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長,日後總會再相見

趙裴如何也沒想到趙衿衿這一走會離家不歸, 直到夜色將至,外頭還遲遲不見人回來,又想到她今日那番舉動, 趙裴這才急了。

派出去找人的家丁也都紛紛無果歸來。

趙裴在府中急的來回踱步, 家中未出閣的女兒這麽晚還尋不見人,又不可滿城大肆宣揚去報官找人, 隻怕傳出去被人說道,到時候他的臉還往哪擱。

這個枝節上生出這般事端,若趙衿衿真就這麽找不著了,到了入宮的日子那可是欺君的大罪。

在夜色掩照下, 此刻城北碼頭一派寂靜, 靠在岸邊的一艘不大的客船中,昏暗的燈火正照映在艙內每個人的臉上。

“你們放心吧,這船中做的一向都是清白生意,拿了錢絕不會多嘴生事。”說話的人是江子羨。

施微那日聽聞趙衿衿有想走的念頭後,當晚就找到京中人脈最廣江子羨,請他幫忙找艘信得過的船。

江子羨眼看著趙衿衿要離京,雖說終於能離開她那個不像樣的家了,心中也有幾分為之歡喜。可此刻他立在船中又輕歎一聲, 話語中帶著幾分釋然與不舍。

十幾年的故友,如今突然要走,日後還可能是永遠都沒機會再見了,人人心中都五味雜陳。

“多謝你, 子羨。”趙衿衿感激道,看著他們都來為自己送別, 淚水又止不住留下來。

“別謝我。”江子羨背過臉去, 一人走出船艙, “陳家那小子若是對你不好,你隻管一封信書回來,任是天涯海角我都帶著人過去教訓他。”

施微拉住她的手,她來這一世,就是要挽救身邊的人。

看著趙衿衿終於邁過那條改變她一生的道。如今正要走上一條她自己選擇的路,她心中也是欣喜和不舍交織。

兩個自小在瓦牆屋簷下玩樂的密友,如今也要天各一方了。

“衿衿,你此去要照顧好自己。”

施微那天聽她說陳家在惠州祖上有家醫館鋪子,日後她們便不在回揚州,一家人舉家去惠州。

今日這番情形,京中也是一時回不來了,往後再見也不知是何時,可到了這分別的時候,多少留戀話語也如鯁在喉。

一句盼安康就是對來日重逢最好的願望。

“你們也是,對了,你們親事何時辦啊?”

趙衿衿這句話短暫打破了周遭凝重的氣氛。

季梵道:“定在下月初。”

施微有些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趙衿衿望著她的反應,終於露初一絲笑,“好啦,你們能在一起真是再好不過了,可惜未能喝上你們一杯喜酒。”

“我們不也一樣,喝不上你的嗎。”施微道。

無論哪一世,隻要是有人在的地方,如何會沒有遺憾呢。

隻是這遺憾,倒也不算遺憾,她們各自奔赴新的路,也算是求仁得仁。

“隻是我這一走,就不知何日能再相見了。”她看著眾人道。

趙衿衿最後望了眼這座夜色下燈火闌珊的城,又如何會不留戀呢,想到當年還是坐在集思堂中的稚子,如今他們都這般大了。

可世事無常,流年易逝,或許再輾轉個幾年,他們又將會再次重逢呢。

“好啦。”施微用力揉了揉她的臉,“山高水長,日後總會再相見。我們如今還有未完成的事,等一切塵埃落定,我們就來惠州找你。”

他們在岸上遠遠望著,隻見船漸行漸遠。直到在月光灑下映出的粼粼波光之中沒了蹤影。

承幹宮內,嫋嫋檀香自金絲小爐中徐徐升起,昕貴妃坐在軟榻上,容貌昳麗的臉上浮起一絲慍色。

她盯著剛被永儀帝驅逐出來的李衍,“我是怎麽同你說的?讓你莫要張揚生事,你如今在京中鬧得些什麽荒唐事?”

李衍一臉委屈,坐下道:“母妃,不是您同兒臣說要娶個朝中重臣的女兒做王妃才是最好嗎?

施家那姑娘容貌家世都是極好的,若非被季梵插手,這門親事早就成了。

且說兒臣如今不比以往了,便是放肆些又有誰敢說些什麽?”

