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一點,範閑百思不得其解。

就算呈遞拜帖之人將此帖保管在能完美保濕的地方,也絕不可能是這般模樣啊!

稍加思索,範閑將帖子收起,喚來下人,讓他們將那呈遞拜帖之人帶來他的房間。

沒過多久,亞牧便在一名小廝的帶領下進入了範府。

一路往裏,隻見庭院漸深,假山坪草,花枝淺水,景致頗為精雅,沿路遇到許多仆從傭人,男女老少應有盡有,規模比儋州港的範府龐大了許多。

不僅如此,京都範府的麵積也極為廣闊。

亞牧隨著小廝走了一會,居然還沒有到內院。

京都乃天子腳下,寸土寸金,範府能在這裏擁有比儋州老宅寬闊數十倍的宅邸,足以看出範閑的父親範建在京都的權勢之大。

臥房中,範閑穿戴整齊,坐在椅子上,望著門口的護院問道:“那人一路行來,有沒有對範府的豪門大院感到驚歎或者拘謹?”

護院搖頭道:“不曾見到。”

範閑繼續問道:“連一點驚歎都沒有?”

護院回想了一下,再次搖頭道:“欣賞應該是有的,但驚歎,肯定沒有,而且他一路走來,言行舉止全無拘謹,目光也頗為隨意,並沒有特意避開內院女眷,就好像……”

說到這裏,護院不由得麵露遲疑,小心翼翼地打量了範閑一眼。

範閑挑了挑眉,笑道:“但說無妨!”

護院訕訕地說道:“就好像少爺第一次來府上那樣。”

“像我嗎?”

範閑若有所思地揮了揮手,示意護院離去。

待其離去後,他將目光投向房間昏暗的角落。

“奶奶信上寫到,此人武功極高,隔空一掌便輕鬆拍碎了院牆,因此她懷疑,此人很有可能是大宗師之下的九品高手,但我覺得,九品高手還真不一定能做到他所做的事情。”

“叔,你覺得呢?”

話音落下,昏暗的陰影中走出一道身影。

他的臉上沒有一絲皺紋,也沒有一絲表情,雙眼的位置蒙著一塊黑布,望去猶如漆黑的夜空,又如夜晚中古井無波的湖,死寂,平靜,沒有一絲波動。

毫無疑問,這便是曾經跟隨在範閑母親身邊的瞎眼仆人五竹了。

聽到範閑的話語,五竹沉默了片刻,緩緩搖頭。

“我分不清。”

“……”

範閑眉頭一跳,無奈道:“叔啊,你不是說以前跟大宗師打過架嗎,怎麽能分不清呢?”

在這個世界,武以九為尊,修煉真氣的武者,按照境界被劃分為一到九品,而在九品之上,便是那世所罕見的大宗師。

整個慶餘年世界,明麵上的大宗師隻有四位。

但範閑卻知道,自家這位沉默寡言的五竹叔,其實是不遜於那四位宗師的第五位‘宗師’。

五竹聞言又沉默了片刻,而後更加確認地搖頭道:“九品,大宗師,我確實分不清。”

範閑歎了口氣,試探著問道:“那你還記得另一件事不?”

五竹平靜道:“什麽事?”

範閑連忙道:“奶奶說,此人在儋州向她講述了一個故事,說是他師父當年曾經跟你交過手,而且大概率被你揍了一頓……你記不記得?”

“……”

五竹沉默片刻,緩緩道:“忘了。”

範閑翻了個白眼,剛想吐槽兩句,忽然聽到門外傳來的腳步聲,於是連忙改口道:“叔,你先找個地方藏起來,我讓你出手,你再出手!”

“……”

五竹沉默點頭,而後退了一步,藏匿在陰影之中。

很快,房門被敲響,範閑喊了聲‘請進’,那小廝這才推開門,側過身子,為身後那名神秘的客人讓出一條道路。

望著身姿挺拔,氣質英武的亞牧,範閑先是在心裏讚了一句,而後笑著開口。

“你就是奶奶信上提及的牧先生?”

“……”

亞牧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先打量了範閑一番,這才笑道:“正是在下。”

範閑臉上笑容瞬間收斂,冷笑道:“不,你絕不是牧先生!”

亞牧愣了一下,旋即便反應過來,詫異道:“那拜帖是假的?”

“自然是假的!”範閑冷笑道,“你怕是不知道吧,我前幾日就收到了奶奶的飛鴿傳書,信上明明白白地寫著,牧先生今日才剛剛啟程,怎麽可能下午就來到了京城?”

“說吧,你到底是誰,偽造拜帖,潛入範府,到底是何居心?!”

……飛鴿傳書?

亞牧滿臉詫異地望著範閑。

什麽飛鴿能比他飛得還快?

而且範老夫人明明今天才見到了他,怎麽可能前幾日就飛鴿……等等!

亞牧忽然反應過來,他飛得太快了,而且拜帖放在儲物空間,取出來時與剛寫完一模一樣,上麵的墨跡估計都還未幹。

範閑應該是注意到了這一點,所以才用時間來詐他。

若是他想證明拜帖是真的,就必須向範閑解釋墨跡未幹的原因。

……這小狐狸,怎麽比儋州的老太太還難纏!

亞牧有些頭疼地揉了揉額頭,心想自己還是太過單純,居然這麽輕易地在範閑麵前露了馬腳。

當然,這也是因為賽亞人骨子裏的急性子,還有亞牧本人並沒有認真對待這件事的原因。

畢竟他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就是無敵的存在。

有這樣的想法,亞牧想認真也認真不起來。

想了一會,亞牧果斷放棄了解釋,決定直接攤牌。

他將目光投向臥房牆角的那處黑暗,笑著說道:“你就是五竹吧?”

