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應當建立自己的功業,但不能建立自己的“圈子”。你有自己的“圈子”,別人也會有別人的“圈子”,如果“圈子”與“圈子”之間發生爭鬥,那麽就會兩敗俱傷。魏忠賢卻不顧忌這些,總想靠“圈子”圈出自己的“領地”,結果敗於“露”字。
從無賴少年至廠衛頭目,魏忠賢“發達”的速度和程度本已令人咋舌,但他自己並不以此為足。任何一個人,隻要他的權力欲—經膨脹,就再難以控製。東林黨經幾番屠殺之後雖已潰不成黨,但他魏忠賢的目的並不止於此,如果不是為了擴充勢力,鏟除異己又有什麽必要呢?如果不是為了攫取更大的權力,擴充勢力又有什麽必要呢?魏忠賢自有其“鴻鵠之誌”,他付出所有努力的目的,是要建立一個屬於他自己的王朝。
按理魏忠賢再怎麽著也不過是一個奴婢,他頭上有天,天是皇帝。但是魏忠賢玩弄陰謀,早已架空了皇帝。
熹宗剛剛登基的時候,魏忠賢就有意每日帶著他嬉戲玩耍。
魏忠賢自幼善騎善射,他左手執弓、右手持箭都能百發百中,看小皇上對此佩服不已,便鼓勵他勤學苦練以期趕超這一“先進水平”;魏忠賢又熟諳民間十五六歲孩子的種種遊戲雜耍,他將這些東西一一“引進”宮中,讓玩心極重的小皇上玩的不亦樂乎、懶聽朝政。魏忠賢的這些努力無一白費——熹宗耽於玩樂,竟有連續數年不見朝臣的記錄!
熹宗還有一個特殊的癖好,即從小就特別喜歡做木工活兒。
他不僅斧、鑿、鋸、锛樣樣使用起來都得心應手,造出的物件精美絕倫,還會用木頭搭建房屋模型,並在上麵刷油漆。魏忠賢非常注意“培養”皇上的興趣,他派心腹太監跟在皇上身邊同皇上一起交流經驗、切磋技藝,使皇上常年樂此不疲。造化弄人,假如朱由校生在尋常百姓之家,想必這門手藝會使他成為聞名遐邇的能工巧匠,沒準兒還能像魯班一樣史流千古;但貴為一國之君,手藝卻使他成為如同虛設的槐儡——每逢他聚精會神地削墨引繩時,魏忠賢的爪牙便飛報主子,而魏忠賢專揀這種時候拿了大臣們的疏奏跑到皇上麵前裝模做樣地請示匯報。次數多了,熹宗便感到十分地不耐煩,終於有一天他對魏忠賢說:“今後這樣的事情不必再來煩我,你自己看著辦就是了。”他沒有意識到或者也不想意識到,三看兩看之間魏忠賢就“看”去了朝政大權。
重柄在握之後,魏忠賢加緊鞏固、擴充自己的勢力。在對付東林黨的前前後後,他將一大批自己的親信爪牙安置到從中央到地方的各個機要部門,一時小人充斥朝野、奸黨橫行國中,這些家夥多無真才實學,徒以阿諛奉承、助紂為虐起家。如顧秉謙本人“庸塵無恥”,隻會“曲奉忠賢”,他偌大一把年紀,竟然想拜魏忠賢做爸爸,後來因恐怕魏忠賢不喜歡一個白胡子老頭兒當兒子,就改讓自己的兒子拜魏忠賢做了爺爺(其實這兩者之間有什麽區別呢),因此甚得魏忠賢歡心而官至內閣首相;又如魏廣微因與魏忠賢同鄉同姓,先以“宗弟”相認,後覺這樣太冒犯了主子,就又改稱“侄兒”,結果官至內閣大學士;至若馮銓、黃立極和楊景辰都是因為上疏、寫詩讚美魏忠賢而任職內閣,其中馮銓竟以長相姣媚甚得主子歡心!——內閣重臣無恥如此、爭做兒孫,更不要說其他官員了。當時認賊作父成了一種流行,本來已斷子絕孫的魏忠賢忽然間“兒孫”滿國,數不勝數,有人曾作《百子演義圖》一書描寫這種盛況,這些“子孫”之中,尤以“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兒”最為著名。
