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一生總能碰到一、兩個左右為難的時候,稍有不慎,就會做出錯誤的決定。吳三桂在自己人生左右為難的時候,算計著利益的得失。

清人崛起,準備入山海關,刀劍直指明朝。皇太極三勸吳三桂降清,開出的籌碼很高,封他為藩王。舅父祖大壽也勸識時務為俊傑,但是吳三桂不為所動,猶豫未決,表明他是忠於明朝的。

吳三桂是個不服輸的人,他在鬆山戰後的第二年,即崇禎十五年(崇德七年,1642年)三月,鬆山剛破,便與另一逃將白廣恩等率兵四千,試圖組織一次進攻。他們進至塔山紮營。塔山已處在清軍的圍困之中,吳三桂下令以一半兵力至高橋,與清兵遭遇,但“不戰而退”。吳三桂此次軍事行動,大抵是試探清軍虛實,並非是尋找清兵展開戰鬥。

就在此時,錦州前線發生了重大變化。三月八日,祖大壽在完全絕望的情況下,願獻城投降。他向圍錦的清將諸王許下諾言:“我若歸順,寧遠亦可得也。”諸王準降。於是,錦州經一年的圍困,終於不戰而克。錦州一破,“諸王議取寧遠之策,當乘大壽妻子尚未搬回,總兵吳三桂尚未交替之時,亟當前往。”他們認為,吳三桂犯有逃罪,肯定要被朝廷撤換,當乘其尚未撤換之時,利用祖大壽在寧遠的家屬與他的親屬關係,一舉奪取寧遠,但是,吳三桂並不想降。據和碩鄭親王濟爾哈朗與多羅睿郡王多爾袞奏報:他們曾派人到寧遠,想與祖大壽的兒子取得聯絡。守城官員知大壽已降,不許入城。派去的人被拒之城外,對城上喊話,城上守官沒聽幾句,就不予理睬。此次取寧遠計劃遂告落空。

鬆山、錦州相繼攻取,杏山、塔山旦夕可破,清太宗和他的諸王、大臣便把注意力轉向寧遠。此城距錦州僅二百裏,騎兵瞬間可至。寧遠原先有錦州及鬆山諸城作屏障,明兵進退自如。而此時,寧遠已直接暴露在強大的清兵麵前,駐守此城的明朝官兵已失去安全感。明朝謀臣、統帥最擔心的是,清兵隨時可以直驅城下,以圍錦的戰術來圍寧遠。

清朝內部確有人主張乘清兵大勝,迅速取寧遠。都察院參政祖可法、張存仁、理事官馬國柱、雷興等漢宮向清太宗建議說:“今錦州既下,寧遠驚駭,山海潰亂,燕京震動,明總兵吳三桂以鬆、錦失守之故,既蹈可殺之罪,今祖氏全歸,吳鎮自不能安,又必有脫死之術。祖氏之子婦在寧遠者,已心切來歸矣。況其為祖鎮之遺類,與其在門牆者,豈不畏死而求生乎!”因此,大軍當乘機臨於寧遠,“聲言吳兵所屬各官之罪,搖動其誌”,必能得寧遠。

盡管清朝中有此主張,明朝所擔心的事並沒有發生。因為清太宗還不打算乘勝加兵於寧遠,他以為處於驚慌失措中的寧遠明官兵無力抗拒清兵的攻擊,可以傳檄而定。他在處理錦州明官兵及家屬時,特別強調,凡在錦州的原屬寧遠等處的官員,一律“留養”保全,不得傷害。看來,他要用招撫的政策,不動幹戈地得到寧遠。同時,清太宗又派遣八旗兵屯駐於寧遠以西的大路,保持對吳三桂的軍事壓力。他指示在前線的諸王貝勒,說:“寧遠之人,若欲歸顧,令我軍入城,必索城中大員為質,命我兵嚴守城門,然後可入,不然,恐墮其計。”

時間一天天過去,已經到了四月,仍然看不出吳三桂投降的任何跡象。漢官張存仁再次提出進取寧遠之策。這次,他不主張進兵寧遠,提出對寧遠采取和平攻勢,闡明政策,招之來歸。他說:“皇上宜頒敕諭於寧遠城中鎮將等官,開明鬆、錦生殺之理,顧逆之端,誅留分別,一一詳示。吳三桂並非奇才良將,有不搖動其心者乎!”他憶及當年守大淩河城時,屢次讀到清太宗的招降信,促使守城的將官包括他本人無不“動念”,最後獻城投降。他認為這是一個成功的經驗,特提醒清太宗當乘“今之寧遠正在倉惶無措之際”,速給寧遠吳三桂等人寫信勸降,“仗我皇上之福,一紙賜書,勝於加兵數萬,人心動搖,勢如破竹,皇上乘機運策,因時速成。”

