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總會停,總有撥雲見日的一天

車馬還在往前行進,越往前追,施微心裏越發惴惴不安。

暮春正午的日光早已沒有往日早春的暖陽和煦,日光透過車簾照進施微身上,她平複著難安的心悸,還是顯得有幾分燥熱。

自郗縣除去鄧致以後,一路上都再無事端發生。

可真的能如此順利就抓到薛藺嗎?

“怎麽了?”

從早上兩隊人馬分開上路之時,季梵就察覺到她神情似乎不太對勁。

她隻道是太累了想睡會兒,可如今再看她緘口不語,眉梢滿是鬱結的愁緒,雙眼此刻正緊緊的盯著隨風搖曳擺動的車簾入了神。

“看什麽呢?你不舒服?”季梵看著臉色不太好的她,再一次問道。

施微眼神終於看向他,嘴唇微動,“沒什麽,就是心裏不好受。”

她掀開車簾望著外麵刺眼的日光,“總感覺雨還要來。”

季梵看著她,眼前的身影由清晰淡為輪廓。

她本也是閨閣女子,遇事會哭會鬧,性子傲氣嬌縱,在她的小天地裏活得恣意無慮。

如今卻拋卻錦衣釵裙,離開心中那處桃源,投身兵荒馬亂,踏入未知的凶險中。

他想,他要護著她,等一切塵埃落定,她也就能走出那個心中的噩耗了。

眼中她的輪廓又回歸清晰,馬車行過長路的嘲哳聲響也未曾停止,良久,他道:“風雨總會停,總有撥雲見日的一天。”

施微長舒一口氣,嘴角向他掛起一絲笑意,“是啊,風雨總要停的。”

可能是自己過於草木皆兵了。

此時前路一輛馬車疾馳,宣平侯府的馬車內,梁蓉正拉著薛藺的手。

自從昨晚那名暗衛找到他,他心中也明白李昀是對他起了殺心了。

他知道的太多了,若是一旦落到朝廷手裏,對東宮無疑是一大重創。

而昨晚那人刺殺未遂,必不會善罷甘休。

如今被兩方追捕,薛藺一路心中都是忐忑不寧,握著梁蓉的手,他再也感不到一絲慰藉。

梁蓉看著他不寧的心神,柔聲安撫道:“老爺,再行一日便能出祁陽地界了。”

他已經有十幾年沒好好看過眼前之人了,今日仔細一看,記憶裏那張清麗的容顏再也不複從前,取而代之的是歲月留下的斑駁。

看著她眼中的柔情似水,薛藺心中這麽多年的愧疚成倍湧上心頭。

他一輩子做的錯事太多了,如今大難臨頭,身陷這兩難境地也是咎由自取。

他罪孽深重,今日不管是落到李昀手中還是朝廷手裏,終究都難逃一死。

可他對不起眼前這個人,上半輩子衣食無憂時尚且沒給過她什麽承諾,如今窮途末路之時又怎麽給的起。

早已經回不去了,心中又如何還能妄圖日後的光景。

終究,在馬車疾馳聲中,薛藺還是開了口:“停車。”

驅馬的管家趕了一天路已滿頭大汗,出聲不解道:“侯爺,不能停啊,若是停了後麵就追上來了!”

梁蓉也是一臉震驚地看著薛藺,趕了一天的路,眼看就要出祁陽地界了,為何突然要停車。

薛藺提高了幾分聲音,依舊堅持道:“停車!”

管家一時為難,但聽到薛藺不容置疑的語氣,還是把馬車靠一處隱蔽的叢林停了下來。

“老爺,為何啊?”梁蓉握著他的手又加重了幾分,眼中滿是不解道。

“蓉兒。”薛藺撫摸她清瘦的臉龐,輕聲道:“我做的錯事太多了,任憑躲到天涯海角也是難逃一死,可我這一輩子唯獨對不起你,你心中怪我也好,但我不能看著你跟我一同身赴險境。”

梁蓉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虛弱,她知自己時日無多。但這一日,是她十幾年來最自在舒心的一日。

把衛氏放走也確有幾分私心,她想讓薛藺看到這麽多年她的真心以待。如今牽著他的手,即便是一死,也已經滿足了。

她搖頭道:“老爺若是不想走了,那我也不走了,我就陪著老爺。”

“你胡鬧。”縱使是斥責的話,他也是輕聲對她道,“蓉兒,你走吧,照顧好自己,隻是苦了你日後也要隱姓埋名地過日子了。

你日後若是見到二姐兒,替我和她說聲對不起。”

他終於掙開梁蓉的手,翻身下馬車,對驅車的管家道:“田平,你帶著夫人趕緊走。記住,沒到蜀中地界前千萬不能停車,日後若是安定下來,也萬萬不可再回祁陽。”

事到如今,田平又怎會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咬咬牙道:“侯爺放心,我一定把夫人平安送出祁陽。”

