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要變天了
薛藺剛從外麵回來,此刻正踏著夜色走入府中的東邊小院。
隔著院牆看著東院這麽晚了還沒點上燈,薛藺疾步走入院中,隻見院中的婢女個個愁容滿麵,見他來了,都齊刷刷跪了一地。
薛藺心道狐疑,抬手推開了東院主間的門,在漆黑房中尋找著裏麵的人,“惜兒?”
找了一圈沒見著人,打量著跪著的一排渾身哆嗦的婢女,他心中一驚,心道不好。
“人呢?”薛藺走到院中踱步,冷聲質問道。
“老爺……”其中一位稍微高挑些的婢女往前跪著走了幾步,頭也不敢抬,顫著聲兒道,“衛……衛姨娘帶著……帶著二姑娘走了。”
薛藺瞪著眼,不可思議地再次發問:“混賬東西!惜兒究竟去哪了?”
“老爺,是……千真萬確,衛姨娘今日一早就帶著二姑娘走了。”
他惱怒地長歎一聲,眼中是無法遏製的不甘與怒火。
前幾日淵山縣知縣方之荀的師爺王漠連夜到侯府求見,薛藺與方之荀也有些暗中來往,王漠他自然也是見過的,昔日靠著方之荀頤指氣使,此刻隻見他滿身狼狽的來。
他還道因何事搞成這般模樣,一問才他才道祁陽怕是要出事了。
王漠說京裏來了浩浩湯湯一群人,為首的還是三法司兩位官員,說是要來祁陽查什麽案子。
他跟著方之荀這麽多年,也多有知道薛藺那些事,現下方之荀出了事,下一個保不齊就是薛藺。
薛藺本是不信,說他危言聳聽,三言兩語就把王漠打發走了。
他在祁陽這麽多年不倒,朝中又背靠東宮,永儀帝被夾在中間進退維穀,想必是無論如何也查不到他頭上。
可盡管如此這幾天心中還是難免生怯,衛惜兒是他的枕邊人,圓滑又懂得察言觀色,怎會看不出他的不對勁。
前幾日晚上旁敲側擊地問了幾句,薛藺寵她,想也沒想就和她道盡心中所顧慮。
隻是他沒想到自己寵愛的枕邊人,這麽些年一直掛在嘴邊的恩愛纏綿,到頭來隻是在花言巧語蒙騙他。而在衛惜兒眼中,這十幾年來的份情分也不過為露水情緣。
如今察覺恐怕要大難臨頭,倒是飛的比誰都快。
“老爺。”
薛藺聽聞有人喚他,回頭看了一眼。
隻見一位素衣單薄的婦人踩著夜色提著行燈走入院中。
來者是薛藺的結發正妻梁氏。
薛藺對梁氏這麽些年談不上情深,夫妻二人舉手投足間一直相敬如賓。
梁氏賢惠淑良,沒有衛惜兒那般能說會道,她性子溫婉,也不同衛氏那般嬌縱。
薛藺冷落她獨寵衛氏這麽些年,她也沒有在家中鬧過半分。
薛藺此事想著衛氏的事,還是未能壓下心中的怒氣,見梁氏來了,也未能有什麽好臉色,置問她道:“是你讓她們走的?”
梁氏眼中像凝著一層如何也揮之不去的霜寒,她點頭輕聲道:“是。”
“你為什麽——”薛藺不解地看著她,隻能朝她發散心中鬱結的火氣。
“老爺還未曾看出來嗎?衛氏心不在此,她要去便隨她去罷,終歸留不住,咳……咳……”涼風襲擾著她單薄的身軀,她用錦帕掩住口輕咳了幾聲,又道,“至於二姐兒,是個好姑娘,她不該受這等無妄之災,老爺就讓她們走罷。”
“什麽無妄之災?!”薛藺心中的膽怯顧慮一朝被人道破,他強壓著聲音也終究壓不住憤意,隻能掩飾太平道:“我宣平侯府還好好地在這呢?你們一個個的巴不得看我大難臨頭是嗎?”
