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該對不起你了

施微極力站起身躲過了即將劈頭蓋臉砸下來的木架。

周圍卷起的層層強烈火光和焦灼的熱浪把她圍在中間寸步難行,她用盡全身力氣伸手勾到了床頭的白瓷茶壺,冰涼的茶水被盡數往身上澆去。

“施微!”

她隱隱約約聽到外麵有人在叫自己,聲音穿過熊熊燃燒的門,傳入自己耳中。

緊著著一陣急促的撞門聲響起,施微搖著意識昏沉的頭,下意識喊了句:“季乘溪……我在這……”

驛站裏所有的夥計小吏都被這衝天的火光驚醒,看著突然起了火,眾人嚇得大驚失色,一個接著一個去井裏接水救火。

“不好了,走水了,快救火……”

‘啪嗒’一聲,門閂終於被撞落,那扇被大火燒的麵目全非的門應聲倒落,頓時濃煙滾滾。

所幸中間還有條並未被燒及落腳的地,季梵即刻衝進去,明烈的火光使他有點目眩,熱浪陣陣向他襲來,他心頭一緊,在一片狼藉中急切地尋找她。

聽到門被撞到的巨響,施微終於舒了一口氣,微弱的聲音道:“我在……我在這呢。”

他尋著聲音奔至床鋪後方,看見施微無力地捧著一個空茶壺,渾身濕透,蜷縮在牆角處。

季梵懸著的一顆心突然如釋重負,疾步奔至她身邊,打橫抱起地上的人就往外走。

好在外麵的人已經提了水上來救火,被火焰包圍的房中被水撲開了一條道路。

直至天光微亮,火勢才終於被撲滅,驛館眾人隻因這場來勢洶洶的火個個人心惶惶。

“回大人,這位郎君乃是中了和零香,此香吸入會使人渾身無力,虛弱乏困。”驛館的大夫正在為施微把脈。

此物他有耳聞,和零香用作藥內是一味安神良藥。若是單拿出將其點燃吸入,便會短時間使人無力乏困。

“她何時能醒?”季梵看著**的人安靜的睡顏,深邃的眸子久久未曾從她身上離去。

大夫繼續躬身道:“中了此香者並不需用藥,長則三個時辰,短則一個時辰便可完全清醒。”

季梵抬手示意他下去。

大夫走到門口他這才發覺周濂還跪在那邊,周濂昨日得罪了這兩位京中大員,內心後怕一晚上輾轉難眠。

生怕這兩人回京一句話自己烏紗帽就不保,晚上特意吩咐下麵的人一定好生招待兩位大人。

沒曾想竟有人在這個時候縱火,差點生出事端,他急的就差沒自己往火場鑽了,此刻頭也不敢抬地跪在地上。

“周濂。”

他趕忙拜下:“下……下官在。”

“把你們驛館所有人叫過來,給本官好生查,仔細查,到底是誰膽子這般大敢縱火生事。”

“是,下官一定查出是如此何人膽大妄為。”周濂連忙退了下去。

想著昨日還為自己解圍,他本以為季梵不同顧津,是個沒架子好相與的,誰知今日居然為了個扈從如此動怒。

周濂也不敢多看,心中隻暗道季大人同他的扈從真是主仆情深啊。

此刻已窗外天光乍現,季梵坐在床前看著她略顯蒼白的臉。

不知為何一想到她身處危險就隻想奮不顧身衝進去,回想到那一瞬間看見她蜷縮在牆角時心中突然一陣悲慟,從火場裏把她抱出時,周圍烈火欲焚身,他卻滿眼都看著懷中人的臉。

想到昨夜和她換了房間,季梵突然一絲愧疚湧上心頭,萬幸她沒有事。

**之人纖長濃密的睫毛倏然翕動了一下,施微終於茫然張開眼,欲裂的疼痛湧上全身,看著床前微眯的人,她難受地動了動嘴,“季梵……起來了。”

季梵被這細微的輕喚聲驚醒,剛睜眼就看見那雙熟悉的杏眼盯著自己,他此刻沉鬱眉眼終於化開了愁緒,一絲欣喜攀上心頭,有劫後餘生的僥幸,還有看到眼前人安然無恙的忻悅。

他急切地問道:“你怎麽樣?還有哪裏不適嗎”

她撐著身子坐起來,季梵就伸手去扶她。

施微覺得比剛醒過來好多了,頭不再似方才那般昏昏沉沉,全身的疼痛感也漸漸消散。

“好多了,是你把我抱出來的?”施微笑著問。

她還記得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看著季梵冒著大火抱著自己往外走,他神情毅然,周遭一切仿佛都不顧。

季梵看著她又是往常那般嬉皮笑臉,也似乎真的沒事了,“不然呢?誰還會不要命了進去救你?”

“那你呢?你不要命了?”施微雖然是笑著問出這句話,但腦海中又浮現當時危機的場景,看著他義無反顧地,還是有點後怕。

季梵移開眼神,不自在地看向窗外。

許久,他低聲道:“對不起,都怪我。”

施微知道他的意思,無非就是昨夜臨時換了間房,倒讓她陰差陽錯陷身危機之中。

如此好心辦壞事,但人又不是神仙,如何能猜到暗中之人想做什麽呢?

