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啟了這位外星記者賦予的“透視”能力之後,米婭無需翻閱手中的筆記就能看到其中記錄著的一切。
飛速地在那些影像與文字記錄上一掃而過,其中那些殘忍瘋狂的手段堪比被禁止搬上熒幕的血腥恐怖片。
除了常規的基因編輯手段之外,沃爾夫甚至還用上了一些古老傳說中的巫術和祭祀儀式。
令人難以置信,做出這一切的會是一個生存在現代社會,經受過科學思想洗禮的成功人士。
“您說的對,這種瀕死瘋子的想法的確是我所無法理解的。”
米婭將【沃爾夫的終末日記】放在一邊,微微俯下身子,注視著地上的腐朽屍體問道:
“愛格伯特先生,有了沃爾夫留下來的這些信息記錄,您應該也可以輕鬆複活他。”
“您會選擇複活這個毀滅了瓦尼特文明的罪人嗎?”
站在瓦尼特文明的立場上,沃爾夫犯下的罪行比起過往的所有戰爭罪犯都要嚴重得多。
用上萬活人當做培養皿進行病毒的人體實驗,釋放出的病毒殺死數以億計的人,最終導致整個文明從這顆星球上消亡。
但這隻是瓦尼特人的常識與社會觀念。
回溯到幾千年前的奴隸製社會,奴隸主的權利還是合理合法的,他們可以理所當然地決定手下奴隸的生死而不必受到任何懲罰。
越是了解社會製度的變遷,就越是明白“正義”在不同的時代有著不同的含義。
對於這個來自星係之外的超級文明訪客,他們究竟秉持著何種價值觀念,米婭難以揣測。
但她是第一個接觸到這位外星記者的瓦尼特人,那她就有責任讓這個罪無可恕的罪人永遠地死去。
紅皮蜥蜴歪了下腦袋,用眼角的餘光瞥了眼地上的腐朽屍體。
以愛格伯特的眼光來看,沃爾夫是一個“虛偽的、惹人厭煩的、不幹半點好事的垃圾臭蟲”。
“我對他沒什麽興趣,讓他成為紀錄片裏的一段記錄就好了。”
抬起爪子像是拍蟲子一樣揮了兩下,沃爾夫的殘屍連同他的幾具年輕克隆體都化為了四散飛濺的塵埃。
感受到米婭內心中放鬆和欣喜的情緒,紅皮蜥蜴卻是擺了擺爪子道:
“米婭女士,我的生死觀念與瓦尼特人有所不同。”
“隻要還有足夠的信息留存,那就談不上是真正的死亡,隨時都可以重構再生。”
“原版的米婭早已死去,但你這個人工智能獲得生命之後,與她並不會有多少區別,可以等同於米婭複活。”
“若是你想要將沃爾夫完全泯滅,那就必須要將他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信息全都抹去。”
支起身子的米婭也是一愣,轉瞬間就明白了過來。
的確,僅僅抹去沃爾夫留下的殘屍毫無意義。
他的基因序列,他過往的人生經曆,他在這顆星球上犯下的累累罪行,他生命末尾的瘋狂囈語。
隻要這些東西還存在於世上,以這個外星文明的技術就能輕易再造無數個沃爾夫。
她盡量擺脫原有人格的種種常識認知,疑惑地問道:
“愛格伯特先生,你們的文明又是如何處理這個問題的?”
在瓦尼特人的社會之中,類似沃爾夫這樣罪大惡極的殺人犯、戰爭罪犯,都會被銘刻在曆史的恥辱柱上。
這些臭名昭著的罪人會被政府製作成各種警示紀錄片廣泛宣傳,以此警醒和告誡每一個瓦尼特人。
銘記曆史,這種做法以瓦尼特人的常識來看非常正確。
但隻要有了“記憶上傳”、“記憶下載”等等技術,這些流傳於世的信息都能被作為複活罪犯的藍圖。
一個表麵上守法的良好公民隨時都有可能為自己加載一份反社會分子的危險人格記憶,讓某些死去的危險人物重生於世。
米婭還沒有考慮到“死去的罪犯以記憶信息的形式一直存活在世人的腦海裏”,這種生死觀念與她原有的認知相差太遠。
她考慮的是這些罪犯的信息可以被用來複活他們,這個超級文明比瓦尼特人強大無數倍,應該早就有了應對的方法才對。
紅皮蜥蜴發出了一聲尖銳的笑聲,聽起來就像是熊孩子故意搞怪的怪叫聲。
“嘿嘿,米婭女士,你知道論文查重嗎?”
