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珠這才看見,聽肆懷中的托盤中放著一身玉青色蜀錦製成的衣衫,上頭繡的花色栩栩如生,定是一等一的繡娘花了大功夫做出來的,讓人挪不開眼去。
“今日娘娘回門,王爺說娘娘穿這身定然好看。”
銀珠傲嬌的接過托盤,道,“難為王爺有心了。”
看來王爺心中還是有自家小姐了,小姐受了委屈,他還是放在心上的,銀珠這般想著,心中的氣已然消了大半。
而這邊聽肆看銀珠臉色好了許多,這才支支吾吾的往下說道,“銀珠姑娘,王爺今日公務繁忙,怕是不能……”
他邊說邊打量著銀珠的眼色,實在有些心虛,奈何這份差事他是在推脫不掉。
他賠著笑,“怕是不能陪側妃娘娘一同回沈府了。”
“什麽!”
“王爺不去!”
“怎麽可以這樣!”
銀珠頓時被點著了,她怒目圓睜,一臉不可置信。
“額,銀珠姑娘,王爺他實在是忙。”
“再忙又怎樣,這回門可是大事,王爺也太不重視了!”
“不,不是……”
話沒說完,聽肆便被推出了小院。
院門砰的一聲被重重關上。
他擦了擦額角的汗,心裏想,“這姑娘脾氣也太急躁了些,惹不起,惹不起。”
“這回了京都,真是什麽什麽苦差事都有……”
院內,銀珠進了主屋,將托盤重重的砸在桌上,倒嚇了沈昭一跳。
沈昭瞅了一眼她氣急的臉色,邊將一根碧色的簪子插入發髻,邊問道,“這又是怎麽了?”
銀珠看向沈昭,正瞧見那根碧色的簪子,悶著氣道,“小姐,您和王爺倒是心意相通。”
沈昭不解的看向她,視線落在那盤衣衫上,才明白過來。
“這是王爺讓人送來的?”
“嗯。”
“還挺漂亮。”
“嗯。”
“王爺今日是不能陪我回沈府了嗎?”
“你怎麽知道的小姐!”
沈昭笑了笑,“看你這副樣子,想不知道都難。”
銀珠擼起袖子,開始憤憤然道,“小姐,你難道不生氣嗎?”
“這有什麽好生氣的,別說回門,這王府中的妃妾有的大婚都沒。”
“這不一樣小姐,他們都是太後塞進……”
沈昭沒讓銀珠說完,便打斷道,“沒什麽不一樣,我與府中的姐妹都是一樣的。”
“銀珠,王爺待我並不是特別。”
“況且,有些時候,不一樣反而是致命的,越是特別,越容易惹來禍端。”
銀珠愣愣的眨了眨眼,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那王爺不陪您去,是好事?”
“是。”
直到馬車到了沈府門前,銀珠這腦子裏還不算特別明白。
她抬起頭,一副呆愣愣的模樣看向沈府門庭。
照理說,沈昭今日回府,沈家上下定會在府前迎接,可此時的沈府,大門緊閉,連半個人影都沒。
沈昭被金竹攙著下了馬車,她站定於府前,神色暗了暗,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傷感之意。
她聽聞父親已被釋放歸家,可看這番情形,父親是不想見她?
金竹走上前,敲了敲府門。
過了許久,才有一小廝過來開門。
那小廝臉生的很,看樣子年紀很小,一副愣頭青的樣子。
他看了看外頭的馬車,撓了撓頭,問道,“你們是?”
“這是沈大小姐,今日回門。”
“啊?”
小廝一驚,顯然是不知道,忙不迭的打開府門。
沈昭邊往裏走,邊問道,“父親何在?”
小廝跟在後頭道,“老爺在正廳。”
“在正廳?”
父親知道他回來,卻大門緊閉的在正廳坐著,是在給她擺臉子呢。
沈昭抿唇,一言不發的往正廳走去。
正廳內,沈大行鬆鬆垮垮的半躺在主位上,他麵上愜意,一口鑲金的牙齒外露。
一旁的安珞彎著腰,正笑著給他喂葡萄。
見沈昭走了進來,他清了清嗓子,推開安珞,想坐直起來。
可他身子肥胖,一坨坨肥肉堆疊在腹部,隻堪堪正了正。
他收起金牙,麵上擺出嚴厲的神色,對著沈昭劈頭蓋臉道,“你還知道回來啊!”
