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走進了房間……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神仆。

他看到了一個人匍匐在地上,用雙手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仰著頭才能目視前方,而像是嬰兒一樣沒有發育的雙腿從金色的袍子下伸了出來,皮膚細膩,顯得既悲慘,又詭異;有人用僅剩的一隻眼睛盯著自己;有的人牙印外翻,枯黃的牙齒之間滿是發育不良而導致的縫隙。

這些神仆們似乎是因為長期都生活在那座不會有外人進入的神殿之中,終日相伴,所以彼此之間沒有任何的隔閡,他們在一起吃飯,在一起睡覺,現在,他們也彼此縮在一起,就像是一個摒除著外物的詭異小團體。

夏洛克看著那些扭曲的身體……如果在倫敦的街頭,看到這樣的一群人,他也許會萌生出那麽一丁點的同情心,但是現在,他卻不帶任何的情緒,隻是隨手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那湊成一堆的七個人麵前,整理了一下因為剛才動作太大,而有些翻起來的衣領,忽然發現指尖有一些迸濺到的血跡,就伸手,從一旁的衣架上扯過來一件由金絲紋繡的厚實披風,隨意的擦了擦。

“你是誰?”

麵前,一個尖啞的聲音響起,說話的人是一位看起來比較年長的神仆,身體看起來與常人無異,隻是有些瘦弱,但是雙眼之間的距離很寬,眼睛也有些外突,大晚上的冷不丁的看起來,有些瘮人。

“你們可以叫我夏洛克。”

“你來這裏做什麽?”那位神仆繼續問道……

其實很難設身處地的猜測這些人此時此刻的心情,按照他們的認知,這會兒肯定是無法理解為什麽這個人敢於如此不敬的闖入這扇門,還如此隨意的坐在自己麵前的。

但他們終究隻是身體殘缺,智商大多都是正常的,見對方沒有像是一個失去了理智的野獸一般衝過來繼續對自己施展暴力,稍顯安心,看起來這家夥也隻是敢對那些苦行者下手,而對於身份高貴的自己,還是有所忌憚的。

所以,他們沒有質問,嗬斥,更加沒有尖叫和慌張,依舊秉承著神仆應有的高貴做派,等待著外麵的士兵衝進來,將這個瘋子拽出去,然後按照軍法處置。

哦,不對,這已經不是單純靠軍法就能解決的事情了,畢竟此人的行為已經是對聖光的極大不尊敬,他應該被吊起來,然後經過烈火的焚燒,直到骨骼和肌肉全部變成焦炭,才能洗刷掉身體裏的罪孽。

可眼前的這個家夥也不知道是因為意識不到自己所犯下的莫大罪行,還是本身就是想找死,反正絲毫看不出他的惶恐,隻是一臉平靜的繼續道:

“可能聽起來有些冒犯,但是我不得不承認,我討厭你們。

不論是外形,聲音,行徑,還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臉,總之就是看著就惡心,明明就是一坨一坨的牛糞,偏偏強行的給自己披上了一層好看些的衣裳,想要裝金子。

但是你們不是金子,因為金子不會滲出惡心的汁水,更不會臭氣熏天。

好吧,長話短說……

我知道殺一個神仆會惹很大的麻煩,所以我不殺人,你們現在都出去,不管是用走的,還是爬的,跟外麵你們能看到的每一個人道歉,隻是道歉就夠了,我就原諒你們,怎麽樣。”

夏洛克很鄭重的說著,說完了還很友好的一攤手,就好像是再說:‘你們看,我這個人還挺好說話的,對吧。’

但是,麵前的神仆們一個個的都站在原地,誰都沒動,更加沒有說話,也不知道是被嚇到了,還是沒有理解對方要表達的意思。

要地位崇高的神仆大人爬出去跟看到的每一個人道歉……先不說這種想法是多麽的不切實際,就單說道歉這件事情。

道什麽歉?

發生什麽事情了,需要自己道歉?

麵前的七個人似乎跟不上思路了,眼神中還沒有來得及流露出憤怒,就先被疑惑充滿。半晌後,才終於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剛剛對方說出來的那些帶有明顯羞辱以為的詞匯上。

牛糞,惡心,臭氣熏天……

這些神仆們是接到了帝國軍方高級將領的邀請,以人類的存續,與惡魔之間的戰爭,整個種族的未來為理由,才請他們走下神殿,來到這片戰場之上的,從任何角度來說,他們都應該受到絕對的尊敬。

所以,麵對如此的嘲諷和羞辱,他們本就扭曲的臉變得更加的難看,眼中自然也流露出了無比怨毒的神色,羞辱聖光的眷屬,罪無可赦!

