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城，偏僻的小巷，一名少女在街角停下腳步，謹慎地觀察四周，而後才匆匆走進小巷，停在一扇偏僻的木門前，抬手敲了敲。
“篤篤！”
敲門聲響起，門內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
“天王蓋地虎。”
少女低聲回答：“小雞燉蘑菇。”
話音落下，院門打開，一名粗獷的漢子出現在門後，打量過巷子兩側，這才側身將少女放了進來。
院子中，身穿寬鬆紗裙，小腹微微隆起的美貌女子立刻站起身，轉頭望向少女。
少女見女子站起來，連忙兩三步走過去，扶住了女子：“小姐，您還懷著身孕呢，動作輕點。”
女子搖了搖頭，平靜道：“相公尚未脫離虎穴，我實在是顧不上這孩子……娟兒，有消息了嗎？”
“嗯。”名為娟兒的丫鬟點點頭，低聲道，“賊軍那邊的吏部有個叫閔台章的，他放出消息，說那賊首要封賞百官，所以需要一批好布料做官服……”
“太好了！”
女子語氣欣喜，但臉上卻依舊冷靜：“娟兒，此事我不好出麵，你去劉家，借他們布行的名號，把這一單接下來，送一批布料進去，我們喬裝隨行，或許能混入杭州。”
娟兒點點頭，而後滿臉擔憂地問道：“小姐，您真的要回去找姑爺嗎？”
蘇檀兒望了她一眼，語氣堅定地說道：“相公在哪，我就在哪！”
“放心吧，娟兒姑娘，我會將你家小姐安全地送進杭州城……”
平靜的聲音從主仆二人身後傳來。
蘇檀兒轉過身，隻見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從方中走出。
此女臉色蠟黃，臉型稍長，看來隻是三十來歲的村姑模樣，但從她那雙帶著靈氣的平靜眼眸中，依然能看出對方那不俗的風采。
她必然是易了容的！
蘇檀兒心知肚明，但她並未挑破，反而認真行禮道：“那就拜托陸姑娘了！”
陸姑娘點了點頭，剛想轉身離去，忽然聽見巷外傳來一聲響動。
“……誰？”
候在院門口的粗壯男子警惕地出聲。
而那陸姑娘卻一言未發，微微屈膝，身形便如鷹隼般躍起，落入巷子。
緊接著，巷子中傳來激烈的打鬥之聲。
蘇檀兒與丫鬟娟兒頓時有些緊張，候在門口的漢子也咬了咬牙，抓起旁邊的木棍，衝到蘇檀兒麵前，護著兩人，警惕地望著院門。
“耿護院，你不去幫幫陸姑娘嗎？”
“……”耿護院低聲道，“小姐，陸姑娘武藝高強，遠勝於我，能與她鬥成這樣的高手，我就算衝出去也無濟於事，說不定還會拖累陸姑娘。”
說到這裏，耿護院頓了頓，低聲道：“小姐，咱們還是趕緊從密道離開吧，萬一……”
“嘭！”
話音未落，一道身影如炮彈般撞破院門，與洋洋灑灑的木屑一起飛入院中。
那人在空中翻滾幾圈，落地後又翻滾幾圈，然後才順勢起身，手持雙刀，神色警惕而又凝重地望著院門外的三道身影。
“……陸姑娘？！”
耿護院麵露驚愕，似乎沒想到那巷外偷聽之人居然連陸姑娘都不是對手。
蘇檀兒微微皺眉，強行壓下心中的驚懼，抓著娟兒的手臂，抬眼望向門口。
隻見院門外，三道陌生的身影站在那裏，左邊那人身材高大，相貌英武，神色冷峻，手中握持一杆通體烏黑的渾鐵槍，槍尖微微斜指地麵，閃爍著森寒的鋒芒。
正是方才與陸姑娘交手之人。
右邊那人麵容英俊，氣質慵懶，右手輕輕搭在腰間，望去似是有些心不在焉。
至於中間那人，則是三人中最為俊美之人。
那人手中握著一把白色折扇，此刻正無奈地望著院中的陸姑娘。
“姑娘，早就跟你說了，我等兄弟三人隻是湊巧路過，並非有意要偷聽，你不信，非要跟我們動手，你看，這下出事了吧？”
“……你是何人？”
陸姑娘目光警惕，神色冷峻，腳下微微挪動步伐，攔在蘇檀兒三人麵前。
那身著白衫的俊美公子微微一笑，收起折扇，拱手道：“在下左玉，江湖人稱驚神劍，旁邊這兩位是在下的結義兄弟，‘燎原槍’李雲與‘轟天雷’葉子勳，不知姑娘可曾聽聞啊？”
此言一出，對江湖不甚了解的蘇檀兒等人有些驚訝於左玉‘驚神劍’的稱號。
但那陸姑娘的臉色卻變得古怪起來。
“原來是你……”
“不錯，正是在——”
“……最近江湖上聲名鵲起的‘血公子’左玉。”
