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朝景翰九年八月末,杭州城破,十五萬禁軍湧入城中。
方臘麾下大將方七佛率領直係精銳斷後,與朝廷大軍在城內展開巷戰。
與此同時,方臘等人攜軍隊向西麵殺去,一番殊死鏖戰後,永樂殘部向西麵和南麵潰散。
此次由方臘掀起的起義,席卷範圍其實是很大的,杭州僅僅是方臘稱帝立國的都城,其起義的根基所在還是在青溪縣一帶。
方臘大軍被擊潰後,從各處趕來的朝廷大軍不斷追殺圍剿方臘殘部。
僅僅數日,從杭州到青溪縣大約兩百餘裏的戰線上,伏屍數萬,血流成河。
在距離青溪縣西北方向百裏外的山嶺地帶,一支以霸刀營為主的潰敗隊伍正在翻山越嶺。
破城之時,由南麵出城的霸刀營接到了殿後的任務,他們也確實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拖住了大量的朝廷追兵,令許多永樂殘部得以逃脫。
然而當大戰稍停,劉西瓜想要率霸刀營追上西麵方臘的大部隊時,那裏已經是被童貫銜尾追殺最嚴重的戰場了。
考慮到霸刀營拖家帶口的情況,劉西瓜選擇調頭迂回,從南麵出城,繞過童貫大軍,折向西北,與方臘大部隊在後半段匯合。
“方臘死定了……”
寧毅望著青溪縣的方向搖了搖頭。
葉子勳感慨道:“是啊,聲勢太大,現在已經尾大不掉了,若是方臘不能壯士斷腕,僅帶著千餘精銳去往山中落草為寇的話,估計要被童貫玩弄至死了。”
寧毅轉頭瞥了葉子勳一眼,沒有回話。
當初城破之日,寧毅考慮到蘇檀兒懷有身孕,不好隨軍奔波,便請陸紅提留在蘇檀兒身邊看護,順便又請李雲和左玉保護他們的人身安全。
至於他自己,則與葉子勳一起跟隨霸刀營大軍向南突圍。
期間,寧毅打空了兩個彈匣,殺了不少意圖追殺霸刀營婦孺的朝廷將領。
反倒是葉子勳,一路上偷閑摸魚,除了保護寧毅外,基本沒怎麽出過手。
這就導致霸道營眾人對兩兄弟的觀感極為複雜,不過劉西瓜還是一如既往地信任寧毅,大軍迂回折返的計謀就是寧毅提出的。
“哎哎,看那邊!”
葉子勳忽然戳了戳寧毅,指著不遠處站在少女身邊的英俊青年,輕笑著說道:“我估摸著,那小白臉又在告你的狀了!”
葉子勳口中的小白臉名叫呂將。
他本是方臘麾下的正統謀士之一,但破城之時,被卷進了霸刀營這邊。
劉西瓜知道他有些本事,便把他帶在軍中,也算是收攏潰軍部將了。
寧毅笑道:“文人相輕,他是軍師,我也是軍師,西瓜信任我,他擔心沒有自己的生態位,所以看我不順眼,很正常。”
“……你確定他隻是看你不順眼嗎?”
葉子勳似笑非笑地說道。
寧毅明白葉子勳的意思,但他隻是微微一笑,似乎毫不在意。
當天傍晚,霸刀營安營紮寨,火光燃起,劉西瓜開始在各處巡視。
忽然,呂將從旁邊的帳篷中走出,神色凝重地低聲說了些什麽。
片刻,兩人走進旁邊的帳篷,呂將拿出了一個小本子,低聲訴說。
忽然,少女伸出手,鉗住了對方的脖子,呂將拚命掙紮,但根本毫無用處,好半晌,直到他將要窒息而死時,少女才放開了手。
“我說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呂將倒在地上拚命呼吸,一邊說著,一邊將小本子遞過去。
劉西瓜沉默地接過來,借著火光開始翻看紙上的內容。
呂將咳嗽兩聲,艱難地爬起來,聲音顫抖地說道:“城破那天,除了火炮的因素外,還有那北城門守將董方越的原因……他放縱流言四起,致使軍心渙散,北城門這才失守……”
“這些天,我一直在查,還問了隊伍裏的人,有些人是知道的,包道乙死後,董方越的位置調動有寧立恒的參與,你們霸刀營的木材生意跟冷恭那邊有些關係,這些運作都很巧妙……而且正好推動董方越頂替了前守將冷恭的位置……”
“一派胡言!”
劉西瓜猛地拍在桌上,怒喝道:“城內的朝廷奸細何嚐不是在借我們的勢做事,拐了十八個彎的關係你也要賴上人,像你這種小人,在我霸刀營是要三刀六洞的,沒得商量!”
說著,劉西瓜唰得抽出一把鋼刀。
呂將沒想到眼前的少女如此狠辣,當即被嚇得牙關打顫,驚恐地喊道:“我有確鑿的證據啊……你往後看……你往後看!”
“……”
見呂將神色驚慌,不似作偽,劉西瓜不由得沉默下來。
她緩緩低頭,翻看著手中的小本子,靜靜看了好久,然後緩緩將鋼刀插入刀鞘。
……
……
入夜,寧毅坐在帳篷外的草地上,煮著茶,與身邊的葉子勳說笑著。
忽然,劉西瓜的身影出現在兩人麵前。
寧毅愣了一下,旋即笑著說道:“要坐下來喝一杯嗎?”
