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咋整...咋跟陛下交代?”陳珂在屋門外走來走去,揉搓著雙手嘟嘟囔囔。

卲陽百姓聽聞京城皇帝派了官員來此地,都圍在宣家府門外湊熱鬧。

“蒼天有眼...宣氏終於敗了!!”一白發老者杵著棍義憤填膺,仰天大泣。

宣氏在卲**生地穩,同縣丞衙門都通了關係,當地百姓對他們的狼狽為奸皆不敢言談更不敢氣怒!

有的商戶稍是說了些事關宣家之言,宣氏便立即派人直接關了他的鋪子,還宣言要增收賦稅!

如今誰都曉得生意難做,家家戶戶窮得揭不開鍋,連粟米都買不起。

而宣宅每日商賈聚集,裏頭的人聽著小曲,吃著山珍海味,宣廣還強搶民女!

眾布衣瞧官兵抬著擔架白布從府裏出來,紛紛拿出手裏提著的菜葉狠狠砸上去,瞋目切齒!

“宣狗終死!天終也憐我等平民百姓了!”

“惡賊死有餘辜!”

“老天開眼!!”

眾人同仇敵愾,往日得瑟顯擺的官兵皆默默無言,垂著頭趕快將屍首抬去衙門。

布衣百姓全跟著官兵一路砸過去,宣府外才得了些清淨。

崔雪時端著藥碗挨在榻前,吹涼了勺裏的藥喂進沈闕嘴邊,他卻怎麽都喝不進去。

她倒是想起前世在沈府喂沈老太太喝藥時的場景,老太太抿著嘴故意為難。

而崔雪時直接捏起她的嘴角將藥勺塞進嘴裏。

想到此,崔雪時冒著膽子低下頭。

手伸上去剛碰到沈闕的臉,他竟突然睜開那雙幽深眼眸。

她頓地一驚,要收回去的手卻被他一掌握住。

崔雪時心好亂...

沈闕嘴唇有些發白,但眼裏猶有春露秋水,他另一隻手撫住崔雪時的耳,一吻落在她微翹的鼻尖。

他帶著挑逗的笑盯住她唇瓣,二人幾日不見,崔雪時發羞地別過臉。

他方才撫在她耳邊的手繼而滑下來勾住她的發尾在指尖繞圈,嗓音微啞地問:“躲什麽?”

崔雪時從他手裏奪回發絲,遠離床榻將藥遞給他,“沒躲...喝藥。”

誰料沈闕不接,搖了搖頭可憐兮兮地蹙眉:“太苦了。”

“...當朝太子之師竟也怕苦?”崔雪時不信。

“你喂我便不苦了。”沈闕嘴唇生起一抹笑意,見崔雪時怔在床緣,他起身拿過那藥碗一飲而盡。

然後趁她沒反應過來,勾住崔雪時的後腦勺,彎著腰伸舌探入她唇中。

沈闕怎忍看她用受了傷的手給他喂藥?

這吻苦澀卻也溫柔,全然沒有前幾日那吻來得強烈迅猛。

沈闕很快直了身,從袖中拿出顆飴糖,剝了紙塞進崔雪時嘴裏。

他也不忍她吃苦。

崔雪時長睫眨了眨,好甜...

沈闕坐回床前,握住她的手腕吹著發紅指節問:“打算何時啟程回京都?你這手需回京後慢慢養。”

“明早舅父出殯後再與外祖母商議回京日程。”崔雪時話題一轉,“此次沈太師下卲陽,陛下可曾下旨援救淮州?”

“淮州知州已開倉賑災,開渠引水,陛下還下旨免淮州三年商稅,以便恢複經濟。”

“免商稅?那民之生計呢?如今淮州良田已成厚土,秧苗枯死無法耕種,屋舍土牆崩裂不能居住,陛下未曾下旨撥去修葺銀兩?”

沈闕搖了搖頭,“朝廷與北彧多年戰耗,國庫空虛,免商人三年賦稅也是為了往後增稅。”

“農士在初朝建立時就已將荒地全全開墾,農耕平穩,

可到此時,田賦、鹽鐵賦重稅,壓得農民不願耕種,如今天災降臨,農田旱枯更是打擊人心。”沈闕道。

他走到窗邊望著外頭毒辣的日陽,“淮州尋常百姓為養家糊口皆離鄉而去,朝廷又怎會為了一座災州撥銀修屋?”

崔雪時聽著揪心,路上看見的那些難民瘦骨嶙峋,黃沙土地上屍橫遍野。

他們的一條條人命換來的卻是朝廷不願為了災州重修屋宅...

崔雪時又問:“那陛下為何不免佃戶賦稅?”

沈闕轉身看著她,“崔雪時,自古以來的農田從來都不是那些一盆如洗、無權無勢的農士能開墾的,

修不好屋舍,自然就代表了他們交不起賦稅,他們棄田自有免了賦稅的商人接手,肅文帝何必為了一群更無長物的農民減稅呢?”

“陛下可不敢賭他們三年後能不能拿出銀兩繳稅。”

沈闕說這長串隻是想告訴崔雪時,這個世道很爛。

皇帝遠在京都看不見這些佃戶揮汗如雨,更不會顧他們死活。

然而蒼天也是當真沒開眼,災荒苦的是布衣農民,而那些商人依舊逍遙自在。

“沈闕,我想幫他們。”崔雪時叫住他,格外認真,“如今卲陽宣家雖敗,但宣宅也是眾位老祖宗生死的地方。”

“此地沾染鮮血實是晦氣,該是翻修,便叫那些難民來此務工。”

“宣家可出雙倍工錢。”

崔雪時前世沒什麽大作為,待在沈府隻能做一個當家主母,深宅婦人。

重活一世既改了人生,那她何不拉這些災民一把?

沈闕垂眸盯著眼前心潮澎湃的崔雪時,覺著她好生耀眼。

他應下,“好,我令人去張貼告示。”

“時兒!”屋門外,宣老夫人叩了叩門叫道:“時兒,你快出來。”

崔雪時隻好朝外應了聲好,又對沈闕說了句,“那沈太師好生歇息。”

“我還是喜歡你喚我名。”沈闕拉住崔雪時的手臂,聲音柔軟喚著她乳名,“卿卿。”

這一聲直叫得崔雪時從頭麻到腳,他是怎麽知道卿卿的?

神通廣大的沈太師竟連她的乳名也查出來了?

“你怎麽會...”知道兩個字還沒問出來,宣老夫人又急著喊了崔雪時一聲。

崔雪時隻得離了他的手,走出房門,眼見宣老夫人已走到院樹下,她賠笑著跑上前一把攬住外祖母。

“您叫外孫女何事?”

宣老夫人因羅淑嫻的死對沈闕有些許芥蒂,但他帶著聖旨而來總歸是沒殺錯人。

她雖有芥蒂,但不怨憎,不過她更介懷的是沈闕聲名在外,素聞溫文爾雅,而他拔劍殺人之果決狠辣。

宣老夫人看出來了外孫女和沈闕如今的關係匪淺。

但沈闕說起來也有整整二十五歲,這麽多年身邊都不曾出現過一個女郎。

怎偏偏看上她家外孫女了?

沈闕絕對是別有居心!她可不能將崔雪時往火坑裏推!

宣老夫人握上崔雪時的手,帶著她走出院落,跨進門廳。

然而門廳裏是裴懷舟和他的父母。

宣老夫人拉著崔雪時走上前笑眯眯地道:“時兒快,快來見過裴家大房的伯父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