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他從來沒有主動告訴過你這個理由啊。”
季同塵看到江越認真閱讀思考的樣子，就知曉李恒從沒跟她提起過這個想法。
江越眼神微微閃爍，轉頭望向一旁的李恒。
從來沒跟她提起過這個觀點，這算是他認為沒有必要跟自己不在意的人提起嗎？
這讓她感到了些微的挫敗感。
看似是常年相處的親近之人，實際上自己在對方眼裏和普通的陌生人沒多大區別。
即使經過了上千年，她在李恒眼中依舊隻是一個不錯的陪玩，兩者之間隻存在簡單純粹的利益關係。
“這份論述寫的並不是什麽客觀自然規律，隻不過是我個人對於世界的一種主觀認知。”
“除了你這個閑得發慌的退休老人以外，我上傳的這份文件根本沒有過幾次訪問和下載，專業性還不如學園未成年人寫的那些畢業論文。”
李恒隨口懟了兩句，這個聰明的家夥自從千年之前半隱退之後，性格越來越像是個老小孩，整天做些這種不著調的事情。
雖然以他的立場也沒法去指責就是了，畢竟他以往幹的那些事情也好不到哪裏去。
“嘿嘿，我這不是閑得發慌找點樂子嗎，加速世界裏的時間可是過得很快的。”
“不過以你那扭曲的獨占欲，真正喜歡的東西肯定都被你藏起來了，我們這些外人也根本看不到。”
季同塵嘿嘿笑道，心中有些可惜沒能看到自己想看的畫麵。
“閑話不多說了，那份計劃表你看到了吧，我要把古爾德帶的百萬恒星全都榨幹。”
季同塵用沾滿了白色粉末的雙手將中分的頭發撩起，不再露出那副油膩中年大叔一般的八卦猥瑣表情。
“啊，看到了，能隨意利用超空間的高維生命體。”
“太可怕了，真是超乎想象的力量。”
嘴上說著可怕，卻沒有露出半點膽怯的神情。
外界千年，加速世界千億年，季同塵體驗的長久人生遠遠超過了21世紀地球人所能想象的極限。
對於他這種沒什麽目標和夢想的人而言，如此長久的生命早就已經開始讓他感到厭煩和膩味。
他的隱居不僅僅是做個樣子，而是真的對於人類，對於世界都沒有了多少在意。
外界的太陽係再過上幾百年，這個名為季同塵的人或許就會從世上永遠消失。
“那麽，你找上我這個閑人是想要我做些什麽呢？”
雖然表現得沒有多少嫌隙，但兩邊其實已經有上千年沒有過交流了。
擁有著“社交等於**”這種奇葩觀點，李恒這樣的人可不會閑著做些老友聚會之類的事。
李恒雙手抱胸，後背倚靠在竹子製成的椅子上道：
“很簡單，你是人類中資曆最老，地位最高，壽命也最長的老家夥。”
“由你出麵說服那些高級權限者，讓他們更改原定的發展計劃，打破人類那星辰大海的擴張幻想。”
“從現在開始，宇宙中的恒星全都被我征用了，沒有留給他們的星星。”
想要從信息場中獲取能量，不僅需要將恒星整個製作成誇克引擎，更需要暗物質生命組成的生命發電站。
這些生命都會被李恒製作成究極狂信徒，關在虛擬世界裏整日祈禱，奉獻上自己的信仰。
將銀河係甚至是本星係群中的恒星全部榨幹，缺少了這些物質，人類自然就沒有了擴張的資本。
恒星是宇宙中最容易開采和利用的物質能量，暗物質的總質能雖然數倍於普通物質，但它們卻均勻地分布在廣大的宇宙空間之中。
即使是以人類現有的科技水平，想要利用暗物質作為主要能源都還差得很遠。
季同塵撓了撓因為粉塵而變成灰白色的頭發，有些無語地道：
“這種簡單的事情，你隨便撥動一下他們的思考方向不就行了？”
“或者你直接通過樂園公布命令，那樣他們也不會反對這份決定，何必讓我這個沒幾年好活的退休老人出麵？”
除了季同塵等少數幾個從統一文明之前一直活到現在的人還留有記憶，李恒這個存在已經從世間消失無蹤了。
“我會將本星係群的恒星全都榨幹，但這並不意味著人類就沒有任何發展的可能。”
“恒星際間稀薄的星際氣體，還有那些渺小的行星，這些物質我不會燒掉。”
“如果有執著地向往著宇宙星空和星辰大海的人，那麽我很樂意看到他們在失去所有恒星的艱難狀況下，依舊奮力向外開拓。”
季同塵停下了撥弄頭發的手，他“嘖”了一聲道：