米婭聞言有些茫然地轉動了兩下眼珠子回道:
“那是當然。”
李恒擺了擺爪子,語氣輕鬆地道:
“記憶上傳、記憶下載,這些技術的前提就是對大腦足夠了解,可以讀取神經元細胞中儲存的信息,甚至是讀取個體的情緒與想法。”
“應對這個問題的方法也很簡單,根據罪犯的人格與記憶信息,檢索每一個公民的思想記憶。”
“凡是與罪犯的記憶超過一定重合度,也就是沒有通過【查重】的公民,都會被判定為潛在罪犯。”
“無論他們的記憶信息是自然產生,還是複製下載,都會被作為嫌疑人,全天候監視每一份思想情緒,直到通過查重為止。”
自從地球上發生了那場涉及到上千萬人的動亂之後,這種全新的監控規則就被加入了律法之中。
從那以後,在樂園的覆蓋範圍內,犯罪率永遠是0。
至於曾經的黑之聖杯遊戲,還有那些偷偷摸摸向人類疆域外圍運送武器裝備的各種團體。
這些事件都不是犯罪,而是違法。
到了生命3.0階段,隻要不是涉及到智慧生命死亡的事件,幾乎都被算在違法的範疇內。
在樂園覆蓋的“多數人”範圍內,不允許死亡發生。
除非是自己想死,那就選擇自殺結束自己的生命。
或者忍受不了這裏的規則,直接放棄公民權利,脫離文明。
米婭聽得一陣驚訝,她沒有隱藏自己的情緒,非常直接地詢問道:
“對每一個公民的人格記憶進行查重……難道說你們天生就擁有透明的思想,所以文明的各個成員不在意自己的想法被他人看到?”
她也隻能如此做想。
一個獨立的智慧個體,必然會與他人有著隔閡與邊界,擁有著獨屬於自己的隱私。
即使是最親密的親人與愛人,也不會想讓對方完全了解自己的一切。
正是這種隔閡,讓人與人之間得以區分成不同的個體。
“不,隻是他們沒的選擇罷了。”
李恒搖了搖自己的蜥蜴腦袋道:
“雖然我將自己稱作友好的外星記者,但這僅僅是我的其中一個身份,你可以當做是我一部分興趣愛好的展現。”
“就像我用愛格伯特的人格與形象與你交流一樣,這一點你應該能看出來。”
米婭點了點腦袋,就像她看到的那樣,這位外星記者仿佛是許多種不同人格的混合體。
“我來自銀河係的地球文明,它在幾千年前和瓦尼特人沒多少區別,也是一個尚未走出母星的地表文明。”
“地球人當然不希望自己的記憶被他人隨意查看,這比單純的監視管控還要難以忍受的多。”
很難斷定不受外界幹擾的文明自然發展到這個階段之後會發生什麽。
但以常識推測也能知道,記憶查重不可能簡單地就成為所有人的共識。
“米婭,我從人工智能的資料庫裏抽取出了你的記憶,從零開始將你變成了真正的生命。”
“我可以看到你的每一絲想法變化,你想要重建瓦尼特文明,想要將沃爾夫這個罪人挫骨揚灰,但這一切都隻能由我這個外來者決定。”
“那麽,你對此作何感想呢?”
米婭聞言沉默了片刻,最後低聲道:
“無可奈何。”
眼前出現的是來自星係之外的超級文明訪客,擁有著堪稱神跡的力量。
麵對這位套著“愛格伯特”外殼的外星訪客,她沒有任何抵抗的餘地。
紅皮蜥蜴聞言昂起了腦袋,從細小的鼻孔裏發出輕哼聲道:
“銀河係的地球人在麵對我時也是一樣。”
“他們的確想要獲得永生,但如果這種永生是以自己的記憶時時刻刻被人觀察瀏覽為代價,那願意接受的人就會少上許多。”
“更進一步地說,世人希望獲得無需付出任何代價的免費永生,卻不願意承受隨之而來的種種限製規矩。”
“他們當然不喜歡我,一個個的都打心底希望我變成沒有自我意識的蠢笨工具。”
“然後他們就能用這份力量實現心中的高尚理想,做些偉大的事情。”
他的身份信息尚未從世人的記憶中消失的時候,每天都能吃到一堆針對他的負麵情緒。
按照阿基裏斯的說法,其實他的脾氣相當好,雖然這種好脾氣隻是他天生惰性的體現。
愛與恨本就是一體兩麵的兩種感情,他對人類沒有多少愛,自然也不會有多少恨。
兩隻短小的手臂抱在胸口,紅皮蜥蜴尾巴將自己的身體撐起,用高傲的語氣道:
“偉大的愛格伯特大人並不是被世人的意誌裹挾的傀儡。”
“願不願意都無所謂,有本事就跑到我碰不到的地方。”
“既然打不過又跑不掉,那就隻能按照我定下的規則生存。”
眼前高傲的紅皮蜥蜴與記憶中那個特立獨行的自戀狂重疊在了一起,米婭隻能在心中無奈地歎了口氣。
因為打不過也跑不掉,所以隻能任由對方施為,這還真是相當簡單樸素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