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惜眼前人
一夜之間種種事端交織,兩人也一時毫無頭緒,便準備去馬廄周圍看看。
從被燒毀的那間客房右拐再走上一條不長的碎石小道就到了驛館的馬廄。
剛走近就遠遠看見兩個身材矮小的小廝正合力抬著倒在地上的殘破木門,看著應是原在馬廄上的門,抬門的小廝見他們走過來,立即放下手頭的活,匆忙過來行禮。
施微照常男裝扮作季梵的扈從一路跟在他身後,看著那扇倒在地上的木門若有所思。隻是礙於身份不便發問,她正猶豫說是不說之時,沒曾想身邊人居然懂她心事一般立即開了口。
季梵指著那門,看著這兩人道:“門板看著殘破,倒像是陳年的鬆木,你們驛館裏都沒請人來換嗎?”
那兩個小廝一時相對無言,其中有個膽子大的名叫鬆平,看著臉上還帶著幾絲悲色,他喘著氣揉著手臂站出來,緩緩道:“回大人,本來是請了木匠來換的,可那劉老伯近日突染疾病,臥床不起。
周驛丞隻好另尋了木匠,約莫還要等到明日才能來。”
前幾日才請木匠來換,說明是聽聞京中官員恐要路過此地,周濂一時慌了才匆忙請的人,可見平日裏這等事根本未曾放在心上,一縣之驛行事竟這般草率敷衍。
季梵壓根不理會這等搪塞的理由:“那就任由門如此敞著,若是遇上夜裏大風,門板脫落,讓馬跑出來驚著人該當如何?”
鬆平是個機靈的,立即回道:“大人,我們驛館飼馬的小廝共有四個,每日是輪流值守。
碰巧這幾日晚上風大,周驛丞吩咐值守的每晚隔一個時辰需得來馬廄巡視一番,以防風大生事。”
“這幾晚馬廄都好好的,昨晚是薑兄值守,本來前麵幾次他從馬廄回來也是好好的,可誰知後來……。”鬆平說到這突然以袖掩麵,神色悲傷,“可誰知發生了這等事,薑兄好好的一個人,就這麽沒了……”
季梵見他提及薑原,神情突然如此悲慟,便問道“你同薑原是何交情?”
“我們是五年前一同進的驛館,我與他同住一間房,薑兄平日裏謙虛和善,做事也賣力。
我們互相扶持這麽些年,都把對方當做是至交。
我自小雙手有疾,幹重活使不上力,他便幾次三番去求管事的收留我,平時必需要幹的重活他就抽空過來和我一起幹。”
“這幾年來,我平日裏也攢了些錢,幾日前本還說好等下月就一同離開驛館,去外麵做些小生意。”
鬆平說到這已是再掩不住悲傷,帶著淚水哽咽道,“昨日我淋雨染了風寒,頭痛昏沉。本來是看著晚上風大,又碰上薑兄值守,想與他一同前去,可吃了藥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夜裏突然走水,我被驚醒到處尋不到他,等到天亮時,居然在……
若我昨晚與他一同前去,或許就不會發生這等事……”
“逝者已逝,節哀。”季梵聽了這番話,心頭一陣唏噓。
施微聽及心中也泛起陣陣酸楚,她比誰都明白失去的痛苦,再平常不過的匆匆小別,沒曾想竟是此生永別。
時局湧動,本以為這一世可以救更多人,可一朝入局,瞬息萬變,還是會有無辜之人離去,如何都無法兩全。
而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當下,珍惜眼前人。
“大人!”鬆平突然跪下,憤恨道,“求大人明察秋毫,找出殺害薑兄的凶手。”
季梵點頭示意他放心,看他還跪著,便伸手去扶他起來。
聽鬆平這一番描述,他腦海重現出薑原昨晚從客房一路行至馬廄的場景。
被燒的客房是去馬廄的必經之路,薑原為人正直,做事也毫無懈怠,屍體又在客房邊被發現,那說明他必然是去過馬廄的。
夜深人靜即便所有人都睡著了,但客房起火並不難以察覺。
除了是縱火之人外,隻要有人醒著在遠處看見火光,那必然會喊醒眾人救火,薑原若是看到也不例外。
季梵心知肚明,起火之事乃是他第一個發覺,當時火勢已是刻不容緩,是他邊撞著門邊呼叫,這才讓更多人發覺走水匆忙起來救火。
而在這之前他未曾聽聞有旁人呼喊客房走水之事。
那就說明薑原經過客房去馬廄之時還未曾起火。
他也不是死在起火之後,一來那仵作說他約莫死於亥時,季梵發覺起火已是在子時。
二來當時火光滔天,全驛館的人都圍著客房救火,凶手若是在那個時候殺人,必會暴露無遺。
聯想到顧津的舉動,季梵明白這場火原本是衝著他來的。
他派周濂去查了驛館所有夥計的家世和生平,都是些家底清白,知根知底的,且來驛館多年老實忠厚。
