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不識好歹
此事一出,不消半日,永儀帝即刻派北鎮撫司把蕭起元查了個底朝天,他在京郊經營暗館生意也通通被翻出來。
永儀帝先前就有所察覺暗館一時隱隱與他有關,可蕭起元之前一直矢口否認。並暗地裏周旋使詐,如何查也繞不到他身上。
如今蕭起元竟親自來禦前請罪,對暗館之事供認不諱。
且說自己一直和陳極禮之間有私人恩怨。而蕭明當街殺陳視青一事也是受他教唆,倒是三言兩語把罪責通通往自己身上攬了個幹淨,隻求能給蕭明一條生路。
官員行如此悖逆之為已是死罪,蕭明當街持刀殺人按律也當斬首示眾,如此良機送上門來,永儀帝倍感舒心。
他對蕭家忌憚憎恨,此番又怎肯放過一個蕭家人,本打算父子二人一同處斬。
但一上午功夫東宮蕭家一黨聯名上書。此時禦案上已堆滿了幾十份奏疏,無非是說蕭家父子不能趕盡殺絕,言外之意就是大家各退一步。
如今天賜良機,蕭起元位高權重必須得死,此番若是留他一命,待日後死灰複燃,再想除之怕是難了。
永儀帝再三思慮後下旨。
大理寺卿蕭起元,偷營暗館,瀆職枉法,又教唆其子殘害性命,禍亂朝綱。
死罪難逃,即刻押往刑部天牢,三日後西市刑場問斬。
大理寺與朝中涉及暗館一案的官員,一律革職查辦。
蕭明幾番當街滋事,持刀殺人,本是罪行難赦,按律當斬。
但因是受其父教唆殺人,又念在此子年幼,遂杖八十流放嶺南。
陳極禮多次縱子生事,攪得滿城嘩然。但念在其經喪子之痛,一並革職同流放嶺南。
永儀帝明麵上答應蕭家饒蕭明一命,實則仍不想放過蕭明,這八十杖下去不死也殘。
縱使命大逃過這一劫,陳極禮與其同流放嶺南,想到自己那慘死的兒子,又怎會還容許仇人活在這世上。
不用自己的手除之,倒是可以借刀殺人。
此番斷了李昀的兩條臂膀,也徹底肅清了一向東宮一黨聚集的大理寺。
自從蕭起元不顧阻攔,孤身一人去麵聖後,蕭皇後在坤寧宮坐立難安。
此番一聽聖旨一下,三日後處斬,便是毫無回寰的餘地,她當即臉色煞白昏厥了過去。
再次醒過來時,看見李昀坐在她床前。
蕭皇後掀開錦被,順著李昀扶她的手撐著起身,虛弱道:“我去幹清宮求陛下……”
“母後!”李昀沉聲拉住她的手,“你還不明白嗎?你忘了舅舅怎麽和我們說的?不要去求情。父皇早就和蕭家勢不兩立,你現在去求情,無非是讓自己身陷囹圄。”
“昀兒,難道你要我眼睜睜看著兄長和子亭去死嗎?”蕭皇後盯著他道。
李昀閃躲開她的眼神,沉默不語。
之前一切都在自己的算計之中,就連永儀帝也對蕭家束手無策,一直有案不敢明查,有罪不敢重判。
可自從瓊春宴開始,一切他本以為籌帷幄之事都不受自己掌控。
精心設計的宮宴被攪得一團亂,青州一案明明萬無一失,可一夜之間就被人識破,折了個戶部尚書不說,還讓永儀帝對他越發忌憚,落得個人財兩空。
他心裏有幾分喜歡的謝菱在擊鞠會突然出事。如今人被摔的重傷癡傻,宣平侯薛藺在祁陽蟄伏這麽多年都相安無事,前幾日也突然被人狀告。
還有蕭明,他雖脾氣躁怒,但事關人命之事一向膽小,今日竟會當街持刀殺了陳視青。
因他一死,永儀帝徹查蕭家,又害得他折了兩條臂膀,且永儀帝多疑,日後五城兵馬司指揮使和大理寺卿的職位是斷斷不會再讓和蕭家沾上一絲關係的人上任。
李昀握拳不甘地捶向桌案:“母後,我隻怕是被人算計了。”
蕭皇後試探道:“是你父皇……還是昕妃母子?”
“都不是,父皇若能暗中使這些計謀,這些年也不會一直被動。
此次大好時機,他又怎會忌憚那份聯名奏疏,隻明麵上處置舅舅一人。
再者若是父皇所為,就說明他早已不懼蕭家,必會借著這次由頭斬草除根,我們如今怕都已身在獄中了。”
“至於老二,他自小宮中長大,母後還不懂他嗎?
他若能有如此心機,東宮之位恐怕早就入同探囊取物,又怎會和她那樂伎出身的母妃整日裏學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樣來哄得父皇寵愛。”
蕭皇後憂色不減,“那會是誰?”
李昀道:“不管是誰,我們多年蟄伏走到這一步,他想憑此次對付我,我絕不會讓他得逞。
乾坤未定,江山落入誰之手還未曾可知,我定不會讓舅舅白白赴死。”
聽到他提及蕭起元,蕭皇後眼神又冷下來,突然又想到蕭明,激動道:“昀兒,子亭呢?子亭如何了?”
