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艾麗卡的留聲機詳細地記錄了瓦尼特人持續數十年的基因工程得到的各種成果。
其中有許多東西都是尼克勒斯尚未提及的，包括有關於人機結合方麵的信息。
瓦尼特人在這一條路上走得不算太遠，遠未達到能精細模擬五感，堪稱缸中之腦級別的虛擬世界。
這與瓦尼特人的文化有很大的關聯。
前麵也曾經提到過，雖然同樣是智慧文明，但這些外形貌似蜥蜴人的生命並不喜歡用厚厚的服裝遮掩自己的身體。
一方麵是因為他們體表那些可以梳理體表氣流、減小空氣阻力的細密鱗片。
另一方麵也是因為這顆星球的氣候與地球有所差別，整片大陸的大部分平原區域都是溫暖潮濕的溫熱帶。
相較於習慣了用各種部件武裝自己的身體，整日向往著“機械飛升”的地球人，瓦尼特人在這方麵的進展非常緩慢。
總之，比起把自己變成一個機械罐頭，瓦尼特人更喜歡原裝的血肉之軀。
這算是深層次的原因，但讓人機結合這條道路變得無人問津的直接原因其實是艾麗卡在留言中提到的那位老師。
這位神經生物學和信息學方麵的大師級人物曾經參與過大腦與機械結合的研究，並且還是核心領導人物之一。
在那段時期，因為量子計算機與人工智能的飛速發展，有關於“意識上傳”的理論在瓦尼特人的大眾之間很受歡迎。
但這位大師級人物帶領的團隊最終給“意識上傳”這個理論直接判了死刑。
準確地說，他直接更改了瓦尼特人過往對意識和生命的定義。
作為身在同一個宇宙裏的智慧生命，地球智人的意識建立在大腦中的量子計算過程之上，瓦尼特人自然也是如此。
量子不可克隆定理則是一個眾所周知的基本原理，對於建立在量子計算基礎上的意識，想要完全複製是不可能的。
上一刻的“我”與下一刻的“我”，必然是兩個有所區別的個體。
看似連續的自我意識不過是智慧生命在宏觀世界中的一種錯覺。
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意識上傳”就此被瓦尼特人叛了死刑，直接被掃進了垃圾堆。
艾麗卡的那位老師對此倒是並不意外。
作為站在最前沿的科學家，他早就對這一切很清楚，隻不過這一次是由他親手蓋棺定論罷了。
在他看來，“意識上傳”雖然被判了死刑，但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正好利用這一次揭露意識本質的契機，讓“記憶上傳”變成受到大眾認可的永生方式。
他不希望瓦尼特人在“連續的自我意識”這種虛幻的錯覺上越陷越深。
但很可惜，對於大多數人而言，美好的虛幻錯覺遠勝過痛苦冰冷的現實。
“意識上傳”被判了死刑之後，瓦尼特人的輿論完全拋棄了這一條道路，轉而在基因編輯這條路上一路飛奔。
就算連續的自我意識都是錯覺，這種錯覺也比起冷冰冰的“記憶上傳”更為美妙。
想象自己在生命即將結束的時刻躺在病**，將自身的記憶上傳至另一個身軀裏，讓那個和自己外貌相同的克隆體繼續存活於世。
這種自身的一切都被取代的感受沒幾個人能忍受，還不如讓自己死得幹脆來得好。
艾麗卡的這位老師因此還在那段時間遭受到了不少非議，暫時從公眾的視野中消失了一段時間。
瓦尼特人的政府考慮到大多數普通民眾對此的反應，他們最終選擇了將投入在腦機結合上的資源放到了其他更能被人理解的工程上。
雖然八字還沒一撇，但記憶上傳技術結合克隆技術帶來的永生需要麵臨繁雜的倫理問題，即使成功了也很難讓大部分人接受這種延壽方式。
“獨立延續的唯一自我意識”，這才是普通人想要的永生，即使這種連續性隻不過是一種錯覺。
待到這場輿論風暴漸漸平息之後，浩大的基因工程被提上了日程，尼克勒斯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參與進了其中。
到了艾麗卡發射這台留聲機的年代，通過基因編輯獲得更長久的生命與更聰明的大腦已經成為了整個社會所認可的共識。
愛格伯特等占據了大量社會財富，瀕臨死亡的社會頂層人士就是第二批體驗這項服務的人。
他們通過常規的醫療手段已經無法再延續壽命，接近了死亡的邊緣。
通過這項收費高昂的“基因編輯延壽”服務，瓦尼特人的政府回籠了大量研究資金，富人們則獲得了繼續活下去的機會。
