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幽夢

季梵回來未曾進宮, 匆忙卸下一身戎裝便匆匆往府上趕。

到了施府不見他日思夜想的身影,遠遠便隻見府上早已亂成一鍋粥。

“二公子,您可回來了, 我們家姑娘不見了……”觀風和月舒兩個丫頭早已慌張急出了眼淚。

聽聞大軍得勝歸來, 她們一早便跟著施微去城門迎接,不過是方才擁擠間被人群衝散了一會兒, 一轉眼施微就不見人影了,如今全府上下的家丁小廝都已派出去尋人了。

季梵愣在原處一陣錯愕,心中那根緊繃的弦一斷,隻覺瞬間天崩地裂, 腦中灌入一片轟鳴作響。思緒回籠後他什麽也沒說, 立即轉身策馬而去。

原本昨日聽捷報傳回賓州一戰大勝,宮裏眾人一時樂極,看守枉思殿的侍衛也都紛紛吃上了幾壺酒。

心裏都道這一年間也未生過什麽事端。如今大軍要回京了,諒裏麵這人也翻不出多大花招。

結果幾盞酒下肚後個個喝得爛醉如泥,今早清醒後開門一看殿中早已不見人影。

且今日城門鬧出恐慌,說是施大人的女兒不見了。

李暄剛趕回到宮中,就看到一排人跪下請罪。

“殿下恕罪……”殿外裏裏外外跪了一大片人, 為首的幾人早已抖如糠篩。

聽聞來龍去脈後,他心頭像被冰冷的寒水一澆。

李昀剛逃出宮,施微後腳就不見人影,她無故失蹤定是與李昀脫不了幹係, 且他如此喪心病狂,到底會對她做出什麽來。

他盯著地上跪著的這些人, 冷聲道:“玩忽職守, 通通革職查辦。”

