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雪時趕快走在前頭。
她隻想快點避開沈闕上自己的馬車,誰知他執傘躍身,比她先行一步跨出院子。
腿長了不起嗎...
沈闕舉著傘柄朝她傾來,傘簷籠罩在她頭頂,他走在右手邊頗淡一問,“確定不作更改?”
崔雪時幹笑著:“沈太師...宏儒碩學,自也知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怎不叫兄長?”沈闕抓了個不痛不癢的點。
崔雪時望了望天,長睫微顫:“已不是了。”
沈闕眉梢一挑,唇邊居然含起一抹難以言說的笑。
崔雪時走在他身旁實是膽戰心驚,步子稍快了些走上廊廡,躲開他的傘。
然而轉到拐角,一陣小聲議論飄入耳中。
“怎麽突然沒聲了?”
“你們誰聽清了?宋鳶姑娘究竟能不能入府?”
“宋鳶姑娘體弱,崔姑娘脾氣古怪,罰跪時辰都未到就去為難人家宋鳶姑娘了。”
“滿屋子的人定叫她敗下陣來!”
“低聲些,可不要被聽...”
話還沒說完,小丫鬟轉眼就瞧倚在廊廡下的身影,定睛一看真是嚇了個半死。
她手裏端的果碟“嘭”一下摔落在地,手忙腳亂行禮,“崔姑娘安!”
幾個管不住口舌的丫鬟聽此紛紛僵硬轉身看向崔雪時。
她的容貌本就有些嬌豔,現下清冷麵容中,那雙銳利如刀的目光還充斥著威嚴。
更別提她的身旁還跟著沈闕,看來是吵贏了。
“崔姑娘安!沈太師安!”
崔雪時深知這些丫鬟素日裏的德行,仗著自己從前照顧過沈老太太,便在府上作威作福。
嚼舌根倒成了最為平常之事,通大的沈府家規不嚴,才使得沈南瑾也是敗根一枝。
她這一世除了退婚,也必要將沈家拉下泥潭,叫前世欺辱她的通通不得好死!
崔雪時和善的笑著,
“你們想聽熱鬧,那由我來講,往後將軍夫人就是宋鳶,她身子骨弱可容不得你們議論。”
“不過沈將軍愛論朝法,又疼惜宋姑娘,按國律你們這些下仆議論家中主母,合該發賣出去。”
崔雪時忽然收起笑顏,表情異常肅穆,聲音漸漸低下去道:
“你們將才說的話,門房裏頭可都聽得一清二楚。”
芊芊玉指抬著指了指沈老太太的‘玉翠堂’。
所有人嚇得徑直跪下。
“崔姑娘饒命啊!奴婢掌嘴就是,求崔姑娘不要發賣奴婢!”
崔雪時佯裝不理,從她們側麵跨了過去,照直走出沈府大門,
“求我做甚?你們該求的是未來沈家主母宋鳶啊,還不快跪到門前來磕頭請罪?”
沈闕微擰眉,竟不知崔雪時語中何意。
眼看崔雪時要走上停留在府外的馬車,他上前扼住她的肩,“隨我一座。”
沈家人還真是生怕她跑了。
崔雪時不得不隨著沈闕坐上他的馬車。
雨中寒風絲毫不減,崔雪時淋了雨後背發寒,雙手控製不住地哆嗦。
突然,背上被一件狐裘大氅罩住,一隻修長分明的手遞來帕子,“著涼可不好。”
“多謝...”崔雪時接過擦去額間落雨。
“求宋鳶姑娘恕罪!”
一陣哭叫倏然而來,沈闕撩開窗牖帷幔,平平相看。
隻見先前被撞破閑言的五個丫鬟紛紛跪在雨裏大喊:
“求宋鳶姑娘恕罪!”
沈府地處京都桐楊道,出門靠左便是市集。
她們的大聲哭喊引得過路百姓駐足圍觀,觀者如市,一時沸騰,“宋鳶是何人?”
“你竟不知?那宋氏就是沈小將軍帶回來的小妾!”
“小妾?這沈府裏頭不是還住著一位崔家女?
未來正妻都沒拜堂呢,那小妾竟敢越過崔氏教訓丫鬟?”
“沈家好歹名門,沈老太太和沈夫人竟允許妾室耀武揚威?真是顛倒!”
“沈老將軍若在天有靈,見此隻怕汗顏,沈家如今當真家風不正呐!”
崔雪時悄悄看了眼落座在一側的沈闕,他放下幔子閉目養神,麵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方才本想利用丫鬟怕意,利用人言可畏叫宋鳶如她前世那般臭名遠揚,聲名狼藉。
可現狀談起沈家家風,倒儼然把沈闕也罵了進去...
崔雪時冒著膽子傾到他身前,怎料他倏地睜眼,一把拉住要縮回去的她,“青峯,去宣府。”
“是!”
馬車幽幽搖晃著,四目相對總叫人生懼,崔雪時眨著眼躲開這目光灼灼,“對不住。”
“行利己事沒什麽對不對得住,你退婚,我替沈家取回聘禮,期間你要做什麽,我都不幹涉。”
“那沈太師...拉著我...所為何事?”崔雪時盯了盯覆在手上的這隻手。
難不成又要提起五年前血腥之舉...
沈闕在她袖上摩挲幾番,抬眸牽起唇角一翹,瞧著緊張的她隻道:“無甚。”
沈闕鬆了手,崔雪時也鬆了口氣,兩手攥住大氅,心頭想著待會兒的惡戰。
前世自她嫁入沈家後,母親留下的遺產便由舅父的嫡子宣玉繼承。
可宣玉花天酒地,常常留戀於青樓酒肆,實乃好色貪耍之徒。
他繼承遺產後整日遊手好閑,短短半年就身無分文,還欠下重債,外祖母因此氣絕身亡!
而他還有臉跑到沈府求崔雪時救命,拿捏著她的心軟,叫她把嫁妝錢全拿出來替他還債。
“崔雪時!你別忘了,當初你嫁進沈家,我們宣家也添了嫁妝!”
“快來人看看呐,嫁出去的表姐就不管弟弟死活了,祖母去世前還讓你好生照看宣家呢!”
縱使他咄咄逼人,旁人還是覺得崔雪時應當相救。
可那時的她將全身家當都拋入沈家,她直言沒錢,幫不了這忙。
沈家人則通過宣玉這事得知崔雪時囊空如洗。
自此沈老太太和沈夫人便對她愈發冷淡,甚至故意刁難。
不過後來宣家似乎握了沈家的什麽把柄,沈老太太竟親自將銀兩送去。
由此也可見得,宣家和沈家兩相勾結,現在她去宣府的消息恐是已經被沈家傳過去了。
去宣家的路還長,崔雪時想著想著便覺乏累,腦子一沉就睡著了。
沈闕拂去遮擋在她眼前的發絲,見她嘴唇一張一合,他側耳稍稍靠近。
她嘴中夢囈:“母親...他們...”
“他們待我...不好。”
沈闕凝視著崔雪時,瞧她睫下溢出眼淚。
他這才發覺這個十八歲的小姑娘受盡了委屈,適才人前以一當十,堅韌決絕,不知心底隱了多少苦痛。
帷幔隨風飄**,一角露出罅隙,沈闕冷冷瞥去,青峯在前道:
“先生,宣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