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之所愛,歲歲歡愉
跟著季梵步入街市,便見兩旁林立的酒肆店鋪泛起煙火喧囂,慢步走過姑娘賣菱藕的攤鋪,聽得幾聲吆喝,又行至遠處長街萬象中,隻見煌煌燈火下人流如織。
殘霞散盡,深巷長街中火樹銀花競相參差,笙歌管弦投入奪目的夜色霓虹中。並著三兩笑語相融,一派闌珊好景綻入眼簾。
兩人走上不遠處那座橋,廊橋深深,下有小舟畫舫,燈火交織中倒有幾分秦淮夜色的景致。
湖心遠處漁火點點,近處幾位公子正對詩於遊船中,有兩個孩童拉著手匆匆跑過他們身前,不消片刻奔跑的身影便投入那熙攘的高樓市列中尋不見了。
晚風輕拂,施微坐在廊橋亭下,想起了曾在金陵城中她也與季梵穿梭古街長巷。
隻是她也不知相隔多久未曾置身這番光景中了。
“季乘溪。”施微不知怎地就喚了他一句,看向他時又覺一時無言,隻好又道了句,“走罷,去那邊。”
季梵也習慣她了,從前常常沒等他付完錢人就跑沒影了。
望著施微走在前頭的背影,還是一副男子裝扮,他心中突然泛起一絲念頭,想看她換回女子妝容,在長街肆意奔跑。
穿過人潮,街口是在猜燈謎。
靠近隻聽聞方才還水泄不通的人群中突然發出一陣哄鬧,一男子拂袖離場,原是隻差一步之遙就能拔得頭籌贏下那盞華麗的花燈。
店家捧著那盞燈對圍觀參與的人振振有詞道:“諸位請看,這盞燈乃是普濟寺的慧空方丈所贈,在下把它作為今日燈謎會的最終獎品。”
周圍人群又是發出一陣不可思議的躁動。
施微看著這些人一個個詫異欣喜的模樣,內心不解,小聲嘀咕道:“一個和尚送的燈有什麽好的,用它作為獎品,未免也太過敷衍。”
這話傳入那店家耳中,他頓時麵露不悅道:“誒你這毛頭小子,慧空大師普度眾生,功德無量。
他所贈之燈,自然是能佑心想事成,福澤綿長。
如此祥瑞之物,豈容你這般出言詆毀,看你也像是心中才虛出言酸諷……”
普濟寺在郗縣一向頗具盛名,百姓多往此求神拜佛,此番聽到有人詆毀,圍觀人中言語間對施微也多有數落之意。
“這位店家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我們也是初來乍到不知慧空大師盛名。”
季梵見那人言語間還不依不饒,廣袖遮掩下拉過施微的手,半護在身後道,“若做生意之人經不起旁人敲問,那才是心中有虛罷。”
被這麽一問,那店家也覺方才過於失言,一時麵紅耳赤說不出話來。
看著這番舉動,已有不少人掃興地走開了。
季梵本意也不想攪他生意,見狀開口道:“在下不才,願鬥膽一試。”
由於方才多數人花了錢也沒能猜出所有謎底,店家見他要參與,頓時又心露喜色。
往年在京中的燈會,便無人能贏過季梵。
人人都道季家武將世家,居然出了個季梵這等滿腹錦繡文章的狀元之才。
果不其然,在眾人都目瞪口呆之下,方才捧在手上的那盞燈就已落入了季梵手中。
店家也隻好向他以表祝賀道:“看公子如此卓爾不群,真是才識過人啊,那今日這盞燈便交給公子了。”
店家想到他們是外地人,便又道:“公子若想放燈祈福,廊橋邊上有兩個去處,亭中以東邊那片多是家中姊妹兄弟求康健家和,也有生意人求錢財,書生覓前程,西邊那片則是情投意合之人祈良緣連理。”
兩人離開了人群又重新走上廊橋。
“要去放嗎?”季梵拿著燈問她。
“去啊,我倒要看看那慧空大師是不是浪得虛名。”
正如那店家所說,西湖邊亭子裏果真全是情投意合之人結伴過來放燈,千萬盞燈帶著有情人的心願漸行漸遠。
季梵就這樣一直跟著她,直到見到的都是一對對成雙入對的璧人挽手而過才發覺不對勁。
他停下腳步喊她:“叫你蠢的一個勁往前,走錯了,在那邊。”
施微見他停下,又折回拉他,衝他笑道:“黑燈瞎火認不清路,我可不想再走了,就在這邊放了吧。”
季梵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被她拉著行至亭中。
也不知怎的,他隻覺心頭一顫,就如同那流連在紛紅駭綠中輕盈顫翅的蝴蝶,飛過好幾回瀲瀲春光,終於停在心間微微一點,便讓他滿眼都隨著這隻蝴蝶去了。
恰巧亭中有筆墨攤子,供放燈之人訴其心願,施微在燈的一麵揮毫下筆。
“你寫完了嗎?”她停筆問執筆站在另一邊的季梵。
季梵放下筆示意寫完了,見她滿眼欣喜,便問道:“你寫的什麽?”