“五虎”的首領是崔呈秀。崔呈秀原為天啟初年的禦史,他卑鄙狡猾、品行不佳,東林黨得勢時,他曾想加入,無奈東林黨人們看不上他的人品,拒不接納。後來他貪汙事發,被高攀龍、趙南星彈劾,罪當削職戍邊。大窘之下,他想到了東林黨的死對頭魏忠賢,便攜帶禮物夜拜魏忠賢,叩頭涕泣,哭訴自己是受東林黨人排擠陷害,乞做忠賢義子。魏忠賢聞言大喜,立刻免其罪,並加其官為工部侍郎。崔呈秀知恩圖報,不僅公開宣布自己願為義父受“千譏萬罵”,還充當了打擊東林黨的急先鋒。所有義子之中他最為得寵,因而得任工部尚書、太子太保、左都禦史,“出入垣赫,勢傾朝野”。
“五彪”的兩個頭目是田爾耕和許顯純。許顯純的劣跡已作交等;田爾耕則是依靠巴結魏忠賢的侄子魏良卿及與魏廣微結為親家而掌錦衣衛並兼任太子太師。魏忠賢數興大獄時,他廣布偵察兵、到處抓人,並用嚴刑使入獄之人無緣求生,被稱為“大兒子田爾耕”。
“十狗”中的傑出人物首推周應秋和曹欽程。周應秋在魏忠賢初得勢時任左都禦史,他得知“堂兄”魏良卿喜食豬蹄,就獨辟蹊徑,讓自己善於烹飪的家人隔三岔五地燒幾隻豬蹄請“堂兄”品嚐。“堂兄”吃的高興,便在魏忠賢麵前大讚周應秋,周應秋得任吏部尚書。任使部尚書之後,他一麵“稱官索價,每日勒足萬金”,被稱為“周日萬”;一麵瞪圓了眼睛,尋找東林漏網分子。楊漣等人被打死的消息傳來,時正值半夜,他竟興奮的覺也不睡了,叫醒留宿家中的客人,高呼:“老天爺開眼了,楊漣和左光鬥終於死了!”其為幹爹操心至若此!周應秋是南方人,一日與幹爹閑談,幹爹問他:“你們南方人為什麽那麽喜歡喝粥呢?真讓我想不通。”他誤聽粥為“竹”,以為幹爹不想讓南方人喜歡竹子,當即讓人傳話給自己的兒子趕快砍掉自家院子裏所有的竹子。其同幹爹一條心若此!後來魏忠賢事敗,他又抱著幹爹的大腿大聲哭叫,傷心欲絕,說:“您老人家若有了三長兩短,叫兒子我可怎麽過呀!”其對幹爹忠心若此!曹欽程本是吳江知縣,因有貪汙問題被周起元彈劾而貶了職。當時汪文言與朝中重臣關係密切,曹欽程便拜至他的門下,不料沒過多久汪文言就成了魏忠賢的階下囚。曹欽程見勢不好,立刻倒戈,投向魏黨,他通過馮銓介紹當了魏忠賢的義子,同時當上了太仆少卿。曹欽程在同門弟兄中最為無恥,他每天都堆了一臉媚笑跟在老父親屁股後麵轉悠,不僅兄弟們覺得他太不要臉,連當爹的都開始討厭他,說他實在“敗群”,並撤了他的職勒令他滾遠一點。盡管如此,周欽程臨走還對幹爹依依不舍,他跪在幹爹腳下哭著說:
“爹不喜歡我,我也沒有辦法,隻好離職遠去,但是君臣之義雖絕,父子之情孩兒卻永世難忘!”弄的魏忠賢不知所以。魏忠賢事敗後他被關進牢房,家人怒其不爭,連飯都不給他送,他竟感無所謂,每日從其他囚犯的口中奪食,竟常常酒足飯飽,紅光滿麵!不知魏忠賢若陰世有知,會不會為自己曾有過這樣的兒子而不好意思!