“你糊塗!”昕貴妃道又道,“若是你情我願也就罷了,可那季家是什麽人?便是陛下也是要容讓幾分。趕緊把你那心思收回去,萬萬不可再去你父皇麵前再提此事。日後謹言慎行,不可再如此張揚。”

李衍知道她心中的顧慮,不以為然道:“母妃多慮了,父皇這麽多年對那蕭家恨之入骨您又不是不知。如今這東宮怎麽可能再有起勢翻出事端。

約莫著等蕭今連回來,父皇就打算趕盡殺絕了。”

他雖自小就被嬌養不諳朝中大事,可如今對自己有利的局麵心中可謂是參破得一清二楚。

東宮不可能東山再起,永儀帝又不喜李暄,將來這皇位對他而言可謂早已如同探囊取物,如今誰還敢不要命對他說三道四。

昕為妃為人城府頗深,心思縝密,她出身低微,母家不同蕭皇後在朝中有勢力根基。

所以隻能從生下李衍起就百依百順討永儀帝歡心,教得李衍也時常圍繞在他身旁,她明白在帝王心中留有一席之地的乖順兒子總比日日令他擔心憂歎的亂臣賊子好。

她與坤寧宮那位明裏暗裏鬥了大半輩子,如今看來,還是她更勝一籌。

但是這奪嫡之事凶險萬分,她在深宮這麽多年,也明白事情不走到最後,沒到坐上那萬人之巔、成為這江山之主的那一刻,就永遠也不能說自己贏了。

“你懂什麽,萬事都是一個不確定,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衍兒,越到這個時候越不能掉以輕心,你若是輕敵胡作非為,我們裝了這麽多年就前功盡棄了。”

她眼神中閃過一絲凜冽,“初五便是皇家圍獵,如今沒有人能再壓你一頭了,如今陛下身子已不大好了。

等到那日圍獵,你在你父皇跟前好好表現一番,這步若是走對了,那可真就不遠了。”

深夜又起狂風大作,樹被風吹的猙獰搖曳的影子打在朱紅的宮牆上,窗外灌進來的風吹滅了枉思殿中的幾盞燈,本就陰暗狹小的宮殿變得更加幽深可怖。

李昀不顧四周黑暗,聽著外麵呼嘯的狂風,坐在窗前擦拭著他那把刀。

拿著刀柄的手腕爆起的青筋,像是要把那把刀柄捏碎一般。

他心有不甘,籌劃了這麽多年,如今前功盡棄,還幾乎賠上整個家族。

可他如今被人算計得身處這般地步,竟還參不破到底是何人在暗中攪了他的路。

他看著那把刀,眼裏盡是不甘與狠厲。

突然沉重的殿門被外麵來人一推,發出一陣厚重的聲響。

“誰?”他轉過頭去,黑暗之中警惕朝風襲來的方向道。

進來那人從袖中拿出一隻火折子,點燃後瞬間照亮了整個殿堂。

“殿下,是臣。”一陣熟悉的聲音從微弱的光源處傳來。

隻見來人一襲黑衣,李昀走過去借著微弱的光才看清來者何人。

“太傅?!”李昀嘴唇微動,言語中有些震驚。

他被囚枉思殿這些日子,猜也猜到外麵如今局勢已不好,朝中那些見風使舵之人肯定早早另擇其主,期間蕭皇後來探望過他,也次次都被攔截在外。

齊玄是自小就教導他讀書識字的太傅,他一向敬之。

齊玄自願輔佐他,也早在之前就為他出謀劃策過。隻是他想不通,如今人人自危,齊玄為何今夜會出現在此處。

齊玄輕道:“參見殿下,殿下受苦了。”

看齊玄這麽晚冒夜前來,中途要規避的尋常侍衛就不少,冒此陷境來枉思殿,定不是小事。

李昀直接挑明道:“太傅不必多禮,我如今屈身在此,都不知前方是哪條死路等著我,不知太傅冒夜前來,是外麵有何要事?”

齊玄靠近他道:“殿下,前方雖說是死局,但我們還未曾走到窮途末路之時。”

李昀猛地看向他,心中的蟄伏的強烈念想又重新被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