來。”

“不過這種珍貴的好東西,即使是在加速世界裏也售價昂貴,沒幾個普通人品味過它的真正味道。”

手中出現了一塊晶瑩的透明冰塊,青黑色的茶杯連同其中的茶水都被封印在了冰塊之中,淡紅色的茶水因為冰塊的折射而顯得鮮豔誘人。

“編個傳說故事,當成鎮店之寶放在吧台裏展覽,看看以後能不能騙到哪個冤大頭,嘿嘿嘿。”

就算是加速世界裏的二手貨,如果能賣給哪個冤大頭,那也能讓他掙回好幾千億樂園幣。

……

重重疊疊的流動光影從身旁閃過,每一道光影都像是一張扭曲變形的光膜,其中裝載著一個個生活著億萬生靈的不同世界。

其中一道光膜驟然放大,像是被吹大的氣球一樣迅速膨脹,將其他的光膜擠壓到遙遠的邊緣地帶。

光膜內裝載著的世界也在同時展開,一片鬱鬱蔥蔥的青山叢林之中,清澈的山泉小溪汩汩流淌。

山頂之上,一座古樸簡陋的茅草屋前,一群毛色五彩的大公雞昂著腦袋巡視著自己的領地,不停地發出幾聲嘶鳴,將周圍山林中的其他鳥類全都趕跑。

戴著狐狸麵具的江越突兀地出現在了茅草屋前,左手提著臉色發青,陷入昏迷狀態的招財貓,右側肩膀上蹲著一個白色毛絨球。

門前的五彩大公雞發出響亮的鳴叫聲,如同防空警報一般將整片山林中的鳥類都嚇得飛了起來。

“來咯來咯。”

“別叫了,你們這幾隻蠢雞!”

一個梳著中分頭,身穿白色懶人背心,腳踩洞洞拖鞋的男人從屋裏走了出來。

他的手上拿著一個癢癢撓,隨手在叫的不亦樂乎的幾隻彩色大公雞腦袋上各自來了一下。

將這些喧鬧的彩色大公雞打跑,這梳著中分頭的男人才將目光看向臉上戴著狐狸麵具的江越。

從頭到尾上下打量了兩遍,他有些疑惑地問道:

“能隨意突破蓋亞的封鎖,不經我允許就進入我的隱居住所的人,至少也是樂園的神明。”

“這位姑娘,咱們似乎未曾見過,怎會想起前來拜訪我這個隱居閑人?”

白色毛絨球一個閃現就到了男人的麵前,瞪著兩隻芝麻似的眼睛,對著這油膩的中年男人道:

“季同塵,若是讓你那去往銀心黑洞的老爹看到你現在的這幅樣貌,也不知那老頭子會作何感想。”

看著這個白色的毛絨球,季同塵知曉了來人是誰。

他將癢癢撓在手中轉了兩個圈,不甚在意地道:

“那老頭子現在是否活著還是兩說,況且他也從來不在意這種小事,他隻在意自己能不能獲得更多的知識,向著真理再前進幾步。”

轉身向著茅草屋內走去,他頭也不回地道:

“進來吧,你這上千年都沒現過身的人突然找上門來,準沒什麽好事。”

江越低頭看了眼左手中還沒緩過來的招財貓,微微向一側歪了歪腦袋,隨手就將招財貓扔給了不遠處的那群五彩大公雞。

貓咪和公雞應該能成為好朋友,讓這些公雞給招財貓醒醒酒好了。

邁步走入茅草屋內,簡陋的房屋內部隻有一床、一桌、以及幾張椅子,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坐在桌邊的季同塵目光從進門的江越身上掃過,然後看向一旁的白毛絨球道:

“我記得你以前身邊也總是跟著個人,但不是她。”

“消失得如此幹淨,原來的那個人是被你從所有人的記憶中抹去了?”