“父皇明麵上留了他一命,杖八十流放嶺南。”
蕭皇後搖頭道:“不可啊,杖八十……那怎能受得住……還有那陳極禮,聽聞他也沒死,那他定會來尋仇啊!”
“母後放心,子亭不會有事,司禮監掌刑,他們有分寸。
父皇把陳極禮也一同流放嶺南,無非就是想趕盡殺絕。
隻是這件事我沒順了陳極禮的意,把子亭交給他處置。
他恐怕早已心生怨恨,且他知道得太多,為防他為了報複在外麵胡言亂語,此番我也定是要除掉他。”
月色下,季府門前。
“季乘溪!”施微指著緊閉的大門,“你別不識好歹!”
她見季梵剛下衙回來就對她愛答不理,她追著來他府上,廢了好大勁旁敲側擊才隱約知道是因為今日那個案子。
季梵問她這麽大的事為何一人行動,然而自己渾然不知被蒙在鼓裏,直到案發後才知道。
施微甜言蜜語好聲好氣灌了一大堆,沒曾想還是被請了出來。
季梵氣的是這麽大的人命官司,施微居然悄無聲息地一個人動手,風險如此大。
蕭家和陳家都不是省油的燈,此番還好順利。要是沒成或者被人發覺,怕她會身陷囹圄。
既然長路漫漫,說好要一起同舟共濟,那就不該瞞著他一人冒險。
但此時聽著門外的的叫喊聲,季梵略微有些動容,是不是做的有些太過了?
“你到底開不開門?!”施微還在外頭喊道。
寒元被喊聲嚇得一激靈,左看右看也沒見季梵回應。但他看著自家公子也不像是鐵了心要把施微拒之門外,又想到他嘴裏平常說不出好話的性子。
寒元試探道:“公子,我……我去開門。”
見季梵沒出聲阻攔,寒元暗喜這回是猜對了,加快腳步朝門口走去。
季梵無意間撇見他嘴角暗笑,站起身道:“站住!你聽她的還是聽我的?你要敢開門,扣你一半月錢。”
“啊這……”寒元隻能站在遠處,尷尬地不知如何是好。
看這人軟硬不吃,施微也來氣了。
她爬上他府外一棵桐樹,還好牆不算高,因著小時候經常爬,她輕車熟路地借著樹杈的立雙手攀上牆簷,伸出個腦袋將裏麵一覽無餘。
她吃力地向裏麵喊道:“季乘溪,等我進來了,要你好看!”
季梵被她這一聲叫喊驚地猛然回過頭,尋找著聲音的來處,轉頭便看見她雙手抓著牆簷隻露出半個頭,聽見她腦袋上搖曳著發出清脆聲響的珠釵。
“你想摔死是嗎?趕緊下去!”
施微大喊:“開門!混蛋!”
最後季梵隻能親自開門,把她請進來。
兩人四目相對,施微剛剛在外麵還在想衝進來要他好看,現在卻一時說不出話來。
她覺得有些尷尬,走進背對著他道:“我……我這次是沒告訴你,也確是時間緊迫來不及。
前日在壹樓看見那位聞姑娘,又了解到蕭明和陳視青之間的恩怨,天賜良機,於是便有了後麵這些事。
我答應你,隻這一次,日後都與你商議。”
她對季梵把這件事的原由道清。
季梵靠近她疑惑道:“真的是那蕭明殺了陳視青?”
他也不信蕭明敢在眾目睽睽之下殺人。
“是也不是。”施微矢口否認,故弄玄虛朝他一笑,“你不是都猜到了嗎?蕭明不敢殺人,我得人相助,這隻不過是借刀殺人。”
秀密的竹葉隨著晚間清風搖曳,沙沙作響,季梵也不知怎的被這聲音擾起一絲不悅,目光移開,也不轉頭看她,默默負手立在那排湘妃竹前。
即便不想看她還是神使鬼差地問了句:“也不知是哪個不怕死的能鋌而走險幫你做這種事?”
施微察覺到他不對勁,走過去拉扯他衣角笑到:“你還記得我六歲那年回京跟你提過的我在路上救的那個人嗎?他叫戚瀾滄,江湖之人。後來臨走時給了我塊玉玦,承我恩情,讓我日後如要他相助便可拿著玉玦去找他,我想及他的身份,行事方便,武功應該也不錯,就找他幫了我這一次。”
他有印象,施微確實與他提到過這人。
見他不言,施微又道:“我救他,他幫我,也算是兩清了。不過是兩麵之緣,世間之大,以後都不會相見了。”
“與我何幹。”季梵神情滿不在乎,在她拉扯下又偏過頭來,“我明日辰時一刻從京出發,你和伯母何時走?”
祁陽之事,本來是今日就啟程的,誰料發生了這等事,隻能往後延一天,到明日是說什麽也要上路了。
施微思索道:“我們走官道,應是比你晚一個時辰出發,回去我自會同我娘說明原由,到時候我們在郗縣回合。”
他看著施微,少女的容顏在清暉映襯下更加光彩照人。
她本是閨中姑娘,卻即刻要踏上顛沛流離,此去也不知前方有多凶險萬難。
他突然有些後悔了。
“施微,你還是同伯母去你祁陽大伯伯家,薛藺的事,交給我就好。”
“季梵。”施微叫住他,“你忘了你方才為何要生我的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