“封城門, 即刻派人去尋。”他疾步走出宮邊對身邊的副將道。

外窗的光亮漸漸透過泛黃破舊的窗欞打進來,刺眼的日光夾雜著漂浮的塵埃照射在施微身上。

她瞬間隻覺一陣頭暈目眩,陣陣強烈的不適感襲來,她忍著後頸劇烈的酸痛動了動手才發覺自己雙手被別在身後,輕輕一扯已經被繩子緊緊束縛得不能動彈。

施微試著艱難地從冰冷的地上坐起身,她睜開眼打量著眼前這間破舊房中陌生的一切。

一陣恐懼感莫名襲來,她終於想起,她似乎是在城門口被人打暈了。

究竟是什麽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把她帶到這來。

施微環顧四周看見窗外起伏的人影後緊張地連呼吸都漸漸放慢,目光四處流連下終於發現在她的側後方一張殘破的小桌上有隻陳舊缺了口的小茶盞。

此番被綁著的手隻剩手指還算能伸展自如,為了不驚擾門外的人,她小心翼翼費力挪動著身子靠近後方那張落滿灰塵的小桌。

經過心中的緊張和外力的拉扯額頭已沁滿一層汗,離得極近之時她終於伸出手意圖去勾拿隻茶盞。

當冰涼滑膩的觸感從手指傳來時,她舒了一口氣。

可被束縛久的手腕麻痹難耐,連帶著手指也不甚靈活,正當她準備尋找上麵的缺口時,右手卻突然失力。

茶盞瞬間掉落在地,瓷片隨著重擊濺開滿地,發出一陣尖銳刺耳的破碎聲。

施微全身都在止不住顫抖,她迅速撿起身邊一片碎瓷片,身軀即刻挪回原位。

就在那剛回到原位之時,門外的人被瓷片飛濺聲驚動,即刻粗暴地推門而入,搖晃的破門被這一陣重力襲來早已搖搖欲墜。

然而當她看清門外來人時,心中未知的恐懼一掃而空,隻剩兩世強烈的憎恨充斥心頭。

她那雙形如利刃般的雙眼中滿是不甘與憎惡,手中傳來一陣黏膩,是緊攥的手心與尖銳的瓷片摩擦,刺破皮膚流出的汩汩鮮血。

曾在無數個夜晚裏把她驚醒的夢中,不論是雷霆萬鈞驚雷、焮天鑠地的大火還是鋪天蓋地的急雨,都是眼前這個人帶給她的。

她隻恨手不能動彈,哪怕手中隻有一方瓦片,她也想一泄心中的仇恨將他千刀萬剮。

李昀手中把玩著一把尖刀,進門後看著地上的碎渣子和正死死地盯著自己的施微,眼中幾絲惱怒湧起,“我可真是搞不懂,我同你施家無冤無仇,你一個女子,為何三番五次阻我?”

“因為我想要你死!”施微滿眼陰鷙地看著他,絲毫不露怯。

她冷笑一聲,又道:“無冤無仇?你嘴裏也能說得出這番話來?你通敵叛國不惜挑起戰亂紛爭置條條無辜的性命於不顧,大景的臣民百姓與你又何等有仇?

狗彘不若的亂臣賊子,我恨不得將你千刀萬剮。”

李昀突然扭曲笑了一聲,走到她身旁蹲下,盯著地上滿眼凶光的女子,冰冷的刀尖劃過她溫熱的頸脖:“說的好啊,我如今將死之人也隻想看出好戲。你和季梵,你們幾個真是太煩人了。”

“這間院子已布好層層埋伏,等著罷,且看看他今日會不會來救你。若是來了,我也正好拉著你們一起下地獄。”

施微聽著他的話,眼神漸漸暗淡無光,隨之而來的是手中鑽心的痛感密密麻麻刺入心口,她僵在原地,心中的疼痛使她不能呼吸。

那一幕重演。

前世雨中混亂的廝殺聲又仿佛從四麵八方灌入她的耳中,眼中浮現的是那一抹抹鮮紅刺目的血流成河之象,恐懼和不安又重新撕扯著她全身每一處。

她不要,他們共同走到這一步,再也不要看到像前世那樣的結局。

“你這個瘋子。”她終於忍不住撕心裂肺衝他怒道。

不過多時,門外傳來兵器相見的廝殺聲。

施微眼中布滿血絲,外麵的聲音傳入她耳中,她忍著心口劇烈的起伏,支撐著顫抖的手捏緊瓷片極力地割著手腕上束縛她的的繩子。

她不能死,他們都要好好的,她還沒和心上之人長命百歲呢。

她看著李昀正轉過身饒有興致地聽著門外的刀劍相觸聲。

施微咬牙用盡全身之力踹倒了身旁的木架,本就歪斜老舊的木架隨著這陣重力,恰好重重地砸在李昀身上。

此刻她也恰好掙脫手中的束縛。

看著李昀應聲被木架掀翻在地,她起身迅速抬起身後那放小桌發狠地劈頭蓋臉朝他砸下去,手中的鮮血滴落在地上每一處,這幾下似乎用盡了生平所有的力氣。

李昀毫無防備被擊中,頓時昏厥了過去。

施微心口大喘著氣,顧不及眼下,她一刻也不敢多等,撐起筋疲力盡的身軀起身狂奔至門前。

推開門,便迎麵落入了季梵無聲的懷中。

是那方安穩踏實的胸膛,是她日思夜想的人,他還在她麵前。

她一時什麽話也說不出,眼中流下了像是失而複得般的淚光,隻能伸手把他抱的更緊。

然而耳邊隻聽見懷中的之人越發微弱的呼吸聲,他似乎還在輕笑道:“對不起,你受苦了。”

