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的幽久
李朝正快步走了過去,大喝一聲,“幹什麽的?”
“大哥,他們……”思正哭哭啼啼,“要搶我蘋果。”
李朝正看著委屈萬分的弟弟,一股怒氣直衝胸腔,雙眼瞪得難見的溜圓“光天化日之下,你們就敢搶蘋果?”他一邊說一邊向前走去。
“這位師傅,我們是集市管理處的,你們賣蘋果要憑票的……”兩個人一看來了個氣勢不凡的人,當時就怯了,一個稍高點的大著膽子解釋了一下。
李朝正在北京浸**多年,渾身上下散發著異於常人的氣息。白淨光滑的皮膚宣告著他的養尊處優,獨一無二的三七發型揭示著他的廟堂高遠;上身一件晶亮紮眼的的確良白褂半卷起袖口,整齊劃一地掖在牛皮腰帶緊束的褲子裏,告訴大家主人的與眾不同。
下身一條深綠嶄新的卡嘰布軍褲,更用人人夢寐不得的珍貴彰顯起他的非同一般;而腳上蹬的鋥亮皮鞋就更是讓人生畏,它們隻在領導會見外賓時的電視鏡頭裏才偶爾閃現。
所有的這一切,再加上軍旅生涯造就的浩然正氣,以及都市附帶著的倨傲跋扈,很輕鬆地就讓狐假虎威的紅袖章在一名平頭百姓麵前表現出了畢恭畢敬。
“我是馬陵山果園園長,負責銷售蘋果。你們叫什麽名字啊?”看著那人還算知趣,李朝正的氣消了一半,他麵不改色地回答,還官架十足地反問起他們。臉上掛著淚花靜站一邊的思正聽了一愣。
兩個人雖然表現出了膽怯,但不失風骨,他們互相看了看,沒有理會朝正的問話。
“要不要看我的證件啊?”看見他們無動於衷的樣子,李朝正半威脅地追問一句。思正的心猛地就慌了起來,若是人家真要查看怎麽辦?
李朝正沒有在意弟弟的慌亂,他一步看三,早有對策,如果這兩個家夥真的要看他的證件,他甩手就會給他們兩巴掌。這些狗仗人勢的家夥,你不對他們凶悍一點,他們怎麽能找到搖頭乞憐的機會。
兩個人想看又不敢看。看的話,不知對方什麽來頭,真要得罪了哪方瘟神,以後吃不了兜著走;不看的話,旁邊早圍了一群見證自己作威作福過的人,那麵子上拉不下來。
“思正,兩位師傅辛苦了,給裝幾個蘋果。”兩個紅袖章不聲不響地站在麵前,既不履行自己維護市場的職責,也不甩手一走了之,反而讓李朝正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這些蘋果畢竟不夠光明,得盡快賣完才好。他看見一個紅袖章口袋裏露出的小半截黃瓜,就拿定了主意。
李朝正看著弟弟不情不願地彎腰撿拾蘋果,那眼神就呆滯了。半紅半青的蘋果已快瞧不出顏色,上麵黑乎乎的色斑一塊落著一塊。李朝正心疼之下,稍一想就明白了。
人家裝蘋果用藤筐裝,幾十隻獨門獨戶地團抱在一起,量少保護性好,他則為了省卻送返藤筐的麻煩和多裝放些蘋果,就別出心裁地用糧匝圍,那一千多斤的蘋果擠在一起,密密紮紮、磕磕碰碰,不擠壞才怪。
李朝正撿起一隻細瞧了下才鬆了口氣,還好,隻是些皮外傷,賣相不好而已,隻是本來能賺個二、三百的,現在能保本就相當不錯了。
想到這,李朝正剛解散的一股怨氣又緊急集合了。他看兩個紅袖章口袋裏揣滿了蘋果,正心滿意足地要走,就相邀說,“兩位師傅吃完再來拿啊,看,熟得多好。”說著,他輕輕摩挲起了蘋果。在紅袖章及圍觀群眾的驚愕聲中,李朝正的手看似隨意的那麽一握,蘋果就象海綿一樣收縮在了一起,果汁和已成渣滓的果肉順著指縫帶著一股撲鼻的清香流了出來。