清太宗接受了張存仁的建議,立即以他的名義,分別給寧遠吳三桂諸將及被圍的塔山、杏山官兵寫信招降。

這是清太宗首次直接給吳三桂寫信,呼籲他認清形勢,乘時歸順。為了解清朝對吳三桂的政策,不妨將此信的內容引述如下:

大清國皇帝敕諭寧遠吳大將軍:

朕以大兵圍困鬆錦,鬆山剮將夏承德先行納款,率眾來歸,故彼眷屬,並所部之人俱加留養,洪承疇亦留養之矣,其餘抗命者盡行誅戮。惟祖大樂等,固係將軍之戚,姑留之。錦州祖大壽歸命,其眷屬部眾俱獲保全,此正大將軍趨吉避凶建功主業之秋也。倘狐疑未決,不速來歸,爾明國皇帝有不疑將軍而加之罪者平?將軍果能乘此機會,決意來歸,則明哲之智,誠附之功,與迫而後歸之鬆錦諸臣,大相懸絕。將軍之親戚可以完聚,富貴可以長保矣。否則,將軍之全軍已為我所取,印信已為我所奪,鬆錦陷沒,坐視而不能救,種種罪愆,爾明國皇帝寧有輕恕將軍之理耶!

曩者祖大壽之在錦州也,爾明國皇帝每疑之而欲加以罪,然而終不能者,以其族黨甚強,且據錦州故耳。今將軍以孤立之身,負危疑之跡,豈能自保無虞!況爾明國,“流寇”轉熾,土宇凋殘,傾亡之象,將軍已目擊之。時勢若此,將軍雖勇,一人之力,其奈之何哉!將軍不於此時幡然悔悟,決計歸順,勞我士兵,遲我時日,彼時雖降,亦不足重矣。今爾明國皇帝,雖遣使講和,其誠偽難知,成否亦未可必,而將軍親故,俱在於斯,歸我之念,誠宜早定。朕以真情反複開諭,將軍其詳誌而熟思之。

清太宗還給同守寧遠的白廣恩和柏副將各一封信,文字不長,中心內容,與給吳三桂的信基本相同。他要求他們能“開導吳將軍”,“同心協謀,舉城歸順”,並允諾給予優厚待遇。

“天下第一關”——山海關,是當年吳三桂把握大局的第一關口。

緊接著,清太宗授意與吳三桂有親屬關係及個人交情最厚的人、都給他寫信,力促其歸降。吳三桂的摯友張存仁、其兄吳三鳳、舅父祖可法、姨夫裴國珍、表兄胡弘先(為姨母表兄弟,皆係祖大壽外甥)等都“遵旨各遺三桂書一函”限於篇幅,這些信的內容不便一一引述。我們還從其他記載中看到吳三桂的好友,如漢官鄧長春、陳邦選、薑新等人也與張存仁等先後分別“致明寧遠總兵書”。不用說,他們也是“遵旨”而寫的。

以清太宗為首,動員這麽多人給吳三桂寫信,確實構成了一股強大的政治攻勢。他們的信,都寫得很實際,都從個人的實際情況出發,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明其利害,娓娓道來,不禁令人感動。

吳三桂讀到這些如雪片飛來的信,該作何感想呢?恐怕不會無動於衷吧!寫信的這些人,除清太宗外,都是他的至親好友,有的甚至是同他一起長大,因而最了解他,也能洞察他的思想活動,尤其是能體諒他此時的處境,他們的話,不能不引起他思想的起伏。首先,吳三桂的處境是他30年來最困難的時刻。他真的陷入孤立和最危險的漩渦之中,他正處在十字路口,需要作出抉擇。他所依靠的與之有血緣關係的祖氏滿門,包括祖大壽等三個舅父,祖澤潤等十餘個表兄弟皆降,還有他的哥哥、姨夫一家,以及共事多年互為依賴的好友都投入清政權,“俱臣服於此”,“明國豈有不疑”吳三桂?而他欲“洗骨肉之嫌疑”,實不可得。這就是,鑒於吳三桂的親屬皆降清,崇禎不會再信任他。主疑臣危,自古而然。

其次,鬆山大戰時,吳三桂“臨陣逃出,大兵盡喪,總督文武官俱陷”,吳三桂獨存,“罪將安歸”?不惟富貴不能“舉保”,連身家性命“又不知作何結局”。他們警告吳三桂,崇禎不會寬恕他臨陣逃跑的罪過的。

