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雪時驀然怔住,他聲音雖寒,但語氣分明百般輕和,未帶半點嚴肅。
可她撞進那雙既清澈又朦朧的桃花眼裏時,驟生懼意,於是開口喊:“沈...”
原是要喊太師,但想起此在沈家府邸,沈闕又是沈家之子,到底是不合適。
隻好隨沈南瑾的稱呼叫道:“兄長...”
“崔姑娘和五年前倒有些不同了。”
沈闕淡漠一句激得眾人疑惑,他們什麽時候見過?
崔雪時呼吸一滯,不忍咽了咽唾沫。
他這是在試探她還記不記得五年前的那回事。
沈夫人納悶一問:“你們...五年前就見過?”
崔雪時不敢輕易作答,搖了搖頭假裝忘卻。
說起來,那一年其實還是她與沈南瑾的初相識。
當時崔雪時的父親還活著,得了皇帝聖命護送五皇子去定州拜師。
沈家三代為將,唯有一後代不持兵刃、不習武藝,偏手不釋卷,挑燈夜讀。
旁人都說他怕死,他隻留下一句“人皆戀生惡死”後就中了進士。
皇帝誇他穎悟絕倫,特讓五皇子前去拜師,而這人便是沈氏大房次子沈闕。
崔氏護五皇子抵達定州時,恰逢沈闕母親病逝。
就在這場喪宴上,崔雪時結實了意氣風發的沈南瑾,也促成崔沈兩家議親。
當然也不小心窺了沈闕的悖逆不道。
“隆冬初五,母親過世時得見,賢弟與崔姑娘的婚事不就在那日定下?”
“哎喲!瞧我這記性!”沈夫人恍然大悟,那年可不止死了他母親,喪禮那場大火還燒死了他的父兄。
沈夫人眨著眼瞧還跪在地上的宋鳶,忙道:“南瑾,快扶起來。”
沈南瑾這才攙起宋鳶,她委屈地捂住燙紅的手,朝沈闕一鞠:“宋鳶見過沈太師...”
剛說完就柔弱得像扶不起的楊柳枝,躲進沈南瑾懷裏喊疼。
嬌滴滴的樣子任誰都會心疼。
崔雪時隻看沈南瑾輕輕抬起宋鳶的手,溫柔地為她吹氣,“還疼嗎?”
“阿瑾多吹會兒...”
崔雪時眉頭擰了擰,頗是嫌棄。
沈老太太覺著崔雪時情緒不好,怕她又耍橫大鬧,就轉移話題對沈闕說:
“雲歸啊,沈家後輩隻剩了你和南瑾,如今南瑾將有雙喜,你身邊也要抓緊尋個知冷暖的良人才是。”
“雙喜?”沈闕問。
沈老太太喜笑顏開地拉著沈闕坐下。
“今日南瑾凱旋,雪時在府中又等候了五年,他們二人婚事自不會改動,而這位宋鳶姑娘又救了南瑾一命,
然沈家於這救命之恩,也當湧泉相報,念南瑾與宋鳶亦有真情,便也迎她過門。”
好一個雙喜。
沈闕蹙了眉,注視著已經坐下的崔雪時,腦海裏是五年前發現他握劍殺人的小姑娘。
依稀記得她膽子不小,脾氣也不大好。
見他發瘋的行徑居然敢拔刀壓在他脖子上,還問:“他們對你不好嗎?”
“你殺害親人是要進衙門的!”
沉默寡言的他隻把她敲暈送回門廳,放火燒了後院那間屋子。
可...這樣一個真性情的她竟能容忍和旁人共侍一夫?
不,她都能為了沈南瑾在沈家操勞五年,脾氣許是早就因愛磨平了。
崔雪時聽沈老太太說得好生圓滿,於是再忍不住,“老太太說錯了,沒有雙喜。”
“怎...怎麽了?”沈夫人愣愣地起身,難不成她要變卦?
“雪時...你這將才不是說好了同意宋鳶入門嗎?”
“是,此事本用不著我做主,我同意與否終是定局,隻是...”
崔雪時避開沈闕掃了所有人一眼,目光猛然犀利起來,言語肅穆:“我就不奉陪了,我要退婚。”
這話實在出乎意料,沈夫人頓時驚了,“你瘋了!你憑什麽退婚?!”
沈老太太隨即拍了拍桌子,“胡鬧!”
沈南瑾麵色鐵青,嗬斥道:“崔雪時,你作什麽!”
崔雪時冷聲質問:“沈南瑾,瞧著你懷裏那位你還有臉問我作什麽嗎?”
“我...”宋鳶見話頭倒在她頭上,忙轉身跪下。
“都怪我讓崔家姐姐心生不快了,若姐姐要退婚都是因為我,那阿鳶立刻離開沈家,離開京城!”
她淚如雨下,語中凝噎:“阿鳶從來沒想過拆散姐姐和阿瑾...”
“打住,崔家唯我一女,我崔雪時可沒有妹妹。”
宋鳶目光微微一閃,隱著心裏的不耐煩,抽泣著說:“崔...姑娘,阿鳶不這麽叫了,你莫生氣...”
“阿鳶你起來!我說過你不需要討好她!”
“我也不稀罕!”崔雪時神色冷淡,想起沈南瑾前世的絕情,她眼底發了紅。
“崔雪時!這五年來沈家好吃好喝供著你,哄著你,你現在要提退婚怕是沒那麽容易!”
沈夫人皺緊眉頭,在家裏養了五年的肥羊想跑,她當然要攔下來。
況且現今沈家開支全靠崔雪時,就算現在拮據了些。
但隻要崔雪時嫁進來,她母親一族的宣氏還不是得把嫁妝再送一批來?
想到這兒,她叉著腰越說越激烈:
“更別提你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住在我們沈家整整五年,你現在退婚出去看誰敢娶你!”
“你崔家父母真不是東西,竟教出你這麽個吃白食還硬氣的女兒!”
罵出“無父無母”時沈南瑾就心頭一慌,再加上這句“真不是東西”...
要知道崔家父輩功德無量,母家商行遍布天下。
崔雪時的父親還與當朝聖上乃結義兄弟,深情厚誼。
崔父和崔母在世時身經百戰、戰無不勝,為大齊立下汗馬功勞!
青史留名之英雄誌士在沈夫人口中竟不是東西?!
話怎麽能這麽說!
堂中震驚,沈夫人也察覺自己口不擇言。
然而還沒開口轉圜,一件兒黑乎乎圓鼓鼓的東西就朝額頭飛來。
啪——
崔雪時終於壓不住怒火,扔出去的杯盞讓沈夫人額頭鮮血直流,
“便是拉你到我父母墓前磕頭認錯,你也跪得!”
沈老太太見狀覺得崔雪時太過狂悖,也想起身指責,卻被沈闕攔下。
“祖母有病就好生將養,凡事莫急著出頭。”再陰陽怪氣的話到他嘴裏也是順耳。
崔雪時見沒了阻礙便把憋在心頭的氣全罵了出來。
“我在沈家五年究竟是誰供著誰,誰哄著誰,你們心裏門兒清!”
“這府裏丫鬟仆從的月俸哪個不是我掏錢?沈家內院翻修,哪次不是我擲下足足萬貫?”
“你們是想將我吃幹抹淨,剝了皮肉連同骨頭也要吞下,就不怕噎死?”
崔雪時的眼神盯得他們發怵,“就此別過還是我入宮請旨,過了今天可由不得你們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