車內的梁蓉淚眼婆娑,不等她艱難起身,田平已經策馬而去。

薛藺目送著遠去的馬車揚起一路輕塵,嘴上揚起一絲如釋重負的笑。

他也跑不了,索性就坐在路上等了半日。

半日後,等來的不是李昀的暗衛,而是一輛馬車和身後跟著的浩浩湯湯的兵馬。

薛藺心道:朝廷的人,來了也好,反正都是難逃一死。

季梵牽著施微下了馬車,看著日夜追逐的朝廷欽犯薛藺如今就在眼前,也終於暗自鬆了一口氣。

隻是看著他就獨自一人站在路中,身邊並無護衛和兵馬,季梵讓眾人警惕,怕其中有詐。

他沒靠近薛藺,下了馬車站在旁邊冷聲道:“薛藺,你如今已是朝廷重犯,勸你就地伏法,免得吃些苦頭。”

薛藺依舊坐著不動,看著他笑道:“季梵?陛下竟派了你來,想當年我還未曾做官時與你爹還頗有些交情呢。”

“那時候你還隻有這般大。”他抬手隨意一比劃,“如今倒是都能帶兵來抓我了。”

空穀中時不時傳來幾聲鴉鳴,淒厲聲回**在幽靜的山穀間,層層回聲傳入耳中,一絲絲心中升起的涼意便悄無聲息地攀上脊背。

季梵聽著薛藺那番並無意義的說辭,又環顧四周,見這帶地勢險峻,不知怎的,他心中也傳來不同尋常的感覺。

他看了一眼施微,示意她到車上取出火折子放出信號。

看著薛藺,季梵又冷聲道:“我在朝為官,自知是非曲直,你在祁陽侵田占地又巧立名目搜刮民財,不惜草菅人命。

實乃罪大惡極,我奉陛下聖旨前往祁陽緝拿你回京問審。”

薛藺終於站起身,發出一絲自嘲,隨後又攤開手把全身暴露在眾人眼前,“我認罪,你們不用擔心我使詐,我將死之人也耍不出這諸多花招了。”

季梵打量他全身,發現並無異樣,對後麵的人抬手道:“把他拿下。”

施微從車上取出火折子準備到一旁樹邊發信號,悄無聲息間,暗處一隻冷箭劃過樹叢飛速直向她襲來。

“小心!”季梵聽見異樣聲響,疾如旋踵間拉過她的手帶到自己身前,她手上火折子滾到一旁,那隻箭也直直插入方才那棵樹間。

施微看著那隻箭驚慌不已,眾人齊向這邊看過來,副將曾達一聲令下道:“所有人,做好戒備!”

季梵和施微被護在身後。

頃刻間,潛藏在各處的黑衣持刀暗衛從四處湧上來,這群人立刻把退路堵死。

為首的那人揚起鋥亮的刀尖在眾人都沒看清間如疾風般直向落單的薛藺心口刺去。

曾達也知道薛藺絕不能死,他疾奔上前一腳踢過那人散發著寒光的刀,“哐當——”一聲長刀落地。

薛藺嚇得腳一軟當即跌落在地。

幽靜的山穀間回**著刀劍相擊此起彼伏的廝殺聲。

季梵躲過向他腹部刺來的長劍,抬手把那人擊退幾步,拉起施微把她往馬車裏塞,“你在裏麵呆好,千萬別出來。”

他在馬車周圍擊退著湧上來一批又一批的暗衛,這些人見這邊強攻不上,又立即調轉矛頭直逼薛藺。

混亂中一支暗箭擊中了季梵的右臂,他強忍著疼痛細微聲響卻還是傳入車內。

施微隻聽見他悶哼一聲,心中猛地一沉,也不管危險下了車。

“你下來幹嘛?快上去!”季梵看著她下來了,忍著手臂的劇痛又推她進去。

施微碰了他的手才發覺滿手是血,看他右手中了箭,臉色蒼白額頭已微微滲出汗,她鼻尖酸澀,淚水浸滿了眼眶。

“別哭,我沒事。”季梵強忍著朝她露出一絲笑意。

聽他這麽一說,施微更多的淚劃落臉龐。

來的暗衛都是高手,他們這隊人馬漸漸落了下風,不能再一直這樣周旋了,她抬手擦了眼淚,目光看向方才滾落在樹旁的火折子。

所幸這邊的湧上來的暗衛都被季梵擊退,多數人都朝著薛藺而去。

“你等著我,我馬上過來。”哭過的聲音有些微啞,她輕輕從季梵拉著她的手中掙脫,朝那邊走去。

季梵伸手抓了個空,急切衝她喊道:“你做什麽?回來!”

前方眾人還在廝殺,地上已橫七豎八躺滿了血肉模糊的屍體。

她悄聲繞道樹後,幾番艱難下終於撿起了那隻火折子,就在此時,身側一道寒光如風向她襲來,情急之下她抬手一擋,手腕被刀劍劃破,鮮血汩汩流出。

“嘶——”鑽心的疼痛感襲來,她張口微微喘/息,手中攥緊那隻火折子。

她忍著痛撐著抬手高舉空中,隻聽見空中一聲巨響炸開。

尖刀再次向她劈來之時,隻見身後一把長劍直刺那人心口。

施微轉頭看著身後持劍的季梵,再也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

季梵被她這麽一抱,心口猛地一抖似乎要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