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一鬥米才七百文,今天已經漲到了一千文了。我去看了各大糧鋪都擠滿了人,哄搶呢,有些大商家已經開始限製購買糧食了,每天才過了晌午就關了鋪麵不賣了。”

“大娘子,照這樣下去還得漲價,家裏雖然有些存糧,但是也不多了,能夠撐三個月,要不要買一些囤起來?”

薑媽媽說完,又歎了一口氣,滿麵憂愁。

屯糧談何容易,都需要錢呐。

石淑蕙“嗯”了一聲,心中雖然也焦急,但是麵上卻得繃得住。

家中老的老,病的病,原本輪不到她一個未嫁小娘子當家,可她反正已經放棄了嫁人,就這麽頂起了門戶。

隻是這些經濟之事,先前在石家的時候無人教她,石家是書香門第,她也沒有接觸過這些事,等回了餘家,正逢大起大伏,一家女眷都病倒了,也沒人告訴她如何當家。

隻有薑媽媽撐著陪伴,時時提點一二,勉強應對罷了,可現在物價一漲,家用就顯得相形見絀了。

她權衡了一下,也沒有遲疑,道:“那就看著囤一些吧,也不知道現在這樣的情形還要持續多久,我還有一些首飾和繡品留著也是占庫房,都拿出去賣掉吧,對了,家裏的那匹馬也賣掉吧,現在出門少,也用不上。”

薑媽媽“哎”了一聲,心下有些酸楚。

早在三個月前,糧食的價格就已經上漲了,為了多買一些屯著,石淑蕙已經將首飾變賣了幾件,一個風華正茂的小娘子,卻樸素至極,像樣的首飾也沒有幾件,現在賣掉的都是石淑蕙的嫁妝了,這匹馬還是方時送給她的,之前可寶貝的不行,每天豆餅和糖都沒有間斷過的喂馬了。

可家裏確實也沒有多少錢了,原本在房陵就沒有多少積蓄,剛獻壽之後雖然得了些賞賜,大姑奶奶和石家也接濟了一些,但是這宅子就是不小的花銷,還有最近家中這幾口人病得病,弱的弱,也花的差不多了,現在各家都避著她們,哪裏還有什麽接濟,楊灝也沒有多少薪資,一大半也都給了這邊了。

進項也少得可憐,以前還能夠抄書,現在有了印刷書,抄書的活也少了很多,不過是聊勝於無罷了。

京中人多能人也多,各色商品更是奇多,餘家的繡花在房陵雖然是出挑的,拿到京中來也不算什麽了,價格反而沒有在房陵的時候高。

而且現在米糧價格上漲,人心惶惶的,繡活接的也少了。

見薑媽媽麵上戚戚,石淑蕙勸道:“薑媽媽別憂心,這樣的情況想必也不會太久,朝廷不會不管的,不過是幾件首飾,以後等奶奶和娘身體好了,以後再慢慢填上就是了。”

薑媽媽也知道現在是沒有別的辦法了,歎了口氣,道:“我打聽過了,有的糧食鋪子裏也收首飾的,倒是不用去抵兌了,以前一兩銀子隻能兌換一千文錢,現在一兩銀子能值一千三百文,倒是比以前要高一些,不過米麵也漲價了……”

兩人商量出了章程,薑媽媽猶豫了一下,道:“大娘子,咱們一直待在汴京嗎?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這房子盤出去,夠在其他地方買房子了,還能置上幾畝地。”

說這話的時候,薑媽媽不禁想,要是現在還在房陵,也不知道是如何一番景象?起碼房陵的山不貴,不像在這裏,寸土寸金,家裏之前餘淼淼還買了山頭,種了糧食,至少能夠自給自足的。可這一別,餘家的境況也更難了,也連累了大娘子。

