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真同意?”

方才崔雪時剛應下婚事,孟氏就殷切地拉著她跑進老太太屋內。

她的話倒是比太醫還厲害,老太太聽後一個驚坐起立馬就不暈了。

還求真似地盯著她,以確認孟氏有沒有聽岔。

溫熱的手拍上手背,崔雪時打量著這廂房裏頭的一應物件,無一樣不是她置辦的。

“雪時,其實你根本不用在意南瑾娶誰,他就算娶三五個都與你無關,反正這沈家正妻隻會是你。”

老太太語重心長,瞪了眼跪坐在床側的孟氏。

孟氏知曉其意,忙應道:“是是是...”

“你現在雖沒過門,但已是我們全府上下認準的將軍夫人了,宋鳶入門左不過一個妾室,還不是任由你拿捏的份兒?”

崔雪時忍不住冷笑,妾室?任由拿捏?

沈南瑾格外護著宋鳶,沈家人又格外護著沈南瑾,她一個正妻卻無人在意。

反倒成了插足他們感情的外人。

“拿捏什麽?阿鳶既要嫁我,我就絕不允旁人欺辱了她!”

萬分熟悉的聲音裏夾著怒意,崔雪時壓製住心底將要噴湧而出的滔天恨意。

雙眸睜出血色,隻見褪下甲胄的沈南瑾攜著宋鳶僵在門口。

男人麵龐淩厲,但眉宇間還是有五年前那份不可磨滅的稚氣。

一身青衫長襦讓崔雪時想起前世那尾迎風飄**的藍袍,“斷氣就拉出去埋了。”

她不免捏緊手心。

孟氏尷尬地迎上去,滿臉歉意:“哎呀,南瑾啊...瞧你這孩子,母親隻是打個趣兒罷了!”

“母親,阿鳶因我重傷,在邊關的這五年也得虧她盡心照顧我。”

他嚴肅道:“您拿她打趣,不合適。”

“那這是母親的不對...不過雪時剛剛同意了你和宋鳶的婚事!”

“此事本已定,何需她同意?”沈南瑾投來冷漠的目光。

“這...”沈夫人、沈老太太、宋鳶的目光也都落在崔雪時身上。

按照先前她聽到沈南瑾要娶宋鳶的話當即就發了飆。

眼下他說得這麽直白,把崔雪時的感受撇到一邊。

她必定是要鬧上一番的。

誰料崔雪時什麽表情都沒有,異常平靜道:“的確,本就無需我同意。”

“正如沈老太太所說,即便將軍娶三五個也同我沒什麽關係。”

從前都叫他阿瑾,這怎麽突然變了稱呼?

沈南瑾隻當崔雪時是在吃醋,扭頭盯向沈老太太,“老祖母...我何時要娶三五個了?”

老太太幹脆閉了眼。

滿堂寂靜,無人答話,崔雪時本打算直接說出退婚。

可還沒等她開口,宋鳶便端起冒著熱氣的薑湯在她身前跪下,“崔家姐姐...”

這場麵,她見過,應付起來也簡單。

崔雪時隻靜靜聽著宋鳶說完和前世一模一樣的話。

但沒接她的湯,也沒許她起身。

宋鳶雙手顫抖地高舉著那碗薑湯,“崔姐姐暖暖身子吧。”

崔雪時冷眼瞧著她,從宋鳶的眼神裏看出了些許不服和煩躁。

她前世就很好奇,好奇沈家分明是將門貴胄為何會同意沈南瑾迎娶來路不明的宋鳶做妾室?