劉西瓜沒有回話,反而轉頭望向葉子勳:“葉兄,能讓我們單獨聊聊嗎?”
葉子勳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了什麽,轉頭給了寧毅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而後便站起身,拍拍屁股離開了這裏。
劉西瓜坐在了葉子勳原本的位置上,望著跳躍的篝火怔怔出神。
寧毅看了她一會,忽然開口道:“我還是堅持,不管局勢怎麽發展,都不能再去青溪縣了。”
劉西瓜點頭道:“嗯。”
“一群人拖家帶口的,要照顧的人太多了,我們這邊隻剩八百精兵,剩下的三千多都是婦孺,實在沒有再輸一次的本錢……我跟你的方叔叔沒有交情,這些問題可以直白一點,主要是誰都看得出來,過去沒有意義了,這些話他們不敢說,我可以跟你說。”
劉西瓜轉頭望向天空中的明月:“早幾天怎麽不說?”
“剛剛破城,你在也考慮,現在考慮得差不多了,我便可以說了。”
“……陳凡他們是要回去的。”
“我跟他聊過了,就算他想回青溪縣,也不能帶走十個人以上,不然的話……”
“不然怎樣,你要讓葉兄殺了他?”
寧毅聳聳肩:“那不至於,最多讓他也沒辦法離開。”
劉西瓜笑道:“那他可要恨你一輩子了!”
寧毅見劉西瓜笑了起來,自己也便笑了起來。
與此同時,在兩人的頭頂,葉子勳去而複返,悄悄靠坐在樹梢上,臉色複雜地望著下方對坐的寧毅和劉西瓜二人。
作為熟知劇情的穿越者,他哪裏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劉西瓜發現了寧毅奸細的身份,自然要來找他對峙,可在杭州這麽多天的相處中,二人早就結下了身後的友誼,劉西瓜甚至對寧毅升起了愛慕之心。
當然,說是愛慕可能不太準確。
葉子勳覺得,用同誌這個詞來形容會更加貼切一點。
劉西瓜的誌向原本是簡單的人人平等,直到她遇見了寧毅,在對方有意無意的影響下,劉西瓜才開始深入了解所謂的民主、自由和平等。
在她眼中,寧毅是與她誌向相同的親密戰友。
而這是比愛慕與被愛慕者更加親近的關係。
她難以接受寧毅是奸細的事實,也難以對這樣的寧毅出手。
在簡單的聊過幾句後,寧毅開始自說自話,像是交代後事般,將霸刀營此後的發展規劃盡數道出。
劉西瓜沉默地聽著,直到寧毅說完,她才唱出一口氣,眼眶紅潤地說道:“你知道了……你知道我今晚要過來問你什麽了……”
寧毅望了她一眼,臉色有些複雜地笑了笑。
少女猛地站起,紅著眼怒喝道:“你來了這麽久,我霸刀營可有虧待過你?!”
“我劉茜茜可是未曾對你推心置腹?!”
“你之前說的那些,那些自由平等,難道都是假的嗎?!”
夾雜著憤怒與委屈的聲音傳出,帳篷周圍浮現出密密麻麻的黑影。
寧毅瞥了那些身影一眼,輕易從中分辨出了陳凡、方書常、劉天南等相熟的友人。
方書常歎了口氣:“寧兄,相識這麽久,我相信你有苦衷,倘若你能證明自己的清白,或是證明自己迫不得已的證據,可以說出來。”
寧毅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茶杯,輕聲道:“在我們後麵跟上來的一千二百人,不是童貫禁軍,他們是康芳亭的武驟營精銳,半個時辰後,他們會從東南發出突襲,南叔最好先做準備。”
方書常與劉天南等人愣了一下。
劉西瓜偏了偏頭,語氣艱澀地說道:“南叔,去確認一下。”
劉天南點了點頭,帶著幾個斥候迅速離去。
寧毅此時中站起了身,目光掃過眾人,最後停在眼眶紅潤,但神情倔強的劉西瓜身上。
“大家要做的事情不同,我在這裏這麽久,有些事情,你們不知道……”
“我跟朝廷關係不算大,隻是有個叫秦嗣源的老頭最近當了右丞相,當初還在江寧的時候,我跟他下過幾盤棋,也算是忘年之交,所以,離開這裏之後,我會上京,多少盡自己的一份力……”
說到這裏,寧毅溫和地笑了笑,朝著劉西瓜等人拱了拱手。
“‘血手人屠’寧立恒,雖然道不同,但幸會各位了!”
陳凡冷笑一聲,大步踏出:“你走得了嗎?”
“咻——”
刀光襲來,釘在陳凡腳下。
陳凡駐足,眾人仰頭望去,隻見葉子勳坐在樹梢上,手持一把飛刀,滿臉歉意地望著他們。
“抱歉了,各位。”
“雖然葉某很不想對各位出手,但……”
說到這裏,葉子勳頓了頓,旋即歎息:“總之,還請各位給葉某個麵子,莫要讓葉某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