“你對不起我什麽?”施微眼中微澀地看著他道:“你舍命救我,若是你有什麽事,我又該……”

我又該對不起你了。

她已經負了他一世,這一世隻想讓他好好的。

施微又想到她昏睡時做的噩夢,她太害怕了,怕得都沒有勇氣提出來,隻能強壓下那些怪誕令她恐懼的夢。

言語換到另一件事上,“我那是怎麽了,突然全身無力,躺在**就重重的睡了過去,毫無意識火是如何燒起來的。”

“你是否有問到什麽氣味?”季梵看著她依舊有些虛榮蒼白的臉道:“你中了和零香。”

施微眼神微微震驚,在腦海中反複回想到底有什麽不同尋常之處,突然黯淡的杏眼一亮,“我說呢,那股花香是怎麽來的,原來是和零香。

你離開不久我就躺下了,原本還在想顧津的事。突然聞到一股花香氣息,過後我便意識全無睡了過去。”

和零香氣息多有與各種花香極為相似。若是當時不慎吸入,也未必會讓人起疑。

這下昨晚顧津那百思不得其解的舉措倒是有解釋了。

“這個老賊。”施微咬牙切齒,自己險些喪命火場,全是拜他所賜,“我非扒了他的皮。”

顧津深夜突然敲響原本季梵的房門,打著談案子這種蹩腳的借口,當時如何想都不解此舉到底是為何意,現在鬼門關裏走一遭後,兩人都猜到了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故意來我房前走一遭,實則應該是確定那間房裏到底是不是我。”季梵思索道。

比較驛館人多眼雜,若是下錯了手,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所以能一舉成事固然是好。

施微順著他的話道:“不過縱火的應該不是他。”

他一京中二品大員,若是親自動手,被人無意瞧見,難免橫生事端。

且和零香多乃用作軍中藥物裏,京中各大藥鋪早已禁止販賣此藥,他乃朝中文官如何能得到和零香。

再者李昀要他潛藏身份,也必不可能給他和零香讓他親自動手。

正處於僵局之時,外麵突然一陣轟動。

“我出去看看。”季梵對她道,用眼神安撫她好好歇著。

他一出去便看見周濂打頭領著幾個小吏抬過來一具被火燒焦的屍體。

那幾個小吏紛紛皺著眉發出不適的反應,周濂當即出言訓斥了幾句,那些人才強忍著不適把屍體抬到正院。

周濂看見季梵出來,當即躬身道:“大人,此人乃是在馬廄喂馬的夥計薑原,下官命他們清理燒毀的房梁,便在房後的空地上發現了死了的薑原。”

又是縱火又是死人,熹微晨光下整個驛館卻都籠罩在一層陰沉中,人人都愁容滿麵。

施微早就按耐不住外麵的轟動,披上衣走了出來,剛一出去一具焦黑的屍體映入眼簾,她不由得心中一驚,下意識地站在季梵身後。

顧津也過來簡單詢問了幾句傷勢,又客套了幾句,見季梵依舊不搭理他,眉眼之間還一層冷冽,他隻能略微尷尬站在原地。

眼前這具屍體,手臂已焦灼的看不見肉身,臉部和頸部燒傷程度較輕,算不上燒的麵目全非,仔細看還是能看出樣貌。

致命傷應是心口一記刀傷,正心口血肉模糊的血窟粘連著上衣的布料,殷紅的血肉此刻已經微微發黑,使人觸目驚心。

刀口深沉一擊致命,他一個馬廄的小廝,何人要對他下此狠手,又為何會死在起火的客房後。

季梵掃過周濂道:“去叫個仵作來。”

傅竟思匆匆趕來,看到死了人,也即刻命雲烈軍把守了驛館大門,防止凶手趁亂混出去。

來的仵作是個年過七旬的老者,對著這具焦屍驗了一陣。

原是路過郗縣在驛館歇一夜,如若昨夜無事,今早便可出發離開郗縣,可昨夜突起大火,又發生命案,如今說什麽也不能即刻動身了。

這頓早膳也用的味同嚼蠟,季梵一心在想方才仵作的的話。

施微也沒胃口,淡淡喝了幾口粥,也是滿臉愁容道:“照那仵作說,薑原約死於昨晚亥時四刻左右,傷他的凶器似乎為尖銳鋒利刀具匕首之類,刀口足有四寸深。

可見凶手氣力之大,如此凶狠一刀致命,莫非是尋仇?”

“不是。”季梵歎息著搖頭,“我讓周濂派人查了,薑原無父無母,是個啞巴,五年前驛館的管事的見他可憐,便收留了他到馬廄做個飼馬小廝。

薑原此人為人和善,這麽多年平日裏也從未與人有過爭端。”

如今的疑點就是那把火是何人所為,薑原莫名慘死,他又為何亥時會獨自一人去馬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