梁氏隻是看著眼前激動的薛藺不語。
“去!”他指著院外,對著後麵站著一排的家丁小廝道,“把她母女二人給我追回來,無論如何都要給我找到她們。”
“老爺——”梁氏出聲製止,“我一介後院婦人,不懂得官場朝堂上的事,隻知道家中要夫妻恩愛,一家人和睦。
老爺恕我危言聳聽,我這心中也確是有些怕,咳咳……”
臣子與階下囚,不過一朝之間。
看她身子不適,薛藺看著她的眼神有幾分動容。
望著梁氏真切的目光,這一眼,讓他想起了多年前與她成親時的那個冬日,縱使風雪凜冽,她看他的的眼神也是那樣熾熱明媚。
她不過也是一女子,也懼怕生離死別。
手中提著的燭光忽明忽暗,梁氏嘴間微動:“老爺,我們也走吧,天下這麽大,定會有我們的容身之處啊。”
梁氏微涼的手拉住他的手,薛藺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她,他知道自己所做得這些事一旦東窗事發便是死罪難逃。
衛氏已經走了,這麽多年在他身邊也算求仁得仁。
觸著她冰冷的指尖,他才發覺若真是禍事臨頭,他唯一對不起的便是眼前的這個人。
梁蓉十七歲嫁給他,一晃已經過了二十年。
她端莊自持,溫婉賢淑,從未因什麽事和他鬧過吵過。
他們也曾有個孩子,隻可惜福薄,不到一歲就早夭了,後來她身體便越發孱弱,性子也越發比從前淡。
再後來衛氏進門,她年輕貌美,能說會道又擅於拿捏人心,從這時候開始到往後的十幾年中,他便獨寵衛氏,梁氏也沒半分怨言。
可他怎麽也沒想到,昔日恩愛的枕邊人如今拋下他遠走高飛。
而這麽多年琴瑟不調的夫妻,他的妻子梁氏,竟還在家中等他回家。
“蓉兒。”良久,薛藺牽起她冰冷的手,輕聲道,“你也走吧,明日一早就走。”
梁氏搖頭道:“我們是夫妻,老爺若不同我一起,我也不會一個人走。
我們去嶺南,去蜀中,總有他們找不到的地方,在那裏隱姓埋名,度過餘生。”
他做的錯事太多了,但聽到她說想和他度過餘生,那麽一刻,他竟真的想扔下這些爛攤子,同她一走了之。
“好,我們一起走。”
梁氏走後,那道黑影終於淩空而下。
“你是何人?”薛藺早有所察覺,隻是暗處那人一直無所動作,又念及方才梁氏在,他沒有直接拆穿這位不速之客。
身影縱身躍到他身前,伸手摘下蒙紗,衝他道:“別來無恙啊薛侯爺。”
薛藺看著他,顯得有幾分驚異,這個人他見過,是李昀身邊信任的暗衛。
聽聞京中有人要來,如今李昀又派了暗衛過來,薛藺再想掩飾太平。如今也隻是自欺欺人了,可盡管如此,他還是故作疑惑試探道:“殿下怎麽派你來了?”
那人不急不慢道:“侯爺這不是明知故問嗎?侯爺手下的人看守不力,放走了隻漏網之魚,任他進京敲了登聞鼓,可是給殿下惹了好大的麻煩。
陛下此番大怒,派人下祁陽把侯爺您緝拿回京問罪。”
薛藺此刻再也鎮定不了,現在才知果真要大難臨頭。
他與虎謀皮,又怎不了解東宮那位的為人,因他的疏忽讓李昀處於困境,等他回過神來,自己可就真要死到臨頭了。
而今日這人來的目的,他心知肚明。
他慌張道:“臣辦事不利,罪該萬死,還請閣下回京後轉告殿下,說我明日一早就走,絕不會讓他們找到我。”
“侯爺如今想走到哪去?”那人冷笑一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要想去到那些人找不到的地方,那便隻有陰曹地府。”
聲音一落,那人身後一把長劍發出刺眼的光亮,劍風凜冽地正向薛藺喉間刺去。
薛藺一記閃躲,躲過這致命一擊,廣袖間迅速取出信號,朝空中放去,耀眼的光亮頓時在空中炸開。
頃刻間,侯府的護衛魚貫而入,把方才那名暗衛團團圍住。
那人見著了道,眼開寡不敵眾,身法極快地躍上屋簷,不消片刻便不見了蹤影。
領頭的護衛見人逃走,“侯爺,要追嗎?”
薛藺擺手道:“不必了,都撤了吧。”
看來這祁陽果真是要變天了。
這般痛下殺手,他若再不走,恐怕真要被趕盡殺絕了。
季梵等人是第二天午時到的,登門宣平侯府,府中早已人去樓空。
這讓站立難安的顧津一時間鬆了口氣。
問了府上還未來得及走的家丁,才支支吾吾說薛藺今日一大早便急忙動身往蜀中的方向走了。
眾人又調轉馬車朝蜀中方向追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一早才在一條小道上發現些蛛絲馬跡。
傅竟思下馬查看林中岔路口東西方向各自分開的兩條車馬的痕跡,“薛藺狡詐,故意留下這兩道痕跡誘導我們,現下隻怕要兵分兩路了。”
顧津一路上提心吊膽,昨晚追了一路沒見蹤影還以為薛藺早已逃脫,剛舒一口氣睡了會兒,沒曾想天剛亮就發現了蹤跡。
看著這兩條道,如今也隻能賭一把了。
“傅大人,你同季大人帶人走東邊,本官帶人走西邊,薛藺必定就在其中。”
季梵怎會看不透他什麽心思,如今他們已經找到薛藺。若是任由薛藺進京,顧津定是不好交差,所以他現下也隻能賭了。
“不妥。”季梵道,“顧大人尚且不會武,下官等怎安心讓大人一人獨去。”
傅竟思覺得他說的不無道理,顧津一介文官自是不會武,讓他一人獨行,若是有什麽事,他們都難辭其咎。
季梵又對傅竟思道:“如今也隻能我帶人追一處,傅大人,你帶著顧大人追另一處。”
顧津自從那次驛館一事後,做事就一再小心謹慎。如今情況所迫,傅竟思同他一起本是情理之中的事。若是一再推辭,難免會引起他們疑慮之心,他也隻好應下作罷。
傅竟思與他們作別道:“季大人一路小心,若是路上碰上難事,便可立即發這枚信號。”
兩隊人馬朝著不同的方向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