普通的一般民眾對此也是樂見其成，能在有生之年看到長生的希望，這可比起虛無縹緲的“地外殖民”、“星辰大海”有吸引力多了。
就連自然誕生的新生兒數量都因為這個消息而驟減。
為了等待這項“延壽手術”變成普通人也能負擔的服務，普通民眾也開始節約開支，積攢金錢。
對於一般人而言，隻有自己活在世上才有意義，哪有那麽多餘裕去考慮自己死後的事。
前後經曆了數十個地球年，這項浩大的工程總算有了可喜的成果。
延長25%～40%的壽命，整個瓦尼特文明都將目光放在了這項基因工程之上。
引起艾麗卡不安的陰影正是這種集體狂熱般的社會風氣，這項長壽工程成為了每一個瓦尼特人眼中最重要的事情。
當永生虛無縹緲之時大部分人還能淡定以對，但當這件事變得觸手可及之時，活下去的本能渴望讓他們再無餘力思考其他。
除了這部分信息之外，艾麗卡還留下了一張星圖，標出了格尼斯恒星在仙女座星係中的位置。
不過這張星圖現在基本沒有作用了，古爾德帶的存在時間也就隻有幾千萬年，五億年的時光即使是在星空中也是一段極為長久的時間。
再加上仙女座星係被整體搬遷，引力瞬時消失造成了巨大的混亂，這張星圖記錄的東西早就過時了。
但艾麗卡留下的這張星圖比起其他人的留言多出了一個重要的部分。
星圖中準確地描述了格尼斯恒星的眾多行星，以及這些行星的衛星信息。
有了這部分信息，李恒就能從幾千億顆恒星中輕鬆地鎖定這個恒星係統的特征，找到瓦尼特人的母星。
“總共七大行星，沒有氣態巨行星，瓦尼特星是其中最大的一顆，是距離恒星第四近的行星，距離0.75個天文單位。”
“剩餘的六顆都是岩石行星，距離瓦尼特最近的第五行星質量與大氣環境都和太陽係中的火星接近，被瓦尼特人作為理想的移民地。”
“找到你了。”
原本被他列為候選者的恒星此時隻剩下了一顆，那是一顆位於生命晚期的黃亞巨星，距離仙女座星係中心大約5萬6千光年。
身軀穿越星空，李恒沒有直接降臨到那顆名為瓦尼特的行星上，反而先來到了距離這顆恒星幾十光年外的一個恒星係統。
這是一個由兩顆紅矮星組成的雙星係統，恒星的軌道上漂浮著一大堆展開黑色太陽能板的留聲機。
這些留聲機與他之前找到的那些略有區別，看起來是經過改進之後的新型產品。
它們同樣經曆了五億年的時光，如今其中隻剩下了三個還能工作，吸收著來自紅矮星的光芒作為能量，用以維護修複自身的內部係統。
這些留聲機內部記錄的信息並非來自他人，就是李恒第一次找到的那台留聲機的主人，那個名為愛格伯特的奇葩人物。
應該說真不愧是傳奇人物，竟然在自己的家門口都發送了這麽多的留聲機，就為了宣傳自己的傳奇事跡。
其中一台留聲機的表麵出現了一個形似蜥蜴的生物，這次李恒的外形變成了一個身材比起尼克勒斯還要瘦小一些的雌性瓦尼特人，這就是艾麗卡的形象。
伸出手爪探入這個漆黑的棺材，李恒從裏麵讀取到了愛格伯特的留言。
“哈哈哈，像我這樣的傳奇人物果然不會輕易死去！”
“利用基因編輯延壽的手術相當成功，我的理論壽命提高了近40%，身體幾乎又恢複了年輕時的狀態。”
“以我現在的體能，輕輕鬆鬆就能在一年裏生下幾百個孩子。”
“不過我現在可不會那麽傻的去生孩子，基因工程的進展相當順利，預計十年後我就能接受第二次基因編輯手術。”
“我的理論壽命將會突破大腦的限製，在現在的基礎上再次增長好幾倍，擁有好幾百年的壽命，比起一個王朝持續的時間還要久遠！”
“這一代瓦尼特人可真是幸運，遇到了我這樣的傳奇人物。”
“正是因為我帶來的光輝，所有的瓦尼特人才有希望永遠地在第二天看到格尼斯在海平麵上升起。”
“歡呼吧，喝彩吧，為愛格伯特這個偉大的名字感到自豪吧！”
留聲機中被塞滿了愛格伯特歡呼的影像，背景則是眾多跟隨在他身旁一同歡呼慶賀的民眾。
整座城市的街道中都充斥著歡呼喝彩、興奮異常的行人，仿佛正在舉行一場盛大的節日慶典。
愛格伯特和那些“明星人物”朋友們受益於這一次的基因延壽手術，紛紛從年老體衰的病老人變回了身強力壯的青壯年。
這些留聲機就是他向著太空發射的“慶祝煙花”，等待著他將來抵達這個臨近的恒星係統之後親自回收。
從愛格伯特的留言中，瓦尼特人呈現出一幅“大家都有美好未來”的景象。
與李恒現在看到的那顆安安靜靜的瓦尼特行星相對比，這份來自五億年前的留言有種詭異的黑色幽默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