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一錯過,便可能永不再相逢
終究慢了一步,他在嘴裏藏了毒自盡了。
施微滿眼憤意地盯著躺在地上的人,她比誰都懂,李昀一向心狠手辣,在他手底下做事的人從來都沒有後路,不論成敗到最後都是死路一條。
這些人都隻被一時的利欲熏心蒙蔽,殊不知最後皆要命喪黃泉。
她也猜不到李昀使了何等手段能把這個人藏匿在雲烈軍中伺機而動。不過雲烈軍軍紀嚴明,又是禦前近衛,藏他一個且要布局十幾年處心積慮,為怕以後東窗事發扯到他身上,應當不太可能在裏麵留過多後手。
季梵也望著地上掙紮過後沒有聲息的人,歎息搖頭,今夜如此大費周章,還是失策了。
本來指望他能攀扯到顧津身上,隻要引起傅竟思等人對顧津的疑慮,對他有所防範,他們日後也不便處處顧慮他在暗中使詐。
不過相比於鄧致藏於暗處,他們知曉顧津的身份,防起他來要比鄧致容易多。
除了眼前這個人也算能鬆一口氣。
回到驛館,季梵向眾人解釋來龍去脈,凶手並不是驛館中人,真正的幕後黑手已經抓獲,讓眾人不必恐慌度日。
“顧大人可認得鄧致此人?”二人獨處一間,季梵故意問他道。
聽季梵提到鄧致的名字,顧津心中倒吸一口氣,冷汗流了一背,他怕他們讓鄧致說了些什麽牽扯到他。
先前聽聞已抓到凶手,顧津最先鬆了一口氣,等他參破今日之局時已為時已晚,鄧致已經中計過去了。
他在驛館一晚上坐立難安,看到他們毫發無損的回來還道真正的凶手已抓獲,心中更是慌亂不堪。
顧津此時心亂如麻,伸手接過茶,臉上還是強做鎮定,衝他僵笑一聲:“不知季大人說的這是何人?想著朝中官員也並無此姓之人啊。”
季梵喝了口茶,又不緊不慢道:“此人就是方才抓到的昨夜縱火行凶之人。”
顧津手中一抖,茶水被顫出來幾分灑至衣袍上,他眼神已淩亂萬分,還是慌忙遮掩道:“如此罪大惡極之徒,幸得季大人神斷,將這惡人繩之以法。”
“顧大人謬讚了。”季梵笑著,端起強調道,“下官也並非無緣無故問大人是否相識於他。隻是這人方才自盡前口中還道認得大人您。”
當時傅竟思在場,鄧致確是即刻就服毒自盡了,都看在眼裏的事他也不能顛倒黑白。
隻是若加以虛言拿來震懾一番此時心中早已草木皆兵的顧津還是可行的。
看著顧津麵如土色,季梵又客氣笑道:“既然顧大人道不識,我知大人一向不同流俗,現下看來。不過是這逆賊臨死前胡亂攀扯罷了,不止下官,傅大人當時在場聽聞也是不信此言。”
一個朝廷縱火殺人的反賊,若真是無所交集,又怎會無緣無故扯到認識他。
季梵特意提及傅竟思也在場,目的就是提點他因為鄧致的這句話,他們心中都已有所疑慮顧忌。
顧津跟著李昀一路混到今天這個位置,自然也並非心中全然無數之人,知道自己已露出馬腳,下次定然左右思量,不敢再輕舉妄動。
第二日一早,鬆平也離開了驛館,隻帶走了平日裏他與薑原的貼身物件,賬房給了五兩銀子他也沒拿,問過周濂才道他打算回老家做些小生意度日。
再往前走便是淵山縣,他們一行人也離開郗縣往淵山縣走,前方山路,多有崎嶇,車馬行的極慢。
快至正午,趕了一上午路,馬車外千篇一律的景色已經看膩了,幸虧施微來之前往行李中塞了幾本話本,此刻想到,她正匆忙在包袱中翻找。
“子夜伸手不見五指,隻見那書生獨自行至山前,樹叢茂密,越走越覺脊背發涼,停下時忽聞身後傳來三兩幽怨之聲,轉身卻見一白衣女子,披頭散發……”
施微翻開這本名為《詭事奇探錄》的話本,正捧著讀出聲來。
開始聽著還好,可沒想到後麵沒講越離奇荒謬,這段還沒讀完,便被季梵出聲打斷,“閉嘴。”
閉嘴?不可能,施微見他聽不下去,心中升起一絲狡黠,更想繼續往下念,“隻見那白衣女子披頭散發,時而似道虛影,時而又站在他眼前,定睛一看,隻見她伸出手緩緩走向書生跟前……”
季梵一把奪過她手中的書,“你還要不要了?”