於是在被軟禁的那半年裏,崔雪時聽到了不少消息。

宋鳶的父親其實是走南闖北的富商,可謂家財萬貫、富可敵國。

可惜如今世道重農抑商,商人頭上都頂著“奸”和“賤”,宋鳶能嫁的郎婿也隻能是商人。

於是宋鳶便拜了隨沈南瑾上陣殺敵的老將軍為父,也因此和沈南瑾情投意合。

縱使沈氏從前得皇家青睞,但自從沈老將軍過世,沈家便家道中落。

若非崔雪時手裏握著母家備的嫁妝和皇上補償崔家的撫恤銀兩,沈家撐不到現在。

上輩子崔雪時對沈南瑾確實真情,但也不會將全身家當都拿出來補貼沈家。

所以扣扣搜搜過了一年後,沈家人就認定崔雪時手裏的錢財所剩無幾了。

於是宋鳶的到來給沈家帶來了新的希望。

不,準確來說是新的金庫。

沈南瑾見崔雪時多時不做搭理,再看不下去了,“阿鳶,你且起來,不需要委屈自己去討好她!”

“不...我沒事,崔姐姐被罰跪都是因為我,若再因我受寒,我心裏會過意不去...”

裝模作樣,她看著生厭。

宋鳶跪夠了,吸著鼻子假意脫手想將湯灑在崔雪時手上。

誰成想崔雪時竟一把捏住即將打翻的湯碗。

那薑湯愣是一滴未灑,微燙的碗璧正好帶來絲絲暖意。

宋鳶見此慌了:“崔、崔姐姐!對不住,是我不小心...啊!”

最後的尖叫是崔雪時故意端著薑湯倒在宋鳶手上,她細皮嫩肉,手背霎時紅透。

“劈啪”一聲,崔雪時直接將湯碗砸了出去。

滿屋膛目結舌。

“阿鳶!崔雪時,你實在太過分!”沈南瑾狂怒揚起右手,欲意打下巴掌。

“祖母。”

門外低沉一聲引得眾人回頭,沈南瑾還未揮下的手也僵在頭頂。

來人撐著一把傘,墨灰傘簷雨珠成簾,他微微傾身置傘於石階。

渾身白袍交雜著金絲線,頗平常的素色穿在他身上竟平生幾分貴氣。

崔雪時和他眼神相聚的那刻,這張臉便對上了一個名字——

沈闕。

字雲歸,才伴著新太子回京的太師沈闕,在整個齊國無人不說他如昆山美玉,俊美無儔。

性子也是少見的溫和。

可隻有崔雪時知道,他和善偽裝下深藏著一匹惡獸,而它猶如饕餮。

崔雪時不自覺地站了起來,渾然天成的壓迫感也讓沈南瑾迅速收回手,背在身後。

沈闕是大房次子,沈南瑾屬二房,沈闕足大他五歲,他恭恭敬敬喊:“兄長...”

沈闕難得沒理會沈南瑾,稍略了眼崔雪時,但很快錯開眼神。

沈老太太撩開薄被,鞋都沒穿就衝上去抱住沈闕,淚眼婆娑地喊:

“雲歸!我的好孫兒啊!你終於回來了,定州五年...你受苦了!”

“祖母都聽說了,前太子被廢,拜你為師的那位五皇子成了新太子,對嗎?”

沈闕沉聲問:“祖母不是氣病了?”

瞧著麵色紅潤,眼明耳通的全然不像生了病。

為了懲戒將來的孫媳連病都裝起來了?

“太醫盡心竭力,熬的藥...老太太也一口不落,加之老太太吉人天相,這病自然好得快。”沈夫人插上一嘴。

沈闕沉默片刻,接著眼眸一彎,悠悠淺笑。

崔雪時緊張地搓著手,頭皮發麻。

沈闕這個人是她無論重活多少次,都無法不懼之人。

畢竟她親眼窺見了他弑父殺兄,大逆不道的把柄死死遞到了她的手上。

即使她承諾絕不會說出這等秘密,沈闕也絕不會信!

可前世沈闕回京後從未踏足沈府,現在又為何回來?

困惑中她的眼眸又看向沈闕,他正巧側過頭逮了個正著。

凜凜嗓音猶如森寒冰水,“怎麽?不叫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