第三,吳三桂在軍事上已遭慘重損失,現固守寧遠,勢單力孤,如清兵一旦兵臨城下,明朝無力援救。那時,或是被迫投降,或是為明盡節而死,除此兩途無它。吳三桂的宗族親朋都認為不可取,正如清太宗所明告:歸降早,功最大,與迫於形勢而歸的鬆錦諸將官則待之完全不同。所有這些,吳三桂比誰都更清楚自己的目前處境,他從自己的親屬和好友在對方已得到的優待,當然不會懷疑他們提出歸降條件的誠意。清太宗向他發出歸降的呼籲,的確選擇了一個恰當的時機,殷切之意,不可謂不誠,替他剖析事理,不可謂不深,提出優待條件,不可謂不厚。總之,這一切,都無可挑剔,具有很大的**力。

然而,吳三桂對此毫無反應,這些信,如石沉大海,沒有得到一點回響,這多少使人感到有點意外。吳三桂的親屬與至交都滿以為有把握的事,卻沒有出現,這不能不讓他們失望。

轉眼之間,夏去秋盡,已是崇德七年十月的初冬季節,清太宗和吳三桂的親屬好友的招降仍然沒有產生任何效果。

吳三桂繼續保持沉默,不置一答。這時,清太宗以他的弟弟阿巴泰為“奉命大將軍”,又組織了一次對關內的遠征。與此同時,他仍不放棄對吳三桂的爭取,再次給吳三桂發出了勸降信,寫道:

大清國皇帝敕諭寧遠城吳大將軍:

今者明祚衰微,將軍已洞悉矣。將軍與朕素無仇隙,而將軍之親屬俱在朕處,惟將軍審時度勢,早為之計可也。

清太宗這封信寫得簡短明確,實則是催促吳三桂盡速作出回答。他“又命總兵官祖大壽致書吳三桂”,希圖以吳三桂最依重和最信任的祖大壽來打動他。祖大壽立即寫信,並附上他自己常佩帶的小刀一口,作為信物,來取信於吳三桂。祖大壽的信是這樣寫的:

寧錦間隔,不相通問者歲餘矣。春時鬆山、錦州相繼失陷,以為老身必死無疑。不期大清皇帝仁聖,不但不加誅戮,反蒙加恩厚養。我祖氏一門,以及親戚屬員,皆沾渥澤,而洪(承疇)總督,朱糧廳輩,亦叨遇優隆。自至沈陽以來,解衣推食,仆從田廬無所不備,我已得其所矣。幸賢甥勿以為慮,但未知故鄉光景如何耳。以愚度之,各鎮集兵來援遼左,未一月,而四城失陷,全軍覆沒。人事如此,天意可知。賢甥當世豪傑,豈智不及此耶!再現大清規模形勢,將來必成大事。際此延攬之會,正豪傑擇主之時,若率城來歸,定有分茅裂土之封,功名富貴,不待言也。念係骨肉至親,故而披肝瀝膽,非為大清之說客耳。惟賢甥熟思之。虎骨靶小刀一柄,是賢甥素常見者,故寄以取信。

舅父祖大壽的信,從清之將取明而代之的形勢發展,勸這位“當世豪傑”早作抉擇。但清太宗與祖大壽的信,送去寧遠,都如石沉大海,杳無回音。不久,十一月初,吳三桂以實際行動作了回答:這就是繼續與清軍對抗。據多羅豫郡王奏報:明寧遠總兵吳三桂率馬步兵出戰,清兵將其騎兵擊敗,獲馬七十二匹、甲三十七副、弓三十九張及其他少量軍用物品。由此看來,吳三桂仍無降意。

崇德八年(明崇禎16年,1643年)正月,祖大壽深感於清太宗的厚待,特上進取之策。他提出:宜先取關外五城(指寧遠、沙後所、中後所、前屯衛、中前所諸城,今屬遼寧綏中與興城兩縣)最為上策。他認為“彼(指明)已虛弱,燕京震動,關外驚惶,況吳(三桂)總兵罪重憂深,文武官屬,心皆恐怖,罔知所措。”應乘此時,“或收撫,或征討”。他特別提到,“先攻取中後所,收吳總兵家屬,吳襄必為之心動,吳三桂亦自然抗亂。”其餘各城,“不勞而自動矣”,寧遠失去支持,更易攻取。祖大壽這一建議的中心意思,還是著眼收降吳三桂。他在錦州投降時,曾許下說降吳三桂的諾言,至今未見實效。因此,他要清太宗出兵先攻吳三桂家所在的中後所城,取其家屬,逼迫吳三桂自動投清。

但這一建議未能實施,而清太宗於半年後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