話音剛落,施微隻覺得肩上一陣沉重襲來,她慌了神,手上頓時沾滿了黏膩的鮮血,不知是她的血,還是季梵的血。

正逢李暄帶著人趕到,隻見施微失神地站在那處抱著他。

從那日季梵回京已經五日了。

五日了,施微靜靜地坐在床前,看著他蒼白虛弱的臉。

“刀尖沾毒差點就直刺心口,索性不算深,若是再深些,臣等也無能為力。

傷得這般重,如今也隻能看季大人何時能醒了。”

施微想起那日禦醫的話,又看著**之人清雋疏朗的麵容,像是同他講話一般,輕聲中帶著些逗弄,“你怎麽還不醒啊,你要再不醒,我可真就不看你了,我帶雪球玩去了。”

說著說著,她又發覺一陣酸澀湧上心頭,“是我對不起你……”

他在戰場一年平安凱旋,回來後卻因為她亂了陣腳,中了歹計。

季梵隻覺全身飄忽,他在一條陰暗且觸不到盡頭的路上獨自行了好久,他也不知要走向何處。但心中隻有一個念想,他要去找施微。

不知過了多久,黑暗的盡頭是一座華貴高聳的宮殿,宮殿雖看著雕欄玉砌,映入眼中卻如玉宇蒙塵,黯淡無光。

他推開門走了進去,裏麵雖擺設華麗。卻還是陰暗灰白,再往前走,他看到了施微獨自一人坐在棋盤前。

他也不知眼前是幾時,隻見她穿著一身沉重的宮裝,記憶中少女清麗容顏如今隻剩滿眼憂愁。

他在施微對麵坐下,想拿起眼前的白棋同她一起下,可虛無間一伸手,卻發覺如何也觸不到。

那一瞬間,他隻覺得心間一陣沉重,好難受。

“笨,下錯了,不該走這裏。”見施微拿著棋子搖擺不定,他忍不住出言提點她。

可眼前之人仿佛聽不到他的話語,依舊拿著棋子隨意擺著,他喊她的名字,同她提起他們之前的事,可她還是聽不到他說的,也看不見他。

突然,施微把手中的棋子一扔,趴在桌上像是哭了起來。

從前施微跟在他身邊時,從來沒見過她這般模樣過。

他伸手想摸她的頭,出言安撫她,可依舊無濟於事,自己仿佛身處事外,也隻能聽見她的哭聲充斥在冰冷的宮殿中。

他好像明白了,這是施微那日同他講的夢。

看著眼前伏在臂彎中朦朧淚眼的她,這一刻,他好想帶她逃出這座宮殿。

剛回過神來,眼前一片混沌飛速閃過。

睜眼,他們不再置身於那間冰冷的宮殿中。

此刻耳邊是止不住的市井喧囂,周遭是人來人往的喧嘩嘈雜聲,他隻覺得臉上發熱,頭傳來陣陣微眩。

看著眼前的滿桌酒菜,他知道,這是在壹樓,施微將要出嫁時。

此時的他可以觸碰到眼前的一切場景,斟滿酒水的酒杯正在他手中,微微上湧的醉意使得手中的酒水灑了一桌。

他所知道的一切漸漸在腦海中翻騰,在施微夢中的這時,她會問他為何喝這麽多酒,而他會說公務繁忙,讓她少管。

施微會轉身離去,而他們這一分別,她會踏入方才那方困住她的宮殿,所有的陰謀和算計都將從她開始。

等到再次相見,早已恍若隔世,接著就是那場大雨下的訣別。

命運的交點擺在麵前,他不會再讓她再次離開。

回過神來,此刻他終於注意到眼前少女的神情,她強忍著眼中的淚水,對他道:“好,我走了。”

看著她離去的身影,他心中一陣刺痛,終於伸手拉住她的手,“別走,我娶你。”

至此,天光乍現,他剛眼開眼,就發覺坐在床邊的施微。

▍作者有話說:

啊我失策了,本來想著這章正文能完結的,誰料還是寫不完,還差些東西,下章一定能完結!感謝你們的一路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