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沒想到年紀輕輕的顏星畫會把話說得這麽絕,一時愣住了,但她一時也沒有想到好招,隻是念念有詞地罵顏星畫爹都不認,有違人倫。
顏星畫並不在意,她知道,隻要自己不在意誰都拿捏不了她……
從西四巷出來,顏星畫和西寶正準備回戲班子,沿途聽到一群人在那議論慶餘班的什麽事情,顏星畫駐足聽了一耳朵,就聽到那些人說:
“慶餘班真是倒黴,顏星畫離開後就開始走下坡路,現今,連那個高淺檸也被土匪綁了要贖金,慶餘班班主正求爹告娘四處籌錢……弄不好,這次真要塌班子。”
“嗨,你別說了,顏星畫去洪福班前得罪了皇甫琛,現在誰敢借錢給慶餘班?”
“可說不是,那位慶餘班班主在皇甫府邸跪著,跪一天了……這馬上就要下雨,真是屋漏偏逢連陰雨!”
顏星畫聽著不是滋味,緊了緊身上鬥篷,回頭對西寶說,“你先回去!”
西寶一聽顏星畫這話就會意,立刻搖頭,“我哪也不去,師傅去哪我去哪!”
聽這西寶喊師傅,顏星畫心裏不是滋味,想當初,自己攀權附貴來到洪福班,一心想出頭,可是從來沒想過師傅的感受。
皇甫督軍府。
秋雨淅淅瀝瀝下起來,李素梅隻穿一件單衣跪在督軍府門前,跪久了,下肢都麻了,幾次讓督軍府的門衛通傳一聲,都被拒絕。
李素梅隻能死等,這時聽到身後有腳步聲,還未轉頭,一把雨傘遮到頭頂,雨水順著傘骨滑落在地,濺起水花,“師傅!”
李素梅回頭,看到顏星畫神情由麻木變成冷鬱,雨水模糊疏離,“你來做什麽?”
顏星畫不知道從何說起,隻覺心口悲傷,“師傅,高淺檸不值得你這麽做,她……”
還不等顏星畫說起高淺檸種種,李素梅抬起手肘用力將顏星畫推開,她蹙著眉頭,“如今你已經不是我慶餘班的人,更不是我李素梅的徒弟,戲班事務外人一概無權幹涉,你走……”
一句外人讓顏星畫喘不過氣,顏星畫知道這時候告訴師傅高淺檸的為人,師傅也不會信,她試圖攙扶起李素梅,再次被憤怒推開。
“師傅,皇甫琛是我得罪的,要求也是我來求……”
“顏星畫,如果你是來看慶餘班的笑話,那你已經看到了,如果你是來糟蹋我們過去十幾年的師徒情份,我告訴你,早就糟蹋完了!”
李素梅紅著眼睛怒斥,顏星畫默默無聲,將雨傘交給西寶,從身上扯下猩紅鬥篷替李素梅披上,穿著單衣,走到皇甫督軍府門前唱起《牡丹亭》。
“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拂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
門外似若天籟的聲音,婉轉多情,鏗鏘有力穿過高牆飄到屋內,皇甫琛正在寫字的筆微微一頓,一滴墨汁從筆尖落到泥金箋上,寫好的一封信白白毀了。
一旁的四龍立刻走到門口,大聲對院內的護衛說,“哪來的戲子跑到這來發瘋,還不快點趕走,影響少帥寫信!”
皇甫琛擱筆,揉了那張泥金箋,語氣清冷,“讓她唱!”
四龍一愣,立刻就知道外麵的人是誰了,他看了一眼窗外的雨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默默退到皇甫琛身側。
半年前,皇甫琛一度迷上了慶餘班的戲,其實是迷上了一個叫顏星畫的名角,她唱功渾厚,唱腔婉轉,連打戲都非常到位。
當時少帥邀請顏星畫登門唱戲,哪料顏星畫當著眾人麵謝絕,而且說了一句:老山豬吃不了細糠。
“一個戲子,嫌棄少帥是粗人,她是瞎了她的狗眼,現在有事求到我們少帥門口來了,看她還會不會那麽高高在上。”
皇甫琛起身,出門,四龍趕緊取了油紙傘追上去,替皇甫琛遮雨。
皇甫府邸的大門緩緩打開,皇甫琛穿著一身筆挺軍服,眉眼如深澗,穿過朦朧雨絲看向穿著單衣,在雨中一板一眼唱著戲腔的女子。
顏星畫未施粉黛,眉眼透著濃濃傷感,舉手投足,與戲中人物合二為一,十分傳神。
他緩緩邁步,走下台階,每一步似若有千鈞之力,叫人無法忽視的存在……
顏星畫心怦怦直跳,多年的戲功還是讓她穩住了情緒,依舊淋著雨,在雨中唱著牡丹亭,說不定哪句戲詞打動了眼前這位活閻王,以後,他可以不用再跟慶餘班作對。
顏星畫踩著碎步,捏著手勢,唱到誰憐取春光一片一片……
皇甫琛走到麵前,抬手捏住顏星畫小巧的下巴,顏星畫微張著嘴,眸子微微下垂不敢跟他對視,隻看到雨水灌進他軍服挺闊袖口。
皇甫琛語氣透著濃濃的戲謔,“看來前些天,洪老爺**得不錯,如今也能放下身段唱一曲給山豬聽,也不知道山豬會不會糟蹋了這段……”
顏星畫被迫仰著臉,雨水徹底沾濕了睫毛,視線有些模糊,隻看到皇甫琛漆黑如墨的眼裏透著幾分嫌惡,似若多看她一眼都會弄髒他的視線。
“少帥寬宏大量,大人不計小人過,請高抬貴手放過慶餘班……”
“這話從何說起?”
皇甫琛丟開顏星畫的下巴,一旁的四龍貼心送上白手絹,他反複擦拭,像是剛剛摸了什麽髒東西,顏星畫心底說不出來的難受。
顏星畫冒死跟皇甫琛對視,努力無視他眼中那份不耐煩,一口氣說,“有人綁了我師姐,現今也隻有少帥能說得上話,請少帥站出來說一句,讓綁匪放了我師姐!”
本來顏星畫是想說,讓皇甫琛不要再為難慶餘班,那些人知道慶餘班得罪了皇甫琛,都沒有人敢請慶餘班唱戲,戲班子無戲可唱,隻有散夥一條路。
但現在,她不敢獅子大開口……
皇甫琛意料之外的和氣,“我沒那麽大的興致,因為一個戲子就去禁封一個戲班子,至於綁匪綁了你師姐,你是誰我都不知道,我管你師姐是不是有點管得寬?”
透過雨幕,顏星畫看著皇甫琛棱角分明的下頷,整個人一片空白,她知道自己上一世過於自大,成角後整個人都不知道天高地厚,得罪了人,如今是自討苦吃,誰都不能怨。
大概是病後初愈不久,顏星畫被淋透的身子有點虛,腳下不穩,眼前一晃就往皇甫琛懷裏栽去,皇甫琛眼裏閃過一抹譏諷,往後撤了一步,連雙手都負到了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