聽到亞牧的話語,原本麵露冷笑的範閑頓時臉色大變。

沒等他有進一步的反應,亞牧身上便忽然爆發出一股磅礴的氣勢。

五竹檢測到高能反應的危機,當即縱身從陰影中躍出,手中那杆似劍非劍的黑色鐵釺刺穿空氣,朝著亞牧的眉心疾疾地戳去。

“咻——”

尖銳而又致命的破空聲襲來。

亞牧雙手抱胸,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

一股難以言喻的‘氣’在他體表湧動,匯聚在他眉心前方一尺的虛空。

刹那間,尖嘯聲戛然而止。

疾刺而來的黑色鐵釺停滯在空中,連帶著後方手持鐵釺的五竹,也如同懸浮般定在空中,整個人都難以再前進分毫。

看到這一幕,範閑霍然起身,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隻用真氣便擋下了五竹的鐵釺……

這能是九品高手?!

範閑心裏忍不住吐槽。

與此同時,被亞牧強行攔截在空中的五竹卻沒有任何的雜念。

他麵無表情地望著亞牧,迅速分析眼下的局勢,而後鬆手反握,抓著定格在空中的鐵釺,身軀在空中劃過一道圓弧,抬腳踹向亞牧的胸口。

“嘭——”

勁氣四濺,好似氣劍般將地麵擊打出一個個坑洞。

如此凶猛的一腳,哪怕是九品高手,估計也會被踹得胸膛凹陷,心髒爆裂。

但亞牧卻隻是一個抬手,便輕鬆握住了五竹的腳踝。

隨後,亞牧神色平靜地舉起另一隻手,並指如刀,以肉眼根本無法捕捉的速度劈向五竹的脖頸。

就在手刀即將劈砍到五竹脖頸的時候,亞牧忽然挑了挑眉,滿臉詫異地望著五竹。

稍加思索,他將手刀轉變成橫掌,拍在了五竹的脖頸上。

也不知他做了些什麽,居然令範閑眼中天下無敵的五竹叔瞬間失去了行動能力。

“撲通!”

“五竹叔!”

範閑忍不住叫了一聲,驚愕而又焦急地望著倒地的五竹。

亞牧宛若瞬移般來到範閑麵前,抬手捂住他的嘴,無奈地說道:“別著急,我隻是讓他睡一會,沒有取他性命。”

“……”

範閑瞪著亞牧,但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看樣子似乎已經不打算反抗。

亞牧剛想鬆開手,忽然鼻子微動,似乎嗅到了什麽。

緊接著,他歎了口氣,無奈道:“別放毒了,這種程度的毒還傷不到我,反倒是泄露出去,有殺害你家下人仆從的風險。”

……居然被發現了!

範閑心裏一驚,迅速思索著其他的應對方式。

就在這時,亞牧忽然開口道:“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你在靖王府詩會寫下的這首《登高》確實是七言一絕,但可惜,它真正的作者並不是你,而是少陵野老,詩聖杜甫!”

此言一出,猶如晴天霹靂,響徹在範閑的耳邊。

他那急速飛轉的思緒頓時一滯,轉而怔怔地望著亞牧。

“你怎麽知道……”

範閑思緒回歸,當即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望著亞牧:“難道你也是……”

亞牧輕輕點了點頭,而後轉頭望向地麵上‘昏迷’的五竹,輕聲道:“這些事情不好讓他知道,所以我想讓他先睡一會。”

“……”

範閑依舊震驚地望著亞牧,心中湧現出五味雜陳的複雜情緒。

這些情緒裏既有遇見穿越者的激動,也有對亞牧實力的震驚與憂慮。

望著範閑臉上的神情,亞牧心中不由得歎了口氣。

他本來是打算以隱世高手的身份潛入範閑身邊的,但可惜,新手經驗不足,而且態度不夠端正,導致臨時偽造的身份漏洞百出。

再加上他剛看到電視劇第十四集,對劇裏發生的事情感到有些氣憤。

屬於賽亞人的暴脾氣頓時爆發,直接不管不顧地飛到了這裏。

“算了,已經這樣了,還是總結一下經驗,下次努力做得更好吧!”

亞牧一邊這麽想著,一邊靜靜的站著原地,等待著範閑消化這一重磅消息。

良久後,範閑坐回了椅子上,眼神複雜中帶著一絲尷尬地望著亞牧。

“……奶奶在信上說,你是我的書迷,但實際上,你是看到了那些前世的故事,所以想來京都尋找我這個抄襲者?”

“……”

亞牧默默點頭。

範閑一巴掌拍在額頭,而後向下捂住眼睛,好似沒臉見人般低聲說道:“除了《登高》,我還在京都抄了紅樓夢,你不要嘲笑我。”

亞牧奇怪道:“我為何要嘲笑你?”

“那就好!”範閑立刻垂下手臂,連忙跳過這一話題,“對了,既然你跟我一樣都是穿越者,那肯定就是拜帖上的牧先……牧兄了!”

“牧兄,小弟有個疑惑,萬分不解,想讓你——”

話音未落,範閑忽然回想起方才亞牧那宛若瞬移的速度。

“等等!”範閑難以置信地望著亞牧道,“你不會隻用了半天,就從儋州跑到了京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