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房老太從沒見過這般咄咄逼人,怒氣衝衝的程氏。

在她印象裏,程氏自嫁進宣家以後從來都是言聽計從,百依百順的!

老太太頓時慌了神,“我怎不敢發誓?老身現在就起誓,老身絕不知...”

程氏笑著打斷,目光就要將宣老太太看穿,要提及傷心事,她擦淚囁嚅,

“你...您是忘了我的夫君了?他是怎麽死的,他是因何而死,您都忘了嗎?!”

崔雪時抬眸看她,見她眼裏閃爍著淚光,嘴唇因回憶裏的痛苦而抖動。

崔雪時雖不了解她,但也對她生出同情...

不知怎地,她忽然覺得程氏與她前世一般,嫁入深宅後對這些自以為是的長輩畢恭畢敬。

臨到頭了才曉得反抗。

程氏推開扼在喉前的劍,一步步走到宣老太太眼前。

她心虛別過頭,程氏一把掐住她的下巴,聲勢鏗鏘道:

“我的夫君五年前就是被您逼著去外頭尋賭坊合股之人,當時是您騙他說,隻是開布莊需要各家籌錢合股。”

“他當年拉了多少摯交?最後卻得知您辦的是足以滅門、足以叫民計頹敗的賭坊!”程氏兩眼充血。

“他那些摯友恨他入骨,棄屋遷居!夫君當年悔恨交加,跪在您老跟前求您拆了賭坊,是您死活不肯!”

三房老太太好一頓心虛,眼神閃躲,“老身...沒有...”

程氏逐漸咬牙切齒,激起眾人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她揚聲說:“您不肯,他便自刎示明此生絕不助親行此肮髒腐敗之事!”

程氏想起五年前倒在血泊裏的夫君,她又怕又痛,抱著一具冷屍悲嚎!

她起初怪他為何因此就棄妻尋死,但這五年裏,她眼看著賭坊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逼了多少人和離。

眼看著淮州民不聊生,而賭坊裏的他們卻在沒有人性的歡聲笑語!

她不怪夫君了,她明白了賭坊是萬惡之源,是擊垮百姓生計的利器!

“我...我程柔喪夫,娘家要接我回府,也是您為了守住賭坊秘密將我困在宣府整整五載!

是您生怕我已告知了程家賭坊一事,便找人殺了我程氏族人!”

殺了程氏族人?!!

滿院震驚!宣老太太竟能做出如此視人命如草芥的事來!

羅淑嫻簡直佩服,這還是人?

程氏猛吸鼻腔,聲嘶力竭:“你滅我全族!我恨不能親刃了你!”

“你、你你你放肆!你還敢殺了老身這個長輩不成?!宣家養你數年,不顧名聲把你一個寡婦留在宣家照顧!”

這話術和沈家那位夫人簡直一模一樣。

崔雪時聽著就不快。

宣老太太站起身,用怒吼掩飾緊張,“不成想你竟敢如此狂悖!”

程氏徹底不裝賢惠淑良了,“我呸!養我數年?最初要不是我程氏給你宣氏捐贈糧草,你早死八百回了!”

“你殺我全族強將我留在這破宅子裏,竟不要臉地說照顧我這個寡婦!”

“可笑至極!!”她聲音顫抖,喉嚨有種灼燒感,“我寧願隨父母夫君永活地獄,也不做你宣家寡婦!”

程氏趁禁衛聽得感動出神,雙手伸去搶過他手裏的劍,片刻都沒有猶豫地砍向宣老太太!

一聲尖叫後,程柔濺了滿臉的血,渾身素白袍子也被染了鮮紅。

她皺眉苦笑。

崔雪時見狀大驚失色,忽然覺察到程氏眼神不對勁,她趕緊半啞半明地喊道:“攔住她!!她要尋死!!”

卻是晚了...

“嘩啦——”

程柔已握劍自刎,她嘴角淺笑著倒在地麵,眼中好似看見了什麽,伸出手觸碰那個模糊的身影,“夫君啊...妾陪你共赴黃泉...”