“稀薄星際氣體的收集難度也就比起暗物質略微低一些，以你的力量都很難大規模利用。”
“至於僅剩的那些行星，就算有了誇克引擎，將這些行星改造成大型宇宙飛船，養活現在住在聚光之城裏的人類公民就是極限了。”
“你這是特意給那些人留了一條崎嶇的小路啊。”
“偏偏還要給那些天真可愛的家夥留下一點希望，你這性格還真適合去做大反派。”
李恒沒在意大反派這個形容詞，已經有不少人這樣說過他了。
以他過往的所作所為，這個詞語也還算是貼切。
“等待並心懷希望。”
“吃了那麽多的情緒與記憶，我很清楚夢想和希望對於智慧生命是何等重要。”
頭上的白色粉塵終於被清理掉了大半，季同塵停下了拉扯頭發的手掌，道：
“明白了，你還想要保留這份甜點，在那些僅僅用於充饑的單調食物之外，偶爾品嚐到一些純天然的希望和夢想。”
“我會把你的意思轉達給那些小家夥的，這也是他們現在最好的選擇。”
說到此處，季同塵難得地歎了口氣。
雖然外表沒變，但卻沒有了那副油膩中年男人的氣質，透露出經曆長久時光後的滄桑疲憊感。
“給那些有夢想的小家夥們留點希望也好，我也不想看到更多的鹹魚了。”
“你也知道現在人類的情況，九成九的人都長久居住在加速世界內。”
“上千億年的時光，長久的生命讓他們的記憶早就刪改了千百次。”
“許多人完全忘記了外麵的世界，忘記了太陽、地球和人類，迷失在了加速世界之中。”
他抬頭看向天空，眼中閃過重重疊疊的光影，那裏麵是數十萬億個不同的加速世界。
“地球曆史上的生物大滅絕每一次都會殺死大約九成的生命。”
“加速世界裏平均每隔十二億年就會有超過九成的人泯滅全部記憶，從零開始全新的人生。”
“十二億年一次的輪回滅絕，我在這裏已經看到了近百次。”
眼中的絢爛光影消失，季同塵看向麵無表情的李恒問道：
“這種永生，真的正確嗎？”
李恒聞言微微眯起了眼睛，嘴角拉扯出一絲笑容道：
“我給你們帶來永生，不是因為你們想要，而是因為我想給。”
“過往的人類，比起地球智人區區百年的壽命，當然能稱得上是永生。”
“但在我眼裏，那還不夠。”
能夠任意改換基因與細胞，隻要有充足的物質和能量，理論上就能一直活下去。
但這也僅僅是理論上罷了，這樣的人類可以稱得上是長生，還算不上是永生。
即使李恒不榨取恒星的能量，星空中的恒星也會在幾千億年後全都燃盡。
幾千億年，看上去很長久，但是依舊不夠。
生命以負熵為食，每一次細微的生命活動，每一個思考念頭，增加的每一分有序度都以宇宙增加更多的無序度為代價。
21世紀的地球智人，增加一份有序度，釋放出的熱會在宇宙中增加千億億份無序度。
融合常溫超導量子計算機的星際公民，消耗同等能量，可處理的信息量提高了一萬倍。
以電弱相互作用維持自身存在的暗物質生命，處理信息的效率再次提高十萬倍。
李恒將抱在胸前的雙手放到桌上，雙手交叉支起下巴，擺出了那個經典的姿勢。
“人類經曆的實時間不是這個宇宙最基礎的屬性，它隻是一種演生物。”
“是世間萬物交互發生的種種事件，交織構成了宏觀意義上的時間。”
“提高生命對信息的處理效率，以更低的代價獲得更多的主觀體驗，這才是延長生命的真正方法。”
處理記錄同等數量的信息，暗物質生命消耗的能量隻有地球智人的十億分之一。
這意味著消耗同等的能量，暗物質生命能獲得十億倍於地球智人的主觀體驗。
在能量有限的宇宙中，這才是延長生命的真正方法。
不僅是某一個個體，整個智慧文明都能獲得更長久的生命。
“待到技術成熟，我會開放暗物質生命改造，並且將加速世界的時間流速加快到外界的十萬億倍。”
“建立一個永生樂園，即使群星失去光芒，宇宙走向終末，樂園裏的生命也仍舊能擁有近乎永久的時間體驗。”
“給他們永遠活下去的可能，直到他們自己想死為止。”
永生樂園裏的人是不是鹹魚、有沒有夢想。
他們會不會在這長久的生命中被消磨掉生存意誌，經曆一次又一次死亡滅絕的輪回。
這些都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