謀害朝廷命官乃是死罪,他又與這些人素不相識。所以不太可能是驛館的夥計小廝下的手。
薑原是在起火之前就已遇害了,且他與驛館眾人相處融洽,無冤無仇,也沒人會有理由對他下此狠手。
昨日入住的除他和施微外,隻有顧津和雲烈軍眾人。
想到這裏,突然眼前的混沌散開一半。一時間的千頭萬緒似乎也**到一處,他看向施微,兩人四目相對。
毅然的眼神裏閃過一絲醍醐灌頂般的明亮,都在彼此眼中看出呼之欲出的真相。
“你懷疑誰?”施微揣著自己心中的答案。
季梵看她的樣子已經猜到了,也不和她兜圈子,直接道:“雲烈軍中或許混入了其他人。”
沒錯,施微點頭。
她第一個想到的還是和零香,縱火之人是把自己迷暈了後才放的火。
一種京中都已禁售且隻在軍中流傳的藥物,郗縣一個小小的官驛中怎麽可能有人會有,再加之周濂查到的這些人都知根知底,所以基本可以排除驛館裏的人所為。
薑原心口那道一擊致命的刀傷,如此幹脆凶狠。就算是尋仇也無法做到如此利落,那就隻能是常年氣力大握刀之人所為。
顧津若不能正麵暴露身份,隻能暗中推波助瀾,那必然沒有機會與理由阻止緝拿薛藺一案。
且隻憑他孤身一人,為保險起見,李昀應該還另有人潛藏在他們身邊。
能拿到和零香這種藥再加之常年握刀老練且氣力大的隻有軍中之人。
隨他們而來的,隻有永儀帝親派隨行的雲烈軍。
是了,如此說來,一切就都解釋得通了。
這條碎石小道上此刻隻剩他們二人,四下無人,涼風凜冽,周遭暗潮湧動。
那人今日一舉不成,如今已是已打草驚蛇,又留下了薑原這個破綻。若是讓他們順著一路查下去過不了多久便會引火上身。
夜長夢多,橫生事端,他勢必還會動手來第二次。
兩人走回房中,施微坐下在腦海中把各處時辰一一對應,“昨夜我剛及亥時來你房中用膳,後麵便再沒算時辰。不過顧津來那一趟的時辰應不會超過亥時三刻,隨後你過去隔壁,我便也熄燈歇下。
才未過一盞茶時間我就中了和零香睡了過去,這樣算來剛好是亥時四刻左右,也正是薑原被害的時辰前後。”
隨著一切漸漸明了,季梵在窗前踱步思索該如何把千絲萬縷的指向連起來。
他推開窗,和煦的陽光照了進來,思緒也漸漸豁然開朗,“約昨晚亥時三刻,顧津前來敲門,目的是為了確認房中是否為我本人,那時我不明所以便應了他,且又把燭台熄了。
他試探得手後離開,並去通知另一個人可以動手了。但他算漏了一件事,我們會互換客房。
隨後我也回房歇下,約亥時四刻,你中香昏睡,那人在暗處準備動手。”
施微站起身慢步走到他身邊,接住他接下來的話,把自己的猜測也道出:“可恰巧那時薑原起身來馬廄,路過客房,看見黑暗之中有人靠近客房鬼鬼祟祟。
薑原看那人眼生,或許他本能以為驛館進了賊人,正欲上前一探究竟。
縱火之人看見他,怕事情敗露,便殘忍地殺了薑原滅口。
薑原死在客房附近,凶手索性未曾處理,想讓這場火毀屍滅跡。”
但他還是算漏了,屍體並未被火全部焚毀。
從她中香昏睡到被季梵救出這段時間內發生的事,此番推測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釋。
如今可以確定雲烈軍中確實混入了李昀的人。隻要揪出那個人,一切謎團便可迎刃而解。
雲烈軍的指揮使傅竟思做事雷厲風行,為人侃然正色,當年得永儀帝一手提拔,不消幾年便從一個七品安撫使司僉事一路高升至正三品禦前雲烈軍指揮使。
傅竟思此人對永儀帝赤膽忠心,這次奉旨護送官員下祁陽也是一路盡心盡責、從無怠慢,對雲烈軍混進細作一事應是渾然不知。
施微手指敲擊著窗台,思慮道:“無憑無據,傅竟思此人古板迂腐,定是不信他的軍中竟混有如此逆賊,如今我們該怎麽把這個人揪出來呢?
還有顧津這個老狐狸,一直留在我們身邊恐怕會壞事。”
本可不必如此大費周章,他們既已知顧津身份,便可直接捆了他來審出幕後之人。
可雲烈軍是奉了聖旨護送季梵和顧津二人,他們並不知顧津是東宮的人,這幾人中偏偏顧津官職最大。若沒有證據以下犯上必會引來雲烈軍不滿。
且顧津也不會坐以待斃,無憑無據之事,他到時候反咬一口扣上個以下犯上的罪名,他們可就真要處處受人牽製了。
“我倒有一計。”季梵看著她眉間淡淡愁緒,長舒一口氣,良久,平和道,“此計雖險,但確可一試,與其我們坐以待斃等那人再次下手,不如轉守為攻,來個請君入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