崔雪時潸然淚下,沈闕站在她眼前擋住程柔的慘狀,抬手輕撫著她後背,“她會安息的。”

場麵催人落淚,就連羅淑嫻和宣玉都忍不住掉了淚,羅淑嫻拭開淚花後,抬頭隻看陳柯正死死瞪著她。

按沈夫人孟氏的交代,這宣府的羅淑嫻也是知道賭坊之事的。

陳柯擺手叫手下動劍,羅淑嫻順著門邊徑直跪下,她嚇得發抖,“大人饒命!”

令人沒想到的是宣老夫人居然也“咚”的一聲跪了下去,她誠懇道:“求諸位大人手下留情!”

“知情者吾兒已死,他的妻兒雖是知曉此事,但多年來都與我安居京城,從未參與邵陽賭坊之事!”

“求大人看在吾兒下葬在即,放過兒妻...且等吾兒入土為安後,大人要殺要剮,我皆無意見。”

羅淑嫻愣愣地看著宣老夫人,她的心仿佛被什麽重重撞擊了一下。

她百般嫌棄,總期盼著早死的老太婆竟在幫她說話??!

陳柯回頭苦著臉看沈闕,咋整啊?陛下親口說的知情者就地斬首啊?

要因為這崔家郡主外祖母的一句話就暫時擱下了?

崔雪時閉了眼又很快睜開,啟唇道:“外祖母,方才陳尚書說了知情者斬首是陛下聖旨,我們不能抗旨。”

“倘若外祖母心慈手軟,那這刀就由外孫女親自下。”

崔雪時格外認真。

羅淑嫻難掩慌張失措,“不!我犯了何罪?我從未參與賭坊之事!”

羅淑嫻做下的罪孽難道還少嗎?宣府的妾室總是失蹤,丫鬟總是帶傷,府裏上下隻要外祖母不在,她就是老大!

好好一個兒子往廢裏養,要是羅淑嫻不死,往後若宣玉想走回正途怕也是不容易。

崔雪時知道外祖母在擔憂什麽,她是怕宣玉沒了母親後,將來會怪罪朝廷,怪罪她這個祖母,更會怪罪崔雪時。

可她不怕,崔雪時巍巍站直了身子,腳踝的位置還有些疼痛。

她本想慢慢走過去,誰料沈闕直接拔了青峯的劍用力甩出去,一劍封住羅淑嫻的喉。

她當即斃命!

沈闕臉色毫無變化,他這個人最喜歡成雙成對。

這人要殺就殺一對,要死就死一起,如此還能合棺入土,路上也能做個伴。

裴懷舟頓在廊亭下淡然看著沈闕的直接,又看了眼崔雪時的神色。

他聽聞沈闕是京都太子太師,是個絕對溫潤如玉的儒生...

剛才看他殺了那兩個仆人就覺得十足震驚,結果現在來了個更震撼的...

宣玉就不止震撼了,他嚇得不輕,羅淑嫻兩隻眼睛都沒合攏地盯著他,還倒在他跟前。

“母...母親?”宣玉驚恐瞪圓雙眼,兩腿一僵嚇暈過去。

陳柯尷尬擦汗,“哈哈哈哈!這...小年輕就是好啊!倒地就能睡!多睡...長個!”

沈闕掏出錦帕擦著雙手,繼而轉身一陣頭疼,他似有些體力不支。

回過頭想走向崔雪時,卻眼裏朦朧模糊,雙腿有些不穩就要摔下去。

崔雪時不顧腿上的傷迎上去接住他,“沈闕?”

沈闕太陽穴陣陣刺痛,靠在崔雪時身上時,喉嚨控製不住地湧出血。

“噗——”沈闕吐血了!

“先生!”青峯和慈禪速速跑上前。

“沈太師!”

陳柯慌急,完了,出發前皇帝特意交代讓他好生照看沈闕,這下可完了...

就說趕路不能這麽急!現在好了吧!人都吐血了!

崔雪時緊張地抱住他,看著閉眼的他扣住他的手指,急喚著:“沈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