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的氣氛有些微妙。
長案主座空無人坐,宣德泉縮在一邊連伸筷子也要瞧瞧沈闕的臉色。
案上一碟香氣撲鼻的鱸魚燴讓宣玉饞昏了,盯著羅淑嫻苦念,“怎麽放姓沈的麵前...”
羅淑嫻咬著後槽牙,小聲道:“你倒有臉吃,沒把你剁下來做烹肉都算好的。”
崔雪時隻喝了一碗羹就放了筷,還在琢磨明日之事是否能夠順利。
她擔心沈家使詐,半道攔路,也擔心聘禮少了東西,“舅母,咱們將才說好了的吧,吃完飯把聘禮抬出來。”
“你瞧你著的...什麽急,不是明...才退還?”羅淑嫻嘴裏還包著肉,說話含糊。
“聽沈夫人說他們當初送了一百四十抬聘禮進宣家,東西堆山碼海的,今夜就得把夥計找齊了。”崔雪時夾了一塊鱸魚到宣玉碟子裏。
羅淑嫻盯著她的動作,曉得她的用意。
她這是怕宣家抽了聘禮裏頭的東西出去私用,借此提醒她不要忘了宣玉的糟粕事!
不過沈家當年下聘禮的時候...羅淑嫻是親自守著叫人抬進府裏的。
她左右想了想,哪裏有一百四十抬了?!!
羅淑嫻“啪”地把筷擱在案中,“胡說八道啊!她真是長了張嘴就能自吹自擂,當年抬禮的夥夫我也能找到。”
“門清的一百三十抬全都放在小院庫房,一點沒帶少的,哪裏多出那十抬?她怕不是想借此訛我們!”
“許是我聽錯了。”崔雪時點點頭,笑著應。
沈闕聽出了她的小心思,她聰慧又懂變通,為自己辟了後路,他也需去幫她找個除草的人來。
他放下筷起身,朝所有人道:“多謝宣老板款待,諸位慢用,不必相送。”
宣德泉可算鬆了氣,同一桌人站起來,對沈闕諂諛道:“多謝沈太師賞臉才是,您要是吃得慣下次再來?”
來什麽來!!羅淑嫻恨不得撕碎宣德泉這張破嘴!
沈闕和色道:“若有機會,會來的。”
說話時他特看了對麵的崔雪時一眼。
她原是避著眼神,可他說完話後遲遲不離席。
其餘人的目光也隨著沈闕那抹熾熱眼神落到崔雪時身上,她不得不道:“我送送沈太師。”
“不用,你尚有風寒,喝了藥便早些歇下。”他微抬衣袖,袍下是那道刺目的血紅。
這般顯眼...眾人當然也看得清,沈闕來的時候好像沒有這髒汙吧?
他們疑惑地朝崔雪時看去,五隻瞳仁裏都在問:“什麽情況?”
為了避免他們問東問西,崔雪時做著“請”的手勢,領著沈闕出去。
一場烈雨過後,暑夏的那遭熱潮才衝刷入土,院牆外的幾珠梔子散發著清淡香氣。
沈闕自有“師者威氣”,哪怕他對人和和氣氣,不露凶相,也能逼得旁人呼吸不過來。
崔雪時見他袍上的血更是不免想起五年前的場麵,替死人保守秘密且能讓人輾轉反側。
更別提為活人保密,沈闕若如前世那樣不與她相見,沒有交集倒還好。
現在他就站在她身側...被風隱隱挑出的衣袂晃在眼裏,崔雪時覺得這事還是得說清楚。
她無意窺視,更沒興趣去掀開藏了數年的紗布。
話都擠到嗓子眼,沈闕忽然道:“有些話,事情徹底結束後到靜居告訴我。”
啊?
沈闕留下這話後就出了府門,青峯放下馬凳候在一旁看著他進了馬車。
隨後收了馬凳跳到前門駕車離開,動作一氣嗬成。
崔雪時低頭看著車軲轆壓過的印記,再抬頭時馬車已拐了彎。
這才從沈闕的話裏回過神,不過她徹底愣了,為人師長的莫不是都在旁人肚子裏放了蛔蟲??
還是她想要開口的心思表現得太過明顯?
崔雪時搖了搖頭,現在可不是多想的時候,她去小院數了兩遍聘禮箱數量。
回到抒芳堂的時候已入三更,這一覺睡得很沉。
......
“你究竟還要怎麽鬧!這都到三更了,那崔雪時到底給你灌了什麽藥,讓你折騰我大半宿!”
沈夫人靠在圈椅中,揉著困到發昏的腦袋。
沈南瑾怒氣衝衝站在她眼前,“是母親不肯說實話,若不說,您最好別睡了。”
沈夫人聽他吼了一個晚上,自他從宣府回來就逮著宋鳶問什麽書信。
現在還跑到她屋裏把她叫醒,“你想聽什麽實話!”
“崔雪時在府上過的究竟是什麽日子?是您刁鑽,是您一直在為難她?”
“我為難她做甚!”沈夫人隻覺得耳根子都不清淨。
“您沒為難她,她何必日夜恭維您?都是你們逼得她退婚!”沈南瑾惱怒。
“她是崔家的女兒,婚前你什麽事不能遷就她?”
沈夫人操持著今夜的接風宴累得腰疼,定州老宅來的人也還在側院住著,沈南瑾吼得大聲,她忙起身捂了他的嘴。
壓著嗓子說:
“崔家崔家,他們崔家怎麽了?除了她,那人都死絕了,我是她未來婆母憑什麽遷就她?”
“怎麽?她找你訴苦了?她不想退婚就趕緊回來,又不是我們攆了她!”
沈南瑾甩開沈夫人的手,“她在府裏的這些年,您連一個丫鬟都沒撥給她,這些事都是我先前招那些丫鬟問的。”
“我...”沈夫人無可置辯。
看到沈夫人的反應,沈南瑾心裏悶煩。
“您糊塗!要是傳出去,旁人總要說您是個不好相與的惡婆母!”
“崔雪時是崔氏唯一血脈,必定受重視,孩兒當年執意遠赴邊關,五年裏在軍中也頗受優待。”
沈南瑾突然激動,“您知道邊關軍營裏的那些大將軍都是怎麽叫我的嗎?”
沈夫人皺眉看他,他又大聲道:“都叫我沈賢婿!他們可都是被寫在朝史上的大人物!他們將崔雪時當作親女才對我這麽親切!”
毋庸置疑,五年裏他一直吃著崔雪時的好處,他原以為崔雪時仗著自己的貴女身份在沈家耍橫。
她就算是善妒不容人把婚事退了,他也有理出去討要說法。
可事實上,府內隨便一個丫鬟都能欺她辱她!
崔雪時退婚後還可以再嫁,而他隻會成為眾矢之的!
沈夫人卻不太懂兒子話裏的意思,“兒啊...你想如何?”
“退婚於我不利,可她執意退婚,明日就要來歸還聘禮。”
沈南瑾正聲道:“母親和祖母明早就登門道歉,親自把她迎回來。”
沈夫人震驚地看著沈南瑾,這天下從沒有婆母向兒媳道歉的理!
她額頭的傷還繃著呢!
可沈南瑾執拗,沈夫人隻好應下,等他出了屋門,她暴跳如雷地摔下茶杯。
“宣家這群沒用的東西!這麽輕易就交了聘禮!”
屋裏的老媽媽於氏撿起稀碎的杯瓷,走上前支招:“聘禮事上已無回旋餘地,夫人何不從禮單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