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要成親了?
到了五月中, 逢初夏時節,天氣開始轉熱。
施微起了大早,隻因昨日收到趙衿衿書來的信, 從揚州過來的船今日一早就能到京中了。
信中還和她談了些在揚州的見聞趣事, 字裏行間透露著一派悠閑,施微覺著她在揚州養病這些時日過得應還算是不錯。
其實她並不希望趙衿衿回京, 日子在一天天在流轉,她這次回京麵臨的也將會是那件噩耗。
京中內憂尚且未曾解決,今年又逢幾場天災。加之邊境各國外患四起,戰事不斷, 永儀帝身體也越發孱弱。
永儀帝一向信任司禮監那幫人, 馮誼為首的幾個大太監為了討永儀帝歡心,找了幾個不知名頭所謂的高僧在禦前胡亂編排一通,要皇帝廣納後宮,子嗣綿延方能佑龍體康順,保江山之固。
施微嗤之以鼻,她知司禮監是前東宮黨的人,前世在李昀拉攏各方勢力穩坐太子之位,永儀帝突發疾病暴斃而亡, 李昀在蕭家的擁護下便順理成章以太子之位登基。
前世皇帝駕崩的如此突然,如今一想,定是少不了司禮監的人插手。
如今太子被廢,幽禁深宮。那些藏在暗處之人應不會貿然下手, 永儀帝若這時候有好歹,各方虎視眈眈, 帝位落入誰之手還未曾可知。
國喪已過, 街中又開始了如同往常般的熙攘。
從定安巷去城北碼頭要經過莊安街, 這條街沿設多是些樂坊酒館,多有相傳哪家公子為名伶樂師一擲千金的風流韻事,便是些侯爵顯貴也常去此地玩樂流連。
路過此地,施微本欲叫車夫快些走,卻迎麵被一輛奢華貴氣的馬車攔住了去路。
她用手微挑開車簾探出頭往外看了一眼,便見對麵馬車旁立著十餘位護衛扈從。
對方這般攔住她去路,她沒貿然下車詢問。隻是安靜地坐在車裏,看著對麵陣仗如此之大,她也不知是哪位貴氣的主兒。
對麵車裏坐著的正是當今二皇子李衍,他今日是來樂仙坊聽曲兒的,正巧撞上了施家的馬車,李衍便派人有意攔下。
他在朝中雖無甚根基,卻因著生母昕貴妃的手段,成了永儀帝最喜愛的皇子。
如今東宮倒台,李暄又不得永儀帝寵愛,最得意的無非就是昕貴妃母子了。
眼看著皇帝身子越發不好,朝中不少見風使舵的官員也紛紛投入二王一黨,李衍如今一朝得意,就等著哪天皇帝駕崩傳位於他了。
此刻他玩世不恭地坐在馬車內,懶散的靠在車中的軟枕上。
車上他的近侍靠近他耳邊小心道:“殿下,那是首輔大人家的馬車,車上是施大人的千金……”
李衍為人一無所長又輕浮浪**,那位近侍是想提醒他,如今國喪才剛過,這麽做不合規矩。
“無礙,如今這京中誰還敢說本王的閑話。”他不以為然,懶散地擺手道,“昨日本王進宮時母妃還說要盡早娶一位重臣之女為王妃,將來也好多多地扶持本王。如今看來,這施家倒是不錯,下車……”
施微在馬車裏看著李衍走下來,立即眉頭一皺——他想做什麽?
因他是皇子身份,施微也不好對他無禮,思慮之下還是下了車。
“臣女參見二殿下,不知是殿下的車馬,衝撞了殿下,還望殿下恕罪。”
施微不知他此番之意,前世對他的唯一印象也隻是輕浮浪**的廢物點心,便想著撿些好聽的搪塞過去,也好趕緊離開此處。
李衍望著眼前人的身姿,當即就看入了迷,“免禮,早聞施姑娘玉貌花容,今日一見果真是冠豔群芳,京中的姑娘竟不及你一半啊。”
施微忍著心中想教訓這登徒浪子的衝動,連眼神都未曾看他一眼,依舊麵不改色道:“殿下過譽了,臣女樣貌粗鄙,如何配得上殿下這般美譽。”
聽她這番說辭,李衍心中更歡了。
如今朝中他正得意,不少王公大臣都紛紛想將自己的女兒送入他府中,都想著若是將來一朝成了皇後,那可是光宗耀祖的天大的榮耀。
他直接挑明道:“施姑娘還未曾談親事吧,本王如今思慕你,想娶你為妃。”
施微裝出淡定的麵色突然一沉,心中即刻明白了他的用意,原來是這麽個意思。
她心中冷笑,原來又是用這種已經騙了她一世的拙劣手段。
她言語冰冷:“殿下英勇神武,卓爾不凡,臣女望塵莫及,如何敢肖想。不瞞殿下,臣女已許了人家了。”
李衍依舊一副輕浮的眼神盯著她,他不信誰有這麽大的膽子敢和他搶人。
“你如今未嫁,自是不算的。待本王下月生辰,就和陛下請旨,賜婚你我。”
施微心中一陣惡寒,得虧他是個皇子。不然這幅做派扔到街上怕是要被人打死。
李衍不等她回應,胸有成竹般領著浩浩湯湯一群人進了樂仙坊。