“可不能告訴你。”
放開手,燈緩緩升入空中,點點火光明暗躍動,帶著祈福之人熾熱純真的心意,慢慢如天邊一點螢火,最後消失不見。
施微把筆放回擺著的筆墨攤鋪上,方才洋洋灑灑落筆墨汁沾了她一身。
而她揮毫所寫的,也是她此生之願。
逢此良辰,訴吾之願,山河無恙,諸事時宜。
至親故舊,千載福長,吾之所愛,歲歲歡愉。
“二位公子,可要抽一簽?”橋盡頭有人擺了個抽簽攤鋪,看著他們走過來,立馬迎了上來。
施微從小時候開始,就說這些算命抽簽都是些江湖騙術,隻因前世那年燈會在京中也有不少抽簽解簽的攤鋪,有個號稱杜半仙的術士,攤前圍得水泄不通,一問才得知此人神機妙算,卦卦靈驗。
她一開始覺得好奇便拉著季梵上前抽了兩個簽,兩人翻開上麵都赫然寫著下下簽,當時縱使年紀小也知下下簽不吉利,偏偏那人還說什麽若是不化解此難,恐怕日後凶多吉少。
花錢也花不痛快,施微看他這般唬人,索性簽也不解了,張口便說那人是江湖騙子,還在此處引起一小片躁動。
從那以後她再也不信這些抽簽解卦的東西。
一世浮沉過後,現在看來,抽簽這等虛妄之事,前世竟倒像真被他說準了一樣。
季梵知她不信這些,剛想回絕迎上來的那人,施微卻拉住他道:“我們試試罷。”
她知道這些東西不能盡信,但還是想再試一次,能否和前世不同。
付過錢,她先上手抽了一支,對季梵道:“快點,你也抽一支。”
兩支簽同時翻開,竟都寫著上簽。
那人看著麵前二人的簽,笑道:“二位命格不凡,可要解簽?隻是這天機不可泄露,還需……”
見到那人的神色,一看就是招搖撞騙,施微把簽還給他,下橋走了。
“你當年差點把那杜半仙的攤子給掀了,如今怎麽又信這虛妄的東西了?”
“不過是想證明那杜半仙確實是騙子,你看吧,你我命格不凡啊,怎會如他此言那般。”
經曆一世的苦難荒唐,才換來這一世所謂的命格不凡,真可笑。
再次步入深巷之中,人潮已漸漸褪散,三日花夕節也即將落幕。
方才人潮熙攘中不覺,如今行至無人處,周圍靜寂無聲,仿佛暗潮在無聲洶湧。
瓦房上一隻野貓被人驚動叫了一聲,便飛快地投入夜色中沒了影。
季梵隻感到周圍危機四伏,低聲對她道:“跟緊我,小心些。”
方才人流中凶手怕引起麻煩不便行動。如今這條街盡頭無人,隻有他二人途經。如若他真的來了,那此時無疑是最好下手的時機。
施微也發覺周圍靜的不同尋常,立刻目視前方,警惕地跟上他。
季梵話音剛落,幾支冷箭劃破黯淡的夜空如疾風驟雨般向他們襲來,他有所察覺飛快地用右手摟過施微閃躲至一處簷角下,隻剩那幾支利箭射入門邊幾隻空簍子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月黑風高,四處不見人,隻有那幾支箭橫七豎八地掉落在地。
施微意識到和危險擦肩而過時,驚恐之餘還在微微喘著氣,沒想到這麽快就來了。
隨後隻見一道黑衣身影從房上淩空而下,直奔他們所藏身的簷角下,那蒙麵人身法極快,恍如一道虛影,不等人看清,手中的長刀便揚起冰冷的寒光向他們襲來。
季梵轉身一躲,長刀刺入他身後的門中,那人拔出嵌在門中的刀,眼神帶著怒意再次舉刀向他刺去。
“小心!”一旁的施微見狀驚呼道。
就在刀將要傷及他之時,‘鏘’地一聲,身側一顆飛擊過來的石子挑偏了刀尖的方向,那人意識到不妙,突然警惕地環顧四周。
藏在暗處的傅竟思興奮地起身,沒想到真的來了。
他從高處縱身躍下,看著那人慌張急切地身影,不緊不慢走道他麵前。
黑衣人看著他走到麵前,心中一慌,這才道中計了,正欲轉身躍入房上逃跑,傅竟思識破他的心思,一腳踹向他胸口,那人受此一擊倒地掙紮。
傅竟思用刀架在他脖子上,倒在地上的人縱使想掙紮起身也不敢輕舉妄動。
不久後來了一隊人將他團團圍住,擒住了這個人。
“多謝傅大人出手相救。”季梵朝他拱手行禮。
傅竟思回禮:“應該的,無事就好。”
那人中了計,此刻正狠狠地盯著眾人,傅竟思走上前伸手扯下他的的蒙紗,看到的那一刻,心中像被什麽一刺,麵露震驚道:“居然是你?”
他雖然來之前就想到千萬種可能,但自己親眼看到生出反心之人真的是雲烈軍的人時心中還是不免還是略微震驚。
那人名叫鄧致,是隨他最早一批入雲烈軍的。所以傅竟思記得他的名字,平日裏忠心刻苦,沒曾想縱火殺人居然是他所為。
鄧致見中計死罪難逃,也不同他解釋什麽,陰翳的目光掃了一圈眾人。
季梵見他不對勁,急忙喊到:“快,他要自盡!”
話音剛落,眾人沒來得及反應,就看到鄧致嘴裏吐出血來,迅速無力地向後倒去。
“死了。”傅竟思探了探他的脈搏搖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