而就在這時……

隻聽吱嘎一聲,那是營房的門被推開的聲音,看起來,已經有士兵趕過來了,於是,這七個人注視夏洛克的表情更加的陰沉起來,就像是在看一個將死之人。很快,隨著再一次的門軸轉動聲,眼前的隔斷門也被推開。

不過讓這些神仆們有些疑惑的是,進來的並不是全副武裝、神色緊張的士兵,並且走進來的,隻有一個人,這個人穿著一身筆挺的素色西裝,一頭金發,長相極為英俊,和這些麵容醜陋的神仆們相比,簡直到了讓人嫉妒的想要對方趕緊死去的程度,而且此人沒有帶武器,也沒有表現出一丁點的慌亂,隻是不緊不慢的走進來,站到了夏洛克的身邊。

也行吧,這裏是戰場,軍中強悍的人比比皆是,一名三階的大契約者過來處理這種事情,自然是比一群人拿著槍,衝到這個房間裏大呼小叫的來的體麵些。

一名神仆對軍方的處理方法還算是滿意,不過依舊保持著自己應有的威嚴與驕傲,沉聲怒斥道:“還等著什麽,趕緊把這個家夥壓出去,他剛才冒犯了聖光!他用汙穢的言辭羞辱……”

還沒等說完,忽的,他自己就閉上了嘴。

因為他發現,那個走進來的人正在用一種極為蔑視的目光望著自己,那感覺,真的就像是在看一坨醜陋之際,也惡心至極的牛糞一樣,嫌棄的簡直要屏住呼吸了。

……

和夏洛克不同,他是對於這些神仆們的秉性而不喜,但是華生真的是最**,最發自內心的覺得這些人惡心,他喜歡美麗的事物,但絕對不是沒有眼光的純粹外貌信仰者,麵對那些身患殘疾的人,他總能從那些悲慘疲憊的身軀裏,看到一些堅強和善良的美麗光輝。

但是麵對這些神仆,他隻能看到醜陋,從裏到外,沒有任何死角的讓他覺得厭惡!

“你跟他們說什麽了?”華生往後退了一步,又測過了些身子,似乎是想讓自己離這幾個人遠一點似的。

“我讓他們出去跟外麵那些人道個歉。”夏洛克聳了下肩,回答道。

“道歉?”

“是啊,還能怎麽辦,你看看這些人的身子,他們都是真正意義上的廢物,在戰場上什麽都幹不了,能做的,也就隻剩下道歉了,至於真殺幾個泄憤的話……雖然也不是不行,但是很可能給隊伍裏的人添麻煩,所以還是算了吧?”

看看,之前就說過,夏洛克是一個很有理性的人對吧,他讓神仆們道歉,而不是直接把他們的腦子挖出來,就已經充分的證明了這一點,不過能聽的出來,但凡殺掉神仆不會給其他人添麻煩的話,那麽眼前這幾個家夥估計現在早就變成一具具癱軟的屍體了。

沒有人知道剛走進來的這個家夥到底是誰,但是兩個人竟然就這麽堂而皇之的在幾名神仆大人麵前,討論著是否殺掉他們的話題,而且語氣平靜的就好像是在討論今晚的罐頭是什麽口味的一樣,在這種語境之下,平靜會給人以更加可怕的壓力,終於,有一名神仆有些沉不住氣了,他想離這兩個瘋子遠點,但是唯一的出口在對方的身後,他又不可能撞碎營房的板材衝出去,隻能憤怒的吼著:

“來人啊!士兵!守衛!!!”

然而,沒有任何人響應他,甚至於麵前這兩個人都完全無視了這位有些歇斯底裏的神仆,依舊在自顧自的討論著:

“咱們的行程已經耽擱好些天了,先遣部隊一直在死人,耽擱的時間越久,死去的人就越多。”

華生的語氣顯得有些沉重,但是又沒有任何的辦法。

“是啊,建立聖光還真的就需要這些個神仆親自去做,這樣起碼能讓那些士兵覺得,這次遠征是一直處在聖光的祝福之內的,比起彈藥和口糧,精神上的支撐也相當重要啊。”

一邊說著,夏洛克側過頭,看了看麵前那幾位神色緊張的神仆,無奈的笑了笑,似乎是在替這幾個人慶幸……慶幸對方雖然十分不討人喜歡,但是終歸還是有些利用價值。

緊接著,他又望向華生:“你……怎麽進來的?”