“不孝子!”
往日沈大行對沈昭隻是忽視,一見麵便暴怒還是少有。
沈昭盯著他這副樣子,不禁疑惑,當年母親是看中了他哪一點……
幼年時她與沈大行還算是父慈子孝,現如今早已疏離,沈昭淡淡道,“父親。”
“父親?”
沈大行站起身,走近兩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沈昭,怒目道,“你眼裏還有我這個父親?”
“你瞧瞧你自己,穿上好的錦緞,戴上佳的玉飾,我在牢裏多麽的辛苦,這麽多天你有想過我這個父親嗎?”
“我聽你母親說,你寧願死,都不願意救我,是不是這樣!”
虛情假意,顛倒黑白,這麽多年她竟才看清了安珞,而自己的父親竟是這般偏聽偏信,沈昭不可置信的看向沈大行,“父親,安珞她配當我的母親嗎,你問問她給你的女兒我談了個什麽樣的買賣,她要把你的女兒賣給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
“再者說,不是女兒不想救您,您貪墨的款項我都悉數為您補上,我盡力了,那幾日的牢獄,也是您為自己犯下的錯該受的……”
“啪!”
沈昭還未說完,沈大行便已怒目圓睜,他的手不停的抖動著,臉上早已漲紅,額角繃起兩條青筋。
女兒如此說父親,豈不是大逆不道。
沈大行一閉眼,猛地甩出一巴掌。
沈昭偏過頭去,發髻上的玉簪震落,碎了一地。
“你在教訓我嗎,我是你老子!”
沈昭後退一步,正過頭,臉上已留下一顏色分明的巴掌印子。
沈大行下手極重,沈昭抽了抽嘴角,臉上生疼,淚在眼眶中直打轉。
她抬了抬眼,不讓淚落下。
委屈失望溢於言表。
站在一旁的安珞這才虛情假意的去拉沈大行,嘴上說著,“哎呀,老爺你這是做什麽,幹什麽打孩子呢。”
說罷,她又去拉沈昭,一副很是委屈的樣子,“昭昭,你別頂撞你父親,這事都是我的錯,是我識人不清,為了救老爺一時昏了頭。”
沈昭甩開她的手,這般說辭,她為救父親這般做,那她反抗豈不是大逆不道,對自己的父親見死不救?
她哪裏是勸和,這分明是在火上澆油。
現如今她已對沈大行失望至極,也懶得和安珞辯駁。
既然這個家不歡迎她,那她便走,何必留下來受這窩囊氣。
沈昭的眼直直的盯著沈大行,臉色雖抹有胭脂,但此刻卻仍顯得蒼白。
薄唇輕啟,她緩緩道,“既然父親不歡迎我,那我便走。”
“從今往後,我便不回來礙父親的眼。”
她說的委婉,言下之意便是要疏離這段父女關係。
沈大行瞪大了眼睛,腰間的贅肉隨著他大力的喘息上下浮動。
“你……”
“你說什麽!”
他的手不斷的抖動,若有若無的抬起,似乎還想補上一巴掌。
“不孝子!”
他憤恨道。
“滾!”
他眼中已然帶了血絲,但隻是因為氣憤。
沈大行從來不會追尋自己的問題,不論是子女、下人,萬般過錯皆是旁人。
在這沈府,他便是天。
若有違逆他的,那便滾出沈府。
眼不見心不煩。
對於沈昭,他的親生女兒,他竟也沒有半分留念。
沈大行的手搭在安珞的腰間,他久不運動,情緒起伏也把他累的夠嗆,他喘著粗氣,指了指台上的葡萄,全然不顧沈昭的去留。
父子親情,此刻在沈昭的心中已然破碎。
她很傷心,又有些生氣。
臉鼓鼓囊囊的,氣呼呼的踢了一腳破碎的玉簪,轉頭毫無留念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