“你幹嘛,給我!”她當即跳起來伸手去搶。
馬車行經前方一塊坑窪泥坑中,傳來一陣劇烈顛簸,車內空間狹小,她伸手往季梵那邊去勾那穩失去重力順勢向他那邊倒去。
季梵看著貼在身前的人,她一縷發絲鬆懈開來,貼著耳鬢從戴著的小冠中微微露出,車簾微透進來的光打在她臉上,顯得有些緋紅。
從小到大,初次離她這般近。
他心中如昨日那般像被扔入一塊石子,又像蜻蜓蛺蝶略過那一瞬泛起層層漣漪,夾雜著一絲紊亂,連自己也說不清是怎麽了。
施微未動,隻是目光對上他。
攜手走過總角之宴,見過他少年成名,又聽聞他失意困頓,也見過他最後一刻隕落眼前。
她的兩世,都和季梵糾纏在一起。有些話不說,便是此生都沒機會說,有些人一錯過,便可能永不再相逢。
所幸重走一遭,她還可以彌補回前世的遺憾。
車內又是一陣顛簸。
“快起來。”季梵慌亂中移開和她對視的目光,“趕緊把頭發挽起來。”
施微起身整好衣襟,順手摸到自己的臉,微微燙,她用指尖貼著臉要把那緋紅給壓下去,一邊又對他小聲嘀咕:“兵部陳侍郎的公子與那太常寺楊少卿家的三姑娘已定了親了。”
這兩人也是之前從前一同在集思堂聽過學的,在上一世這對璧人也曾喜結連理。
“你如何得知他們已定了親了?”季梵問道。
施微一副看得通透的神情,“這兩人你還看不出來嗎,平日裏見麵水火不容,實則心中早有對方了。若是我們趕得巧,回去還能喝上他們的喜酒。”
“也是。”季梵平複方才心中的紊亂,他也不知施微為何突然同他說這些。
另一邊,淵山縣的知縣方之荀此刻正在府上坐立難安。
聽聞京中有官員下祁陽查案要路過淵山縣,這讓方之荀一下子慌了神,自己這芝麻綠豆大的小官也就隻敢在自己窩裏作威作福,他這些年的官聲在外早已聲名狼藉。如若是被人告一狀,不管是哪條罪責,隻怕都是死罪難逃。
旁邊的管家寬慰道:“老爺不必憂心,去歲知府大人來一趟,不也喜笑顏開地走了嗎,隻要肯使些銀子……”
方之荀被他一番寬慰,說的心中不再同方才那般難安,“那個瘋婦人打發走了嗎?”
“差役方才通報,說早上又來衙門大鬧一通,不過已經被趕走了。”
方之荀點頭吩咐道:“去,派人看住她,千萬不能容她出來鬧事。”
方之荀前些日子新得一位美妾,原本人是不情願的,任由他派人一番好說歹說,可那姑娘死活不從。
想到在淵山縣從來是他說一不二,還從未有人敢如此這般不識好歹,他一氣之下便把人綁來府中,可那姑娘以死相逼,她家中母親也日日去衙門鬧。
懸著的一顆心剛落下來,派去探消息的師爺王漠風風火火地跑進來。
急的汗都來得及擦,大喘氣道:“大人,這回是不好了。”
方之荀看他如此慌張,出言嗬斥道:“什麽不好了!我這不是好好的!”
“大人!”王漠焦急地喊,“這回京中來的是三法司的官,都察院的堂官和刑部的侍郎大人,碰上官驛翻修,可能還要住在府上,酉時約莫就到了。”
聽到三法司,方之荀雙目無神,跌落在木椅上。
他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麽大的官,本來想著使些銀子也就過去了,現在就是給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
這頭吳氏被一通亂棍轟了出來,她頭發蓬亂漫無目的地在街中遊走,嘴裏一直念叨著女兒陳清安的名字。
吳氏的丈夫陳遠幾年前因賭場欠債被人活活打死,隻留下她和女兒陳清安,債主一路追債尋到家中,又看她們孤兒寡母無所依靠便處處壓榨,稍微值錢的東西都被一並搜刮走,母女兩生活過得拮據艱難。
好在女兒聰明伶俐又懂事孝順,十裏八方沒一個不誇她,這些年吳氏與女兒相依為命,母女二人靠做些針線夥計幾年才把債還清。
就在上月,蘇家過來提親。陳清安與蘇家的公子蘇桓自幼一起長大,蘇家雖不富裕也是個清貧人家,但好在心善知根知底。
這些年也曾幾次三番幫助她們孤兒寡母,蘇桓也用功讀書準備考功名,說起來這門親事還是她們高攀了。
日子倒也像在一天天變好,可她怎麽也沒想到厄運還回再次降臨。
前些日子家中突然來了幾位差役,凶神惡煞地道縣太爺看上了她女兒陳清安,要抬她進門做妾。
吳氏頓時抄起棍子把人趕了出去,淵山縣何人不知方之荀的官聲和為人,她自然是怎麽也不同意唯一的女兒走向那等深淵。
可五日前陳清安出去交活,天黑也不見回來,她四處打聽才知道陳清安被方之荀強行擄了去。
蘇桓為此上門大鬧,被強加偷盜之罪關進了牢中。
吳氏日日上衙門鬧,也被一通棍棒趕走。
“吳嫂。”旁邊一人見她此狀,知道她如今的處境,唯一的女兒落入那豺狼虎豹手中,難過的搖頭道寬慰她道,“有京中的大官要路過淵山縣,你天大的冤屈倒不如去一試。”
聽及此言後,吳氏渙散的眼神中又聚起一絲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