“走進來的啊。”

“不,我是說,這麽長時間了,也沒有士兵衝進來把我拽出去,說明門外肯定有人守著,對吧。”

“嗯。”華生點了點頭:“尤利西斯少將手底下的幾個人把營房門口堵上了,哈哈,說起來,那群老兵早就看這幾個家夥不順眼了。”

夏洛克當然早就想到了這個可能性,敢讓自己和神仆們單獨相處,而且還阻攔其他人進來的,在這個隊伍裏,也就隻剩下尤利西斯少將了。

他不單單想到了這些,還想到一些更加深層次的可能性,而在自己打傷了兩名苦修者,直接威脅到了這幾名神仆的安全,但是依舊沒有人進來阻止自己,反而華生被放進來之後,他就再次確認了這一點。

於是,他突然一下笑了起來,轉過頭望向了那幾名神仆:

“諸位大人,我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行為有些激進了,我現在向各位道歉。”

“???”

整個房間裏,包括華生都不由的一愣。

怎麽回事?怎麽剛才還在討論著怎麽將這幾個人殺掉,現在突然的就開始道歉了?

這個家夥果然是腦子有問題。

不過在神仆們的眼中,這種轉變終歸是好的,起碼看起來,麵前這個叫夏洛克的瘋子總算是找回了一些理智。

“我突然意識到,諸位千裏迢迢的來到前線,為的是將聖光帶到這片荒蕪的土地上,對吧。”夏洛克還真的就帶著歉意問道。

“當然如此。”聽到對方總算是提到了聖光,為首的一名神仆一瞬間就再次驕傲了起來,微微昂著頭說道。

“也對,聖光才是人類賴以生存的最終保障,諸位大人所做的事情,是為了人類的未來,是在為了戰爭的勝利。”

夏洛克為垂著眼簾,似是在自言自語,而這種舉動,讓幾名神仆更加的確定,是對方終於認識到了自己對於聖光的冒犯,從而有了些悔恨的心理,這讓他們心中的怨恨更加濃厚了一些,心想,冒犯就是冒犯,難道突然意識到自己錯了,就可以彌補?

可下一秒……

“既然這樣,咱們也就別在這裏浪費時間了,剛才都說了,時間拖得越久,死的人越多,所以,一會兒我找人跟戰區的首長們匯報一聲,就說幾位神仆大人因為不忍前線戰士們揮灑鮮血,毅然決然的放棄了安全的行軍路線,主動申請前往最危險的先遣軍陣地,將聖光帶到最需要它的地方!”

“什麽?!!”

一名神仆腦子空白了那麽一瞬,繼而有些茫然的問道:

“什麽……主動放棄安全的行軍路線?我們什麽時候放棄的?”

華生聽完夏洛克的話之後,思索了一陣子,然後似乎很滿意的點了點頭:“嗯……這個提議很不錯,神仆們如果主動申請跟隨先遣軍,前往與惡魔作戰的最前線地域,那無疑可以振奮整支遠征軍的士氣,同時也能將聖光以最快的速度帶到前線,這樣能讓前線少死很多人!”

“我們從來沒有說過那樣的話!”一名神仆加大了嗓門,厲聲吼道。

“你們兩個人在說什麽?我們是聖光的仆從,不是士兵,更加不是瘋子!”

“軍隊是要保護我們的安全的,怎麽敢讓我們脫離安全路線?!”

“我們要回聖光神殿!衛兵!衛兵!!”

所有的神仆都開始怒吼了起來,他們完全不敢相信,麵前這兩個無法無天的家夥,怎麽敢擅自編造自己沒有說過的話。

然而,夏洛克和華生完全不理那幾位當事人的咆哮,自顧自的聊著,而且越聊越覺得這事兒靠譜,所以雙雙轉過頭,和藹可親的望向了憤怒的神仆們。

“好啦,這件事情就這麽定了,多謝你們願意為了人類做出這麽大的犧牲,當然了,你們也知道,既然想要加入先遣軍,那不小心被惡魔咬掉腦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過請放心,我會沿途督促你們在死前盡可能的多展現一些自己的價值的。”

夏洛克笑的,就像是那些在黑工廠裏,準備壓榨勞苦工人的沒良心監工一樣。

“你瘋了麽,聖光在上,你……你……”

夏洛克望向華生,神情顯得有些苦惱:“我說,這些神仆大人似乎有些狂躁啊,他們連自己的真實想法都沒有搞清楚。”

“是啊。”華生也很很苦惱的眯著眼睛,若有所思一般:“明明就是很想為了人類而犧牲,但是卻始終在否定自己的心中想法,不過能理解,偉大的神仆大人們總是有些驕傲的性格嘛,不願意承認罷了……不過沒關係,我跟這些人談一談就好了。”

“真的麽?”

“當然,我很擅長聊天的。”華生笑著道:“你幫我看著點門就好……不論聽到什麽,盡量別讓人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