見多識廣的紅袖章沒有象足不出戶的圍觀者一樣目瞪口呆,他們極其敏捷地掏出蘋果,不**份地輕輕放下,爾後以雷厲風行的革命者風采匆匆走了。邊上小販的臉上隨即堆滿了盈手可握的笑意。
親眼目睹紅袖章“教育”小孩的大媽大爺,問思正蘋果多少錢一斤。這話在思正耳朵裏聽起來就象“你的綠書包真好看。”他的興頭就上來了,按照哥哥叮囑的價格忙不迭地報出“五毛。”老人們聽著麵麵相覷了起來。
思正一見忙瞅向哥哥,哥哥悄悄地用手做了個四的動作。“四毛一斤”思正急盼著人家回答。老人們互相看看,有點動心,但還是不說話。這蘋果一路顛簸下來就象大個的土豆,大家雖有心幫一把被人欺負的弟弟和幫小販出了口惡氣的哥哥,無奈錢袋實在不爭氣,別說雪中送炭了,連錦上添花都做不來。
“思正,你說錯了,三毛錢一斤。”朝正一見僥幸牟取暴利不行,立馬就誠實降價保本處理。
“三毛?”仍需要憑票供應的蘋果,三毛?
“是的,三毛,隨便挑。”李朝正咬著牙做了個言出必行的樣子。
得到這個肯定的答複後,老人們馬上收起古道熱腸的閑心,一個個用爭先恐後來表現自己的年輕。
集市上到處風傳一絕世高人舉手間就讓兩個賊眉鼠眼的紅袖章跪地求繞,買菜的人們和生意還不緊張的小販們,都瘋擁而來瞻仰這位不世出的英雄。
待到眼前一看,名不副實的感覺撲麵而來,所謂英雄也就是白淨點,高大點,無甚奇偉。而三毛錢一斤的金貴蘋果瞬間又讓他們忘記了看熱鬧的初衷,一個個擼袖摩拳地搶占起十足的便宜,好象不要錢似的。
蘋果賣完,朝正一算帳暗叫一聲“真是僥幸。”除去實在壞得不能賣的,還有讓人渾水摸魚沒法計帳的,一共賣了二百五十三元六角。思正早忘了紅袖章的事,在邊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地嘿嘿直笑。
建功立業,成家立業,李思正感到角色的轉換是如此不易,忍不住思緒萬千起來。
建功立業,多的是衝鋒陷陣的勇猛,靠著一腔熱血再加上那麽點丁卯分明的文韜武略,就可以名躁一時,譬如項羽;而成家立業,更要運籌帷幄的精明,有一份副明察秋毫的慧眼再抓住時運相濟的時機,方可富甲一方,譬如陶朱公。成家立業,成家立業,無業成的是小家,無奈但顯得珍貴,立業成家,成的是大家,胸有成竹卻多了點平淡。這好象是悖論,卻又是現實。現今自己最迫切的問題就是成家立業。
思正歡天喜地的背著綠書包,又提議給上初三的大姐正華和小學的四弟射正各買一隻。同是弟弟妹妹,李朝正不分彼此。末了,他又給二弟買了一把剃須刀。朝正叮囑弟弟,這事誰也不能說,爾後打發他上學去了。
第一次做生意,沒有虧本,還略有盈餘,李朝正多少有些得意。他飄飄然、慢騰騰地踱著方步,開始折騰起了鬼神,一方麵心知肚明此事最好神不知鬼不覺,另一方麵又按捺不住想讓鬼神都都盛傳他的英雄事跡。
“李朝正”耳邊突然想起一破鑼嗓子,李朝正一愣怔下解放了鬼神,往右邊的村部看去。王大支書鐵青著臉,努力把眼睛睜得半個臉都是的盯著他。
