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手笨腳,別浪費了我這好藥

左右人被截胡了,施微想著去城東的點心鋪子買點糕點,小時候最愛吃玉記的馬蹄酥,如今都已隔了七年沒吃到了。

剛從玉記出來,就看見遠處一位身著一襲淡藍色百褶如意月裙的女子麵容愁索地從馬車上下來,這姑娘約莫也和施微一般大。

月舒一個眼尖兒,趕忙對還提著糕點左看右看的施微道:“誒姑娘你看,那不是趙姑娘嗎?看她這樣子,莫不是又被她那妹妹欺負了吧?”

施微順著月舒的視線往前瞧,果然是趙衿衿。

趙衿衿同施微算得上是閨閣密友了,兩人自小也一塊讀書玩樂。

趙家不似施家和睦無事,趙衿衿雖說是趙家嫡女。但不大得父親趙裴疼愛,母親容氏也早逝,趙裴獨獨寵抬的那房妾室柳氏和她的女兒趙蘭佳。

柳氏母女仗勢欺人,趙衿衿又寡言少語,是個最老實沉默的,加之趙裴的默許縱容,是以她在府中不但受著柳氏母女的欺壓。就連下人也慣會捧高踩低,對她冷嘲熱諷。

可惜這麽個人,處處老實藏拙,上輩子也沒落得個好下場。

趙裴是個貪圖權貴的,聽聞永儀帝後宮選妃,想也沒想便把趙衿衿送入了宮。

偏偏趙衿衿已經心有所屬,此人正是她揚州母家的遠親名為陳纓,可趙裴嫌陳家醫官世家不能在仕途上為自己助力,鐵了心要把趙衿衿送入宮邀寵。

趙衿衿入宮後並不得寵,且念及宮外摯愛,日日憂思成疾,沒多久便月墜花折。

上輩子施微在東宮聽到了太多噩耗,每每一個至親之人離去,就像是用刀子一下又一下紮著心口,不知不覺已經鮮血淋漓。

再次見到趙衿衿,她那麽鮮活地站在自己麵前。

施微再也忍不住欣喜地朝她走過去。

“衿衿!”施微裝模作樣地繞到她身後,趁她不備,雙手拍上她的肩頭。

趙衿衿被她嚇了一跳,轉身看到是她,氣急敗壞地搖搖頭,兩個人女子發出一陣銀鈴般朗朗的笑聲。

“微微,你慣會打趣我。”趙衿衿拽過她手,扭扭捏捏地裝作責備的樣子。

施微提著點心衝她眨吧眨吧眼睛,“真是時候,我剛買了馬蹄酥,走吧?來我府上,近來聽到許多趣事,我同你講講。”

沒等趙衿衿答話,身後停著的那輛約莫是趙府的馬車上不合時宜地傳來幾聲譏諷。

“真是晦氣,滿臉苦樣裝給誰看啊,和你同乘一車真是不舒心。”

車裏頭說話的人是趙家二姑娘趙蘭佳,趙衿衿不想與她過多糾纏,拉著施微的手便要走。

施微猜到了個大概,這位趙二姑娘嬌縱狂妄,平日裏沒少欺壓趙衿衿,如今竟然敢在大街上把嫡姐攆下車。

“站住。”施微輕輕拍了趙衿衿拉著她的手,抬手攔住了剛想走的馬車,“趙二姑娘,下來說話。”

趙蘭佳一開始不願下來,施微攔在車前,幾個人僵持了好一會兒,眼看日頭高照,耽誤了好些時辰。

趙蘭佳又是個急性子,當即下車又是一頓譏諷道:“原是施姐姐啊,實則是我姐姐說馬車顛簸坐不慣,我這才讓姐姐下車的,想來姐姐也不會怪我,說到底,這還是我們家的家事。”

施微一貫厭惡她這種扭捏作態之人,趙蘭佳沒少跟柳氏學得一股子狐媚,心思刻薄又歹毒,上一世趙衿衿被送入宮,肯定沒少了柳氏母女的算計。

“家事?你們家可真是不同別家啊,那不如就讓大家都來看看,你姨娘是怎麽教姑娘的,讓你一個庶女敢對嫡姐如此放肆無禮!”

施微也沒想張揚開,隻是對著趙蘭佳嚇唬嚇唬她罷了,趙蘭佳自知理虧,臉上氣的青紅一陣,抬手指著施微狠狠道:“你……”

“你敢對我無禮嗎?”施微盯著她,凜冽的眼神沒有一絲溫色。

趙蘭佳對上她清冷幽邃的眼神,不由得心底一顫,剛剛還抬氣的手慢慢放了下去,她知道趙裴在朝中算不得什麽大官,得罪了施家要吃不了兜著走。

“不如趙二姑娘就走回府吧,衿衿要去我府上,失陪了。”

初春的日頭和煦,兩個少女就坐在院子裏紮的秋千上翻花繩,春暉映照得樹影投射開來,黛瓦白牆上盡是一片影影綽綽。

重來一世,施微看著趙衿衿翕動的眼角就和上一世一樣曆曆在目。但她往後的命運,就如同前世的自己,身不由己。

施微下決心要救她,一定不會再讓她踏入那宮牆重仞的深深宮闈。

“衿衿。”施微咬了口糕點邊翻過她手中的花繩邊道,“你為何懼那柳氏母女?”