“十孩兒”的代表人物是李魯生。此人極善辨風向,且愛好“跳槽”,他從起跳開始,先跳到魏廣微麾下,又跳到馮銓麾下,又跳到崔呈秀麾下,最後跳成了魏忠賢的幹兒。短短的時間內他一連換了四個主人,因此得到了一個綽號叫“四姓奴”。對他來說奴不奴的沒什麽關係,隻要能升官,多做幾回奴婢又有什麽不好呢?後來他果然被擢升為給事中,手握重權。當時魏忠賢常出中旨,李魯生就上疏奉迎說:“執中者帝、用中者王,旨不從中出而誰出?”此言一出,舉朝大駭,他自己卻麵不改色心不跳,真是臉皮厚過城牆根兒。
其時媚結魏忠賢的人又何止“五虎”、“五彪”、“十孩兒”和“魏家閣老”,未能稱義子幹兒卻也巴結之能事的家夥大有人在。
如王紹徽造《東林點將錄》陷害東林黨人有功官至吏部尚書,為稱主子之心,他事無巨細都順著魏忠賢的意思辦,就好像對丈夫麵依百順的民婦,被譏稱為“王媳婦”,川湖總督張義續身處京外,無緣直接諂諛魏忠賢,自歎福薄之餘,他忽然發現家中有一個姓魏的奴婢,於是大喜,馬上加其位於結發妻子之上,出入乘八台大轎,稱“魏太太”,他自己則假裝是魏忠賢的女婿……無恥小人,不勝枚舉。
既然外人都得到了厚祿高官,更何況家人呢?魏忠賢得勢之後,他的全家都從中漁利:其侄兒魏良卿封寧國公,加太師。賞良田美宅,賜免死鐵券;侄兒魏良棟封為東安侯;侄孫魏鵬翼封安平伯;族叔魏誌德封都督僉事;族兄魏釗封錦衣千戶;族孫魏希禮、魏希孟、魏希堯、魏希舜、魏鵬程及姻戚董芳名、王選、楊六奇、楊祚昌等都被封為左右都督及都督同知僉事等官——魏良棟和魏鵬翼受封之時,才不過是兩三歲的無知小兒!既然魏忠賢與客氏有了白頭之約,那兩家就合為一家,客氏的兄弟兒子等人都身居要職。此時的魏家(含客家)何異於皇親國戚、曆代王公!
群小盈國、雞犬升天,這是魏忠賢擅權濫封的結果,也是他威焰薰天的一種表現。但是他還有一事放心不下,那就是自己尚未把握兵權,他深知武裝力量的重要性,雖然收管廠衛也算是收管了部分兵權,但十幾萬大小特務比起明王朝的整個軍隊不過是九牛一毛。當時國家的軍隊除集中在首都北京、舊都南京之外遍布各地;同時由於清兵開始南下,重兵雲集北方要塞。魏忠賢認為內地軍隊不足為患,因為各地都有自己的死黨,但邊地重兵始終是他的一塊心病。他對手無寸鐵的東林異己要打則打、要殺則殺,可對握有兵權的邊塞將領卻懼怕三分——這些人一旦擁兵造反,他魏忠賢的下場必然不會好看。為除隱患,他先殺害了遼東經略熊廷弼,又企圖拉攏山海關督軍孫承宗。
孫承宗原為內閣大學士,曾做過熹宗的老師,深受熹宗敬愛。後逢邊境吃緊,他因通曉邊事以原職督管山海關、薊、遼、天津等地軍務,到任之後整飾邊防,屢建功勳。魏忠賢本想將孫承宗收歸自己麾下,派特務前去又是犒軍又是行賄,但孫承宗錚錚鐵骨,始終不為所動,甚至懶得回答魏忠賢隻言片語。六君子遇害的消息傳至邊關後,孫承宗還想彈劾魏忠賢,他怕所上之疏會落奸人之手,就決定進京麵聖。特務們探知消息後一站站傳報京師,結果亂中出錯,以訛傳訛,待傳至魏廣微耳中的已是危言聳聽,嚇得魏廣微不知所措。他一路狂奔,跑去向主子報告:
“孫承宗帶兵數萬前來清君側了!聽說還有人做他的內應!他們若是得了手公公可就要粉身碎骨了嗬!”魏忠賢大驚失色,忙去向熹宗求救。當時熹宗已經就寢,魏忠賢就繞著禦床跑來跑去,痛哭失聲。熹宗心軟,就親令內閣擬旨,批責自己的老師說:
“未接聖旨就擅自離開守地的行為不合祖製。如執意違反祖製,必將受到懲治。”然後連夜派三道飛騎前去製止孫承宗。孫承宗已抵達通州,得知皇上親口下令不許自己進京,無奈而返。魏忠賢又派遣特務去偵察動靜,發現孫承宗並不象魏廣微所報擁兵數萬而是隻帶了兩名侍從,這才鬆了一口氣,雖是一場虛驚,但魏忠賢就此下定了奪其兵權的決心。在他的唆使之下。崔呈秀等孝子賢孫輪番上陣,竭力捏造事實,誣陷孫承宗。孫承宗見聖上不明,倍感寒心,隻得自請解職了。他一離職,魏忠賢的親信太監立刻奉“旨”前去鎮守山海關。
天啟六年末,魏忠賢將軍中要職悉予死黨,終於握定了兵馬大權。至此“天下大權一歸魏忠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