毫無懸念地,王**痛痛快快地把李朝正罵了個狗血淋頭。李朝正看著眼前的領導兼長輩,隻能把腰杆挺得象鐵塔一樣來表示自己的不滿。王**一朝開罵,就象冬至那天的西北風,昏天暗地的呼呼不停,什麽肮髒齷齪的字眼詞句,一個接著一個,一串接著一串,浩浩****、連綿不絕。最後直到坐在村部的馬村長都聽不下去了,拿著玉嘴煙袋出來勸架。王支書一看有人旁觀,那罵人的絕技瞬間就提升了一個檔次,語言豐富不講,聲音也如洪鍾一樣搖晃起十裏八鄉。
馬宗勸解幾句,見自己不但不能息事寧人反而有火上澆油的嫌疑,就輕描淡寫地摞了一句“他回來沒多久,現在還是軍籍”,轉身邁著方步走了。王**猛地一下卡了殼,那強行收住的話頭差點崩掉他半顆門牙,連全力抵抗的李朝正都被閃了個措手不及。
回到家時,二弟已出門給生產隊割草,妹妹和小弟也吃過早飯去上學,隻剩下父母在家提心吊膽兩個兒子哪去了。李朝正吃了母親熱的剩飯,含糊解釋了一下回屋倒頭便睡。
李朝正這一覺睡得昏天暗地,吃晚飯的光景才戀戀不舍地醒來。四弟大妹拿著新書包從裏到外地歡呼雀躍,三弟則在裏屋酣呼不止。頭發略有灰白的父親很容易就知道兩個兒子昨晚為何徹夜未歸,他的心多少放寬了點,歎了口“後險”後,就把大兒子喊出門。
“朝正啊,說來你大我本該給你蓋房娶媳,讓你寬鬆地成一個家。可是大的歲數大了,真,真是委屈你了。”李才說了一半,那話裏就溫暖的帶著濕意。
“大,我自己……”李朝正的堅強硬朗、果斷幹脆也沒來由地轉換成了孩子式的不知所措,“能行的。”躊躇了好一會,他才用這句幹巴巴的保證寬慰老父的心。
“我和你老猴子叔說好了,你以後早晚不上工時,就和他一起去挖花石。”李才的失態僅維持一會,馬上又恢複做父親的博愛肅嚴。花石,天然水晶的半成品,可以說是水晶的青澀年代,一種半渾濁半透明的石頭,他們在地下再埋個幾千年也許有機會進化成水晶。
李才口中的老猴子,是他們東麵一牆之隔的老鄰居,自從老村搬到新址後兩家一直住在一起,那時老猴子還未成年,一眨眼三十年過去了,他也成了拖家帶口的人。
劍之晶村和東麵的劍之瑩及南麵的劍之亮,成三角犄狀,搖相呼應。三十年前本地隻有一個老村,地點就在三角中間,名字也言簡意賅,就叫老莊。
解放沒多久,政府興修水利,將地勢地窪處的老莊村分成三塊遷出,原地則蓄水成庫。由於原來的黨政一把手賀發老支書隨眾搬到了西北麵,加上後來那裏接二連三出了幾個吃公拿俸的人,劍之晶村因人和就地利了起來,連帶著新建的水庫也強勢地被稱為劍之晶水庫。
村名劍之晶,本來則是一大塊田地的名字。
解放前的田地有各種五花八門的叫法,但都是幾千年的約定俗成。其中大多以姓氏名號稱呼,如曹姓地主的就稱為老曹家,王姓地主的就稱為老王家,也有少數牽強附會古今傳說的,譬如劍之晶。解放後,田地收歸窮苦大眾,村幹部一則為了在精神上打擊那些殘留的地主老財,二則為了記憶方便,就以田間主路為界劃分,根據各自特征給每片土地起了個名字。
東麵的有“狼蹲”“老莊”,南麵的有“柿樹園”“下渠嶺”,西麵的有“大炮台”“三道溝”,北麵的有“鐵路北”“二道閘”。
除了“狼蹲”“三道溝”,還稍有點意味深長之外,別的地名全彰顯了村人的懶惰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