與曾經那個儒雅智慧的學者形象大相徑庭,此時的季同塵一副油膩八卦大叔的樣子,對著江越擠眉弄眼地揣測道:

“花了這麽大力氣把那個人藏起來,這可真是扭曲的獨占欲。”

“說不定李恒隻不過把你當成臨時的替代品,他最看重的還是那個被藏起來的人哦。”

江越卻是點頭肯定道:

“嗯,你說的沒錯。”

這是她剛剛誕生的時候就知道的事。

“唉,真沒意思。”

季同塵歎了口氣,聲音中帶著些遺憾的意味。

“嘭”

一陣煙霧炸開,白毛絨球變回了人形,洶湧的煙霧將季同塵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

“咳咳”

看著將這些麵粉粉塵一樣的煙霧吸進去了大半,變得灰頭土臉的季同塵,李恒語氣平淡地道:

“我覺得你現在這幅形象就很好,很適合去做個馬戲團的醜角。”

將臉上的白色粉塵抹去,季同塵將中分的頭發撥向兩側,覆蓋著粉塵的雙手擺放在桌上。

一連串晶瑩的顆粒浮現,組成了一本看上去有些年頭的老舊筆記。

中分的發型因為沾染了粉塵而有些散亂,季同塵輕輕咳嗽了幾聲後略帶得意地道:

“我這可不是沒有根據的胡亂揣測,就算你把那個人的存在從世人的記憶中抹去,我也能透過蛛絲馬跡找出其中的不協調之處。”

“你修改記憶的手法太過粗糙了,我估計你是懶得費心思編故事,純粹任由人們自己腦補,填充記憶裏那些不協調的地方。”

“將那些不連續的空白之處拚湊起來,就能找到那些有問題的曆史記錄。”

說到此處,季同塵的手中又出現了一份隻有幾頁的紙質文件,上麵的標題是“關於社交與**的一點論述”。

“這份不起眼的文件是在21世紀末被上傳到資料庫中的,我記錄下的第一次集體記憶模糊現象就發生在這段時期。”

“我猜測這份論述就是你的手筆,裏麵講述的觀點就是你隱藏那個人的緣由。”

聽到季同塵的話,就連一直安靜旁觀的江越都集中了注意力,麵具背後的目光放到了桌上的那份紙質文件上。

她對於自己誕生之後的曆史了解的很清楚,也知道人類的集體記憶經過了何種更改。

但在她誕生以前的事情,她還真沒有特意去探尋過。

扭曲的獨占欲……似乎有點意思。

看來季同塵退休隱居之後,倒是在另一方麵有了不小的收獲。

她在李恒身上隻看到了對萬事萬物都無所謂的惰性,對待人與物的態度全都是玩膩了就拋棄,從沒見過他對什麽東西表現出強烈的渴求。

“想看就看,我將這份論述上傳到開放給所有人的資料庫,本來就沒準備隱藏自己的想法。”

江越聞言伸手拿過這份文件,總共隻有幾千字,但她卻花了不少時間仔細閱讀。

“在信息場中,每一個生命都是與其他生命的混合,看似涇渭分明的不同個體其實是互相聯係在一起的複雜整體。”

“通過電磁波、聲波等等不同的傳播途徑,個體將自身的信息擴散出去,讓自己存活在其他生命體的記憶與認知中。”

……

“進入生命3.0時代,智慧生命體之間的有性生殖行為接近於無,真核生物持續了二十億年的垂直基因轉移近乎消亡。”

“但這並不意味著**行為不再存在,在人口總數與信息溝通速率超過某一界限,存在信息場的現代文明之中,可以定義一種全新的**行為。”

“將個體擴散傳播自身信息的過程類比為細菌之間的水平基因轉移,這種擴張自我存在的社交行為可以認為是生命3.0時代特有的新型**方式。”

……

“綜上所述,社交本質上就是一種**行為。”

“想要被更多人所認知、擴張自我存在的渴望,就和生命渴望將自己的基因遺傳下去一樣,是一種生殖本能。”

“從這個角度看,封閉自我、厭惡與人相處的這部分人或許也可以被解讀為性冷淡。”

從頭到尾通讀了數遍,江越用手指輕輕折起紙張的邊角,揉捏卷曲了好幾次。

難怪季同塵會說什麽“扭曲的獨占欲”。

也就是說,在李恒的眼中,人與人之間進行交流,將自我的存在刻印到他人的記憶中,本質上是一種**行為。

雖然從信息場和事物聯係的角度來看,也不能說是完全沒有道理。

但若真的把人與人之間的溝通交流看作是一種全新的**行為,總讓人覺得怪怪的,給人以荒謬可笑的感覺。

難怪這份論述會被壓在資料庫深處無人問津,作為具有羞恥心的智慧生命,沒幾個人會把正常的社交行為與**劃上等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