左玉臉上的得意與笑容頓時一僵，旋即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道：“姑娘莫要胡言，什麽血公子，我可不認識！”
“嘿嘿！”
旁邊的葉子勳嘿嘿一笑，用手肘捅了捅左玉的腰肋。
“你就認了吧，血公子的大名可比你那驚神劍傳得廣多了！”
“……”
望著門口處打鬧調侃的兩人，陸姑娘皺了皺，沉聲道：“我聽聞，你們三兄弟一路南下，共計搗毀了一十八處山寨，截殺了數十名投奔方臘的綠林高手……可有此事？”
左玉臉色一正，拱手道：“自然！”
陸姑娘沉默下來，忽然問道：“你們是朝廷鷹犬？”
聽到陸姑娘的話語，左玉與葉子勳對視一眼，皆是露出微笑。
“就憑那滿朝的奸臣與昏君，也配讓我們兄弟效力？”
左玉笑著搖了搖頭，似乎聽到了什麽極其好笑的事情。
旁邊的李雲將手中長槍移向身側，冷聲道：“方臘雖也算是一方梟雄，但他麾下良莠不齊，破城後縱容士卒燒殺搶掠，我等針對方臘軍，是為了那些慘死在他們手上的無辜百姓，並非為朝廷做事。”
聽到李雲的解釋，陸姑娘微微頷首，眼中敵意稍褪。
蘇檀兒則微微蹙著眉毛，盯著為首的左玉。
不知為何，她似乎能在此人身上，看到她相公寧毅的一抹影子……
就在這時，左玉忽然邁開腳步，踏入院中，旁邊的李雲和葉子勳也隨之走進院子。
“……你們想做什麽？”
陸姑娘攔在耿護院麵前，手握雙刀，神色冷峻地望著三人。
左玉笑了笑，目光越過陸姑娘，望向她身後的蘇檀兒。
“蘇姑娘！”左玉拱了拱手，笑著說道，“我等雖是無意，但確也聽到了你們的交談，若左某沒有猜錯的話，姑娘可是打算隨商隊潛入杭州城中？”
“幹你何事！”
陸姑娘冷聲回答。
蘇檀兒輕喚她一聲，而後望著左玉認真道：“是又如何？”
左玉臉上露出笑容：“巧了，我等亦有此意，不知蘇姑娘……可否行個方便？”
蘇檀兒微微蹙眉，輕聲問道：“左公子，妾身此行前往杭州，是為了我那陷落在城中的夫君，不知三位公子……你們想去做什麽？”
“刺殺方臘。”
左玉輕描淡寫地說道。
或許是因為左玉說得太過輕描淡寫，表現得也太過輕鬆，蘇檀兒聞言微微一怔，旋即心裏升起一股說不清到底是震驚還是荒謬的複雜情緒。
“你們……要刺殺方臘？”
娟兒瞪圓了眼睛，語氣有些艱難地替蘇檀兒說出了內心的疑惑：“就你們三個？”
左玉微微一笑，轉頭望向陸姑娘：“不夠嗎？”
陸姑娘皺起眉頭，回想起方才與李雲的交手。
那一次次勢大力沉的揮擊，震得她虎口發麻，手臂酸軟。
這等技巧與力量完美結合的槍法，可謂是她生平僅見，別說是她那已經過世的師父，就算是那天下第一的大宗師‘鐵臂膀’周侗，估計也不過如此了！
稍加沉吟，陸姑娘抬刀指向李雲，沉聲道：“若是你們三兄弟都能有此人的實力，再於杭州城中尋覓一個合適的地點和時間，聯手刺殺，應該能有九成的勝算。”
……九成？！
聽到陸姑娘的話語，耿護院與蘇檀兒都有些驚愕。
左玉則還是有些不滿意，搖了搖頭道：“我覺得是十成。”
陸姑娘不置可否，轉而皺眉問道：“天下何時出了你們這樣的高手？”
左玉笑道：“華夏大地臥虎藏龍，隱世高手不計其數，又豈是姑娘你能數得清的。”
說完，左玉轉頭望向蘇檀兒：“蘇姑娘，你覺得如何？”
蘇檀兒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點頭道：“好，我可以帶你們一起潛入杭州，但你們不能胡來，至少不能連累我和夫君，否則的話，我就算是死在這裏，也不會帶你們進入杭州。”
左玉笑道：“姑娘放心，我等會先潛伏下來，等你和你夫君離開杭州，再對方臘動手。”
蘇檀兒鄭重點頭：“那就一言為定。”
左玉笑道：“一言為定！”
……
……
蘇檀兒不愧是能執掌蘇家的女中豪傑，做起事來雷厲風行，運籌帷幄也不遜男子。
沒過幾日，蘇檀兒便隔空遙控著娟兒拿下了訂單，並以湖州劉氏布行的名義，在城中收集了一批上好的布料，組建好車隊，前往杭州。
啟程前，左玉三人的坐騎由於太過惹眼，被蘇檀兒強硬地染成了棕色。
原本一身白金，漂亮至極的白馬王子，就這麽變成了最尋常的泥腿子。
“真是委屈你了！”
前往杭州的官道，左玉騎在馬背上，拍著身前的那顆棕色的馬頭發出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