石淑蕙倒是沒有想這麽許多。

她早就想過這個問題了,隻是家人身體狀況不佳,實在沒辦法,不然離開這裏也是一個新的開始,振興餘家雖然無望,但是她們還得活下去。

而且還得避開楊家人吧?免得在別人眼皮子底下蹦躂,他們不爽,自己也難受,尤其是碰見楊淵這樣最會暗中使手段的。

搬家搬到哪裏去,這地方還得慢慢的打聽。

哪知道,這人還真是不經念叨,剛想到楊家,出了門沒多久就碰見了楊淵。

石淑蕙一腳跨進了店鋪,就見他正坐在臨窗的一間鋪子裏,勾著唇角,明明是在笑,店鋪掌櫃卻急的滿頭是汗,正彎著腰一臉恭敬的跟他說著話。

石淑蕙腳步一頓,目光也驟然冷了下來,正想著要不要退出去,她實在不想跟楊淵打交道,尤其上一次自己還一時衝動唾了他一臉,也不知道他會如何報複自己。

正猶豫著,楊淵似有察覺,抬眸看過來,見到石淑蕙,他目光一頓,隨後又淡淡然的收回了視線,跟掌櫃的說話。

楊淵好像沒有認出她來,石淑蕙鬆了一口氣,又安慰自己,就算是認出來了那又如何,這店鋪開了就是做生意的,憑什麽楊淵來得她來不得?

何況她一直都將繡品放在這裏寄賣,也是老主顧了,並不想因為楊淵就換一家,得不償失。

她理直氣壯的進了店中,這是個繡品鋪子,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物價飛漲的影響,這會店中很是冷清,不僅沒有顧客,也沒有夥計過來招呼。

石淑蕙心中雖疑,倒也不著急,隨意的打量著店中的繡樣。

不多時,見那掌櫃的直起身走過來,楊淵卻並未出去,隻悠閑的喝茶。

石淑蕙瞥了楊淵一眼,正好對上他的目光,又趕緊挪開了,衝走近的掌櫃道:“掌櫃,芸娘在不在?上次她說要衣服百子圖,我這次拿來了。”

那掌櫃的也認識石淑蕙的,人不勢力,對石淑蕙也十分和氣,“大娘子來了,芸娘這會不在,剛出去了,一會就能回來了,你有事先去忙,再這裏等會也成,晌午過後她都在。”

石淑蕙點點頭,“那我在這裏等會吧,跟媽媽也約好了在這裏等。”

掌櫃哎了一聲,又道:“這會店裏的夥計都派出去了,沒人招待,你自便,我手上有些急事……”

石淑蕙看這掌櫃心急火燎的樣子,趕緊擺擺手,表示自己不在意。

掌櫃的急急忙忙就去了櫃台之後,磨了墨提筆就寫起字來。

石淑蕙也不好奇,收回視線,慢慢的看這店中的繡品。

別看店不大,但是裏麵的繡樣卻很精致,天南地北的都有,石淑蕙對繡花不擅長,也就是看個熱鬧和新奇。

突然麵前一暗,被人影罩住,遮住了光線,她下意識的側頭看過去,就見楊淵含笑站在她身邊,她眉心微蹙,就聽他問道:“你剛才說有百子圖,能不能拿給我看看?”

不等石淑蕙拒絕,他又道:“芸娘也是幫我收的,看不看得上還是得通過我。”

將石淑蕙將要說出口的話給懟了回去。

她猶豫了一下,那邊掌櫃聽見了他們的對話,已經放下了紙筆,正看過來,見到楊淵的視線,趕緊走過來。

雖然不知道楊淵怎麽突然就有了暴露身份的興致,但是還是按照他的要求衝石淑蕙解釋:“石娘子,這是我們東家,那百子圖的確是東家讓芸娘收的。”

石淑蕙抿了抿唇,楊家讓餘家在京中就成了笑柄,她的名聲更差,她找了許多家繡品鋪子都沒有人收她家的東西,想不到肯收的這家居然是楊淵的。

想起接受的是楊淵的施舍,被他玩弄的團團轉,她看向楊淵滿是惱怒。

要是換做以往,她肯定憤憤然離開,可現在她掌家了,她沒有這樣的資本,轉念一想,有錢拿不拿白不拿,她要是不生氣,那氣的就該是楊淵了,不能叫他得逞。

就在楊淵以為她會調頭離開的時候,她冷聲道:“可以。”

說完,她從肩膀上取下包袱,從中拿出來折疊得十分整齊的白綢,當著楊淵的麵打開。

楊淵看了看,道:“不錯,就這一副了。”

石淑蕙手一頓,問:“冒昧的問一句,這百子圖你是送人的?”

楊淵點點頭,這種東西自然是送人的,難不成他還自己用了。

石淑蕙遲疑了一下,又問:“送給你妹妹?”