趙衿衿低頭苦笑,“我母親去的早,父親對我不曾上心,柳姨娘在府中多年,父親又容她和二妹妹,我想著不如隨著她們去,不生事端總歸能順她們的意。”

“柳氏並未被抬成正妻,你父親怕遭人說閑話也不會這麽做,她們母女縱使在你父親麵前再得寵,也隻是一房妾室庶女。”

施微繼續拉著她的手同她道:“你父親再不疼你,你終歸還是趙家嫡女,沒有人能撼動你的位置的,她們目無尊卑、處處欺壓你,是不會因為你的順從而寬待你的,這世上有的是欺軟怕硬,你得拿出氣度來,她們不肯好好過日子,你又何必求什麽家和。”

一個人內心的變化不會隨著一番話,一個舉動就翻天覆地,施微知道今日這番話可能並不能讓趙衿衿一改從前的老實沉默。但希望能在心裏留個想頭,以後若遇上事,但願她能記得這番話。

而距離趙衿衿被送入宮,還有幾個月。

馬蹄酥吃完了,送走了趙衿衿,施微抱著雪球百無聊賴地坐在秋千上晃。

今日是三月十一,初春多雨水,江南青州等地雨下了一個多月。

屋漏偏逢連夜雨,青州幾個縣下遊的河壩被這場雨衝了個幹幹淨淨,下縣百姓一時間流離失所,飽受饑饉。

聖上日夜憂歎,命戶部撥十萬賑災款救濟流離的百姓,工部也派人下青州重修河壩。

沒曾想河壩沒修成,一夜之間賑災款裏五萬白銀竟不翼而飛,永儀帝大怒。一時間派去修河壩的幾位工部大員和監察禦史全部牽連下獄。

三法司近日因這樁案子忙的團團轉,丟的五萬白銀要是找不回來,人人頭上的腦袋都不保。

這個案子上一世施微嫁入東宮前並無耳聞,施晦然和季梵從不透露這些朝堂之事給她,那時她看季梵整日裏忙的暈頭轉向,就隨口問了句,季梵隻道朝堂波雲詭譎,女孩子家不該知道這些。

後來李昀對施家趕盡殺絕的罪名就是施家當年貪了青州五萬賑災款,意圖通敵。

春日裏,施微頓時被一股刺骨的寒冷湧上心頭,她又想到當初自己下獄在牢裏被折磨,就為了讓她認下這莫須有的罪名。

施微咬緊牙關,衣角被緊攥地發皺。

當一件事看不清是非原由的時候,就看看誰才是最大受利者。

是了,最大的受利者。朝廷的賑災款,天家的錢財,青州災難又迫在眉睫,誰敢動這個錢,有朝一日東窗事發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如果是位高權重之人,輕易能掩人耳目,說不定……

“姑娘!”正想著,月舒匆忙跑進來,“方才奴婢在外頭聽季大人的侍從寒元說他家大人下衙時同人在午門打了一架!

奴婢遠遠望見,手上一塊青一塊紫的。”

施微一驚,趕忙從秋千上下來,“父親回來沒有?”

“老爺還未曾回來。”

“好,那我去趟季家。”

季府偌大的府邸平日子隻有季梵一個人住,季嶸常年駐北疆,幾年也不見回來一次,季梵便常年這同幾個小廝守著這空府。

正恰寒元在門外點燈,看著施微來了他也不驚,“施姑娘,你來啦。”

施微開門見山:“季乘溪為何在午門同人打架啊?”

“是那日落水的沈姑娘的哥哥,他走在前頭同他幾位同僚高談闊論說您欺負她妹妹,我們公子在後頭遠遠聽著,前頭那廝一點沒有要收斂的意思。反而越說越言語越不雅,我們公子同他理論了幾句,兩人爭論便打了起來。”

午門這般胡鬧,不要命了?

雖這樣想著,施微嘴角挑起一絲笑。

寒元知道自己一時說漏了嘴,對施微遞了個乞求的眼神,“施姑娘,您可千萬別和我家公子說是我告訴的你緣由,不然我家公子要扣我月錢了。”

“放心吧!”施微衝他點點頭,隨後又站在院中清了清嗓子朝裏頭喊,“季乘溪,出來!”

喊了幾聲之後,房門一陣開,裏頭的人換了一身青衫竹紋長袍,長眉若柳,身長如玉。

院中有張石桌,施微就坐在其中一張石凳上。

院中涼風清襲,燭火淩亂,兩人側身同坐。

施微看著他手上青的那一塊,皺了皺眉,“不要命了?你敢在午門胡鬧?手伸出來!”

“做什麽?”

“給你擦藥啊!我給你帶了藥來,這藥貴著呢。”

“我自己來。”季梵奪過藥瓶,可惜左手使著不太順,幾下都沒擦到傷處,倒是疼的齜牙咧嘴。

“笨手笨腳,別浪費了我這好藥。”施微搶過藥瓶,倒了點放在小紗布上,輕輕幫他蓋到右手青紅的那一塊。

視線故意看向他,季梵在對上她目光的那一瞬間迅速移開。

“說說吧,怎麽回事?”

季梵撇撇嘴,隨即唐塞了句:“沈若堂那個混蛋,他在背後議論我,被我聽見了,我忍不了,就先動手打了他幾拳。”

施微看著眼前這人扯謊還不臉紅,狡黠道:“是嗎?說你幾句你就要打他?那我日日在背地裏說你壞話,豈不是要小命都沒了?”

“咳……”季梵急忙把話題扯開,“時候不早了,我沒事了,你回去吧,多謝你的藥。”

施微收起藥瓶,看向他一字一句道:“你近來是不是在查青州賑災款貪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