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徐問頓時有些苦澀。

閻浮提州雖然廣闊無邊,但能供他馳騁的卻不過西南一角。

攝於秦三鑒的威壓,金胄等人暫時離去,但得罪了那麽多勢力,他以後的日子都將如履薄冰、如臨深淵。

關鍵是,他前不久才剛剛好死不死地拒絕了秦三鑒的邀請,把最後一條路也堵上了。

沉吟許久,他才低聲道:

“富貴不還鄉如衣錦夜行,我準備暫時回趟老家,趁著雙親尚在,好好孝敬他們一段時間!”

一聽這話,儲殷和聶老九都有些驚訝。

凡俗之地,的確能遠離諸多紛爭,但靈氣匱乏,修為必然難以寸進,對於一個修煉者而言,無益於自我放逐了。

兩人一個看向徐問,一個看向秦三鑒,都有心勸解。

在他們看來,既然秦三鑒都出麵保下徐問,自然是有心吸納徐問入門。

而徐問眼下的境況,加入八周山幾乎是他唯一的選擇。

至於之前徐問拒絕秦三鑒的招攬,多大點事,低頭做個小就完事了。

麵子這種東西,不涉及到具體利益的時候比命還值錢,但在利益麵前卻又一文不值。

就看你拎不拎得清,放不放得下。

知道兩人的好意,徐問也很希望大家能互相扶持,但他身上秘密太多,已經不可能再拜任何人為師了。

師徒相授,可不是簡單給部功法,給點靈石就成的,傳道受業解惑,等等諸如之類。

這個過程中,搞不好師傅比徒弟自己更了解徒弟。

如此一來,不說別的,就靈根變化一事他就解釋不清楚。

築基期期還好,晉級金丹後,他的靈根必然再度改變。

到時候,他如何跟秦三鑒解釋呢?

秦三鑒的確不是貪婪之人,但大道之前,一切皆為螻蟻,誰又說得清麵對這種秘密,對方是否還能一如既往呢?

見徐問依舊油鹽不進,秦三鑒也有些不喜,搖了搖頭,不鹹不淡地說道:

“也是不算太差的選擇,讓我兩個不成器的弟子好好送送你吧!”

說罷,他身影一閃,鴻飛渺渺消失不見。

見秦三鑒離去,儲殷與聶老九也麵麵相覷,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

金丹真人何等尊崇,可不是那些開館收徒,有錢就能拜師的江湖之人能比。

徐問兩次拒絕對方,已經是徹底斷絕師徒的可能了。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還是聶老九腦子轉得快,很快就哈哈一笑道:

“與我等不同,徐師兄從凡世而來,家人盡在凡俗,回去孝敬雙親也是正常。幾年功夫,不耽擱大道,等下次重回此間,我們兄弟三人還可再聚!”

儲殷也反應了過來,正聲道:

“是的,是的,徐師兄一向算無遺策,想必有自己的道理。”

“但請師兄一定記得,八周山有你兩位兄弟在,不論何時何地,我們都敞開大門等著你!”

兩人如此仗義,徐問也很是感動,重重拍了拍兩人肩膀,大聲道:

“兄弟一場,必不敢忘!”

……

安國、慶州,太郡、湖縣,橫絕山脈到了這裏,已經變得舒緩無比。

山脈南麓之下有一個小山村,名為望龍村,樸實的村民們日起而坐、日落而息,安靜、祥和。

正值盛夏,風裏都有股灼燒的感覺,但小孩子卻感覺不到炎炎烈日的存在,頂著火辣辣的太陽在村口的路邊玩耍。

從娘親那順來一些針線,找根細細直直的鬆樹條,一頭嵌入鐵針,一頭劈成四瓣,嵌入十字形的折紙。

用細線將兩頭牢牢紮住,一枚自製的十字飛鏢就成型了。

幾個小家夥正興高采烈地比拚誰的飛鏢飛得遠,最大的男孩忽然停了下來,定定地看著一邊。

不知何時,一個身著青色長衫的青年正站在一旁,定定地看著幾人。

青年的衣服、神情都有種特殊的味道,那是一種從未在其他人身上感覺過的氣息。

無論縣裏來的大人,還是偶爾來遊玩的少爺小姐,都遠遠不及。

從沒見過年輕人,小小的孩子們不知道那股氣息是什麽,卻都本能地喜歡。

大男孩最為膽大,遲疑半晌便上前一步,學著大人拱手一禮道:

“不知客人從何處來,要找哪家人?”

摸了摸小男孩的腦袋,徐問輕聲道:

“我可不是客人,我就是這裏人!”