楊淵爽快的承認了,反問她:“我月前才讓芸娘收的,這一副百子圖半年也不一定能夠繡完,肯定是早就繡好的吧?”

石淑蕙想到他的爽快,也不矯情:“是,早就繡好了。”

“你的嫁妝?”

石淑蕙看了他一眼,麵上緊繃著,一麵暗罵楊淵沒有眼力勁,故意戳她的心窩子,一麵還是咬牙點頭。

楊淵笑容擴大:“我猜就是這樣。”

石淑蕙忍著心中的不耐煩,道:“當時芸娘付了兩貫錢的定金,剩下一半……要是送給她,我便不要尾款了,就當我送給她的。”

說完,將東西往楊淵懷裏一塞,扭頭就走。

掌櫃的“哎”了一聲,她已經走出去了,鬼趕似的,“三公子,這……”

楊淵看了看手上的百子圖,笑道:“那就按照她說的辦吧。”

掌櫃點頭,又道:“三公子,東西都寫好了,我這就去貼上。”

楊淵應了一聲,掌櫃的轉身去忙。

楊淵看著這副百子圖,低喃:“將嫁妝塞給我,還一文錢不取……嗬嗬,還真是膽子大。”

掌櫃的聞言腳下一頓,回過頭去,見楊淵笑得風光霽月,心下覺得怪怪的,察覺他眼中流轉的亮彩,心中一凜,趕緊回頭,麻溜的拿了剛寫好的紙並漿糊走到門口,將紙貼上了,不多時,店鋪裏的夥計,扛著幾隻大箱子滿頭大汗的回來了。

貼上沒多久,門口就站滿了人,議論得沸沸揚揚。

“現在物價飛漲,銅錢買不了什麽東西,金銀在一些鋪子裏也能夠直接買東西了,還保值呢,大家都恨不得將手中的銅板都換成金銀,這家店卻反其道而行,以金銀來換銅錢,也不知道打的什麽主意。”

“管他呢,說不定是個大善人,家裏金子、銀子多,隻要是真的能夠換,隨便怎麽都好,掌櫃的,現在一兩銀子一千三百文,我有兩貫錢,幫我換了。”

“就是,等到明天說不定就是一千四百文一兩了,我也換了!”

“老板大善人呐……”

“……”

掌櫃的看到門口人山人海,聽著人們的誇讚,麵上自然是喜笑顏開。

心裏卻道:什麽大善人,三公子什麽時候做過白工,這銅板也就是這一陣子因為有人為了回收錢幣,官商勾結哄抬物價才貶值得厲害,現在三公子可不缺金子,這一箱箱的像是挖到金礦了一樣。

等將這些金銀投放出去流通,不久就能有恢複的一天。現在三公子一兩銀子換來一千三百文,以後恢複了,再用一千文換了銀子回來,不過是過過手就能賺不少。

石淑蕙也站在這店鋪門口,她跟薑媽媽約好了在這裏見麵,所以也並未走遠,自然也看見了掌櫃帖在門上的紙,此時滿麵沉思。

她是知道這裏麵的東家是楊淵,她跟楊淵算上這一次,也不過見過三次麵,不過卻上了他的死當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對楊淵偏見太嚴重了,她總覺得別人說的不對,楊淵算是什麽大善人,他會睜著眼睛虧本?

他這麽做肯定是有企圖的。

可她左右琢磨不出所以然來,不過卻捏緊了手中的包袱,本來打算將金銀首飾都直接換米麵的,現在她決定賭一把,也去換成銅錢,有了主意,她說做就做,直接就往兌換行去了。

屋內,楊淵正在寫信,這些金子不是白幫趙蠻兌換的,總要收點勞務費,讓妹妹知道自己是看在她的麵子上,他才是親哥哥啊……

他從來都不是悶聲不吭的樂於助人的。

隨後讓川芎進來送信回房陵,同時也給餘淼淼挑了一堆禮物。

川芎問:“公子,之前老江說收了一副百子圖,不一並給姑娘送去嗎?”

楊淵神色無異,淡淡的道:“我剛才沾了墨汁在上麵,你出去跟芸娘說一聲,讓她再重新收吧。”

川芎應下趕緊就出去了。

楊淵處理完手上的事情,帶著川穹,從後院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