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闕本不大願讓沈南瑾踏入宣府,不過將將崔雪時醒後特意交代,請他將沈南瑾帶到抒芳堂。
......
堂中錯置鏤空窗後印出一道消瘦側影,女子端坐在藥爐前雙眼闔閉。
一襲紅衣在快退開的黃昏光輝中竟有幾許波光粼粼。
垂掛髻發尾隨清風飄曳,她的側臉參在光暈裏,小巧微翹的鼻尖,遠看也能瞧清的長睫,宛若謫仙。
京都將門貴女,佳質自天成,比起五年前那難以忘懷的初見,如今的她當真愈發國色天香。
沈南瑾停步愣在窗外。
屋裏迎出藥香,沈南瑾看得入神,沈闕眸光加深猶如火炬,“過來。”
聽到這聲後,崔雪時張開雙眼瞥向沈南瑾,隔著窗也擋不住她想即刻掐死他的想法。
沈南瑾感受她眼中不喜,輕咳幾聲掩飾尷尬,走進門去,“雪時,跟我回府。”
沈闕留給她發泄的時機,看著沈南瑾進門後就退了出去。
屋中二人,情緒複雜。
沈南瑾道:
“阿鳶還跪在宣府門外給你賠罪,你攛掇丫鬟害她聲名之事,她都能不氣不惱,你為何不能試試與她平和相處?”
“你們都是純良之人,我相信你們會合得來。”
平和相處?純良之人?
崔雪時臉上浮起嘲諷的神情,上輩子的他也是這樣說給她聽的。
那時的她對沈南瑾情根深種,把這話牢記於心,將宋鳶當作親姐妹一般對待。
可最終她輸得徹底。
柴房冷得徹骨,毒酒更是鑽心,她前世真心對待的,最終都成了殺她的利器!
如今再聽這些話...簡直不像一個人能說出來的。
“好生可笑。”略有些沙啞的聲音滿是黯然輕嘲。
“可笑什麽?”沈南瑾疑惑,他有說錯嗎?
“沈將軍一定誇過宋鳶大度吧,不然你怎麽有臉說她純良?”
沈南瑾恍惚了下,她怎會知道?
“你讓我跟你去沈家是在心疼門外跪著的宋鳶,還是為了挽回自己和她的名聲?”
崔雪時說完,凝視他片刻,看得沈南瑾一愣。
“崔雪時,你真狹隘!我是念在你五年寂寞苦守,阿鳶也是念在你我有婚約在身才甘願受辱下跪!”
“她確實是大度,你怎麽就不能像她一樣容人?不要這麽刻薄!”
崔雪時平淡一笑:“對,我確實沒有容人之量,也確實刻薄,那你們又何必來宣家找我?”
沈南瑾被崔雪時的話噎住。
崔雪時起身走到沈南瑾前頭,輕輕一笑:“說不出來就帶著你的心尖寵滾回家去。”
“崔雪時!”
“沈南瑾!”
一到自知理虧,啞口無言的時候就怒吼其名,當人不會吼嗎?
沈南瑾見氣焰沒壓過崔雪時,便頓時氣急,
“你簡直不可理喻!我好不容易回京,家裏的接風宴我也推脫,現在好心前來接你回府,你不領情便罷,還讓我滾!”
“邊疆久戰五載,我身受重傷是宋鳶在照顧我,我回府後你一句關切盡無,還將祖母氣到病倒!”
“捫心自問,咱們究竟誰對不起誰?”
崔雪時仰頭問:
“那是我對不起你嗎沈南瑾?你久戰五載,我也在你們沈家操勞五年,你的寡母刁鑽,我日夜恭維,你的祖母多病,我不合眼的照顧!”
“沈家五年開支,大到整修宅邸,小到一粒粳米都是我出資,我出錢出力不得一句好也沒有怨言。”
“你覺得我沒有關心你,那你走進門來的時候可有看見爐子裏在煎藥,可有考慮過我淋了雨會不會受寒?”
崔雪時沒有將這些事當作委屈訴說,隻是兩世都埋藏在心底的真相說出去時,她眼底還是生了淚。
“宋鳶隻是跪了一小會兒,你就心疼不已,我跪了大半個時辰,你隻字不提。”
汪汪泉淚兜在眼眶。
“你在邊關五年又不是日日夜夜都在殺敵,可你一封書信都沒寫過,卻有時間和宋鳶培養感情。”
“那你也從未寫過書信!何必寬以待己,嚴以律人?”
沒寫過?怎會沒寫過?!
她一有時間就研墨下筆,信中問有情人天氣冷暖,關心他的被褥能不能抵抗嚴寒。
除了筆下功夫,她還挑選了不少用得上的物什叫人快馬加鞭送往邊關。
她期待著信差帶回沈南瑾的回信,又怕耽誤他難得的休息時間!
崔雪時突然明白了,“沈將軍還是去問問你那嬌娘,有沒有吞了我的東西。”
“你...”沈南瑾聽出了話裏的意思。
他呆在房中,崔雪時從他一旁走向門外,“記得明日在沈家門口等著,我會和舅父親自運回聘禮,簽下退婚書後...”
“你我永不相見。”那泉淚落了下來,卻不是傷心,而是解脫,“送客!”
沈南瑾羞惱地看她離開,心都沉到了底,走的時候全沒有來時那麽底氣十足。
崔雪時從抒芳堂出來才想起自己還未喝藥,剛準備回去,胸腔一股刺痛。
她沒命地咳嗽起來,渾身難受,雙腿不受控製眼看就要倒下——
一道白袍出現在她眼前,沈闕才扶住她的肩膀,崔雪時避無可避地朝他那袍上吐了一口濃血。
“噗...”
依稀記得五年前那個男子的袖口上沾了父兄的血,他滿臉嫌棄地割袖丟棄。
崔雪時馬上站直,怕他嫌棄,伸出手去給他擦拭,嘴裏小聲嘟囔著,“你自己迎上來的...”
沈闕那哀默的眼中竟然有了一絲人味兒,“是,我迎上來的。”
他抬起袍袖擦去她嘴角殘血,沈闕身後的青峯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湯藥遞到她手上。
她剛要伸手去接,沈闕卻奪過青峯手上藥碗,朝裏吹氣助涼。
“太醫說你是心中有疾,斷不可多傷心勞神。”
“明日事罷後,你準備做什麽?”沈闕摩挲著瓷碗。
其實崔雪時想過離開京都,但宣家的事情還需要費心處理。
她絕不允許母親留下的東西被宣玉糟蹋,也不允有人再傷害外祖母!
她毫不猶豫說道:“照顧外祖母。”
沈闕聽後看了她一眼,唇邊隱隱掛著淡淡的笑意,“你不離開就好。”
他聲音很輕,崔雪時並未聽見。
他握起她的手,將碗遞去,“事已完,我需去東宮看看太子。”
“沈太師要不要留下用頓晚膳?”
崔雪時原本隻是客套,誰料沈闕移向一旁的腳緩緩收了回來,“好。”
“...”崔雪時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