快二十年沒回故鄉,景物依舊人卻大變,這些小孩他一個都不認識。

塞了一些糖果在他們手裏,徐問緩緩往村中走去。

依舊是幾根樟木搭成的小橋,依舊是菡萏發荷花的池塘,齊整的水稻在夏風中不住搖曳,帶著稻花獨有的香味。

雖是正午時分,依經有辛勤的農人在稻田中鋤草,黝黑而充滿褶子的臉龐,熟悉而又陌生。“二嬸、三伯,四叔、五姨……”

一邊打著招呼,徐問一邊往一戶四周環繞木槿花的人家走去。

“這是哪家的少年郎,生得這般俊俏?”

“他喊我三伯,我什麽時候有這麽個大侄子了?”

……

正在農田勞作的人齊齊放下手中的活計,疑惑地看著徐問。

直到發現他徑直走向鮮豔燦爛的木槿花,他們才紛紛恍然大悟:

“是小問子,時雨家大娃回來了!”

“天哪,都快二十年了吧,他怎麽那麽…那麽小,好像…好像比走的時候更小了!”

“那不是小,那是保養得好,我看縣老爺也沒他這股氣度!”

……

紛紛攘攘中,有腦子轉得快的已經搶先一步,衝到徐時雨家嚷嚷起來了:

“時雨、時雨,你家娃…你家大娃回來了!”

有的三姑六婆則是跑回自己家:

“誰誰誰,那誰誰誰回來了!”

村口遇到的那幾個小孩一直跟在徐問的背後,平時也經常聽老人說起望龍村的幾位奇人,他們這時候也明白了過來。

不知道是誰起的頭,一起大聲嚷嚷起來:

“徐問回來了,練武奇才的徐問回來了!”

……

平靜的山村陡然熱鬧起來,三三兩兩的人走出門,齊齊往木槿花下的人家聚去。

“咣當”一聲響,一個頭發花白、腰板佝僂的漢子扶著一個很是瘦小的女人踉踉蹌蹌地衝出門來。

望著音容依舊,卻老態畢顯的雙親,淚水不知不覺布滿了雙眼,徐問雙膝一曲跪倒在地,重重磕了幾個響頭,哽咽道:

“大、伊,我…回來了!”

“我的兒呀……”

徐時有還能忍得住,汪巧娘卻“哇”地大哭出來,一把衝上將徐問緊緊抱在懷裏,嚎啕大哭起來。

十月懷胎、三年不能免於懷,孩子便是母親骨肉的再生、血脈的延續,任何能不愛?

世間大愛,無過於母愛!

起身將父母摟在懷中,感受到父母已經稍有些佝僂的身板,徐問也是眼淚不止。

少年時完全被父母之愛所包裹,甚至意識不到這種愛的存在。

稍稍長大就急不可耐地要去探索這個世界,甚至將父母的愛視為阻礙。

等真正長大,經曆了社會的摔打,或者有了自己的孩子,才終於能知道這種大愛的珍貴和難得。

但一般人那個時候都已經是人到中年,為生活而勞碌奔波,為命運的大潮所裹挾,已經少有時間去思索、感恩。

好在,他已經超脫了凡俗的鉗製,可以不受時光、錢財、能力的約束,盡情地回報父母之恩。

扶著父母,法力飛速在他們身體內轉了一圈。

還好,除了一些常見的衰老和勞作導致的陳傷之外,並無更多問題。

攙起父母走回屋內,一個麵容與父母有八分相似的壯漢迎了上來,有些靦腆地搓搓手,憨聲憨氣地喊了一句:

“哥!”

一旁一個帶著三個小孩的女子也跟著喊了一句,然後一推身邊三個小孩,低聲催促道:

“快叫大伯,平時整天吵著鬧著要聽大伯的事,現在一見麵怎麽反而不敢說話了……”

“二弟、弟妹!”

徐問也感慨地喊了一聲。

這是徐問的二弟徐慶,徐問離家闖**江湖的時候,他還是一個拖著鼻涕的跟屁蟲,現在則看上去比徐問還要大不少。

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世間之神奇莫過於是。

“好,好,好!”

摸了摸三個侄子侄女的腦袋,徐問從懷裏掏出三枚玉墜,掛到他們脖子上。

這是清靈玉製作的玉墜,能強神養神。

不敢說讓人變成天才,也不敢說百病不侵,卻足以讓普通人遠離九成的疾病,以免愚蠢帶來的災禍。

摸這三個後輩腦袋的時候,他已經逆轉法力為靈氣,注入三人體內。

毫無反應,這說明三人並沒有靈根。

不過,擁有靈根者萬中無一,倒也不用太多失望。

三枚玉墜晶瑩剔透,仿佛流動的水珠,雖然是偏僻之地,大家也能知道這東西的珍貴,四周的人熱情頓時更上了一個台階。

扶著父母到堂前坐下,四周的事物一如往昔,高大的立柱、明亮的窗戶,井井有條的櫥櫃。

與一般農家迥然不同的布置,都是徐問離開前,根據前世習慣所設。

二十幾年過去,所有東西都多了一層包漿,卻依舊散發著當年的氣息,仿佛在默默等待徐問的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