這種把戲如何還能害到她第二次,施微不欲理她,上了馬車繼續前往碼頭。
今日碼頭人不算多,她才剛到邊上便瞧見從揚州來的船已靠岸,船上下來一位麵容清麗的姑娘,手上正提著一隻小食盒,正朝岸上的施微揮手。
自上次趙衿衿回揚州養病,她們已有快四個月沒見了。如今再見趙衿衿,她臉色不似分別那般蒼白無神,倒是湧上了幾絲紅潤,看著病情已大好。
“這是我從老家帶的點心,你嚐嚐。”趙衿衿打開食盒,裏麵各色各樣的精致點心,施微嘴饞嚐了幾塊,直誇味道好。
兩人許久不見寒暄了一會兒。
趙衿衿拉著她的手,臉上浮現出從前從未有過的嬌羞,“微微,我這次回來,是有好事要告知你。”
施微看她那樣子早就猜了個大概,前世趙衿衿與陳纓也是在揚州相識,陳纓是她母家族中遠親,二人一來二去暗生情愫。
前世陳纓特地來京上趙家提親,可陳家族中世代為醫,家中無個一官半職又並不富裕,趙裴又怎會答應這樁親事。
那時正逢永儀帝聽信讒言廣納後宮,趙裴也欲把趙衿衿送入宮賭一把,為自己的前程鋪路。
趙衿衿最終妥協被送入宮,她身子不好,深宮之中多是算計,沒過多久便香消玉殞。
“快說說,是什麽好事呀?”施微看著她的模樣,不忍心打破她心中的欣喜。
趙衿衿低頭笑道:“我揚州老家的表哥,這兩日便要來府上提親了。”
她從未見趙衿衿提到一個人這般歡喜過,這對佳人前世有緣無分,她不忍看到他們這世再情深緣淺。
那座深宮,她今生再也不想去,也絕不會讓趙衿衿再踏入半步。
趙衿衿過得不好,她能找到願意嗬護照顧她的人,施微替她高興,可如今擺在她麵前的是一條艱難的道。
“衿衿。”施微沉默一會,又看著她道,“你可曾想過,若是你父親不同意這門親事,你該如何是好?”
趙衿衿怎會不知自己父親的脾氣,她知趙裴在意名聲麵子,在意權勢錢財,別的事在他麵前都可以漠視。
自從那次霏微死後,她想明白了,就如同那次施微對她所說,要在不公中為自己討一個公道。
她這麽多年在府中委曲求全,換來的是他們更多的漠視與算計,最後連自己親近的人都保護不了。
每次夜裏想起霏微,她總會從夢中驚醒,醒來後早已淚流滿麵,是因為自己的軟弱,才害了無辜之人。
這些夜裏她也頻頻夢到自己的母親容氏,她恬靜地坐在窗前,笑著看著自己,容氏說自己錯了。
容氏看清了趙裴的無情,所以她在世時,從來不爭不搶,也教導趙衿衿要順從藏拙,不可嬌縱任性,因為沒人會順著她。
她希望趙衿衿在府中能安穩度日,隻求安穩,別的什麽都不求。
如今她夢中的容氏搖頭說自己錯了,她聽著母親依舊親切的話語,說讓她為自己活一次。
趙衿衿如今看得比誰都通透,她知道施微擔心自己,風輕雲淡道,“我總得與他說一聲,我早想好了,若是我父親不同意,我便與陳纓離開這裏。”
施微終於看清楚了她眼中的澄明通透,握緊了她的手,眼前這個傻姑娘,委屈了一世,也終於肯為了自己活一世。
她笑著,神神秘秘對著趙衿衿耳邊道:“那你過來,我也告訴你一件事。”
一陣耳語過後,趙衿衿驚道:“真的?你們要成親了?!”
趙衿衿心思聰慧,他們幾人一起長大,她如何會看不清施微和季梵這二人的感情,縱使如此,聽到施微親口對她說這事她欣喜之餘還是有些吃驚。
施微低下頭含糊道:“是他纏著我的……”
今日一早在莊安街樂仙坊前李衍說要娶施微的事不消半日便傳便了京城。
刑部員外郎劉敏是個嘴碎的,人剛從隔壁戶部回來便立馬坐下與眾人誇誇其談打聽到的事。
“劉大人,你跑去戶部幹嘛了?”
劉敏喝了口水,故弄玄虛道:“今日那莊安街可發生了件大事,二殿下親自攔住施大人的千金,說要娶她當王妃……”
“當真?”眾人湊過來。
劉敏道:“千真萬確,戶部的曾大人今早去了碼頭接的稅銀,乘車路過莊安街,聽的一清二楚……這未必不是一段良緣啊……”
季梵剛從宮中回刑部衙門,走進大門便聽到幾個人聚在一起的談資。
“劉大人,閑著了?”季梵冷聲道,“那就勞劉大人跑趟大理寺,把祁陽案的卷宗取過來。”
劉敏心中也很疑惑,侍郎大人平日裏待人親近,怎麽今日突然如此苛責,難不成是方才說錯什麽了?
誰不知新上任的大理寺卿冷麵古板,若非必要打照麵,誰又願去同他有接觸。
見此狀,眾人都不敢再提,各自忙手頭的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