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北撤 (三)
宋朝民一聽他的講話有了效果,心裏暗暗高興,又接著喊道:“鄉親們!你們肯定要問我啥叫”三頭主義“?”三頭主義“可不是外國人興起的,是共產黨土造的。共產黨很會收買人心,他們每到一個地方,就安排士兵幫老百姓幹活,好話說盡!這時候老百姓有事求到他們,他們馬上點頭去辦,非常爽快,所以叫做”點頭主義“!等過了十天半月,見老百姓上當了,這時候你們要是有事再去找他們,他們便搖搖頭,不理你這個茬子了,所以又叫”搖頭主義“!等到共產黨紮下根基,原形畢露,殺雞取卵,共產共妻。這時候老百姓要是再不聽他們的話,不同意叫他們共產共妻,不叫他們分你的田地,他們就好不客氣,就要殺你們的頭了!所以就叫”殺頭主義“!”邵盼頭可不管什麽“馬列主義”、“三頭主義”!他想盡快槍斃沈利司幾個,好報往日那一箭之仇。他聽到這裏,不耐煩地道:“宋縣長!天不早了,跟老百姓說這麽多費話幹啥呀?他們又聽不懂。”
就在這時,一個老太太搖搖悠悠地哭上台來。邵盼頭一看,原來是利司娘!利司娘走到沈利司跟前,二話沒說,衝他劈頭蓋臉就是幾個耳光,罵道:“你他姥裏個屌,你不找事了?莊稼人種地吃飯,當啥的共產黨?叫人家用繩子捆著蹲在台上,連祖宗八輩的人都叫你給丟盡了。”事出突然,宋朝民大驚失色,側目問道:“這老女人是誰?”邵盼頭道:“是沈利司他娘!”宋朝民喝道:“正開會呢,成啥樣子?王團長!快把她攆下台去。”王立寶上前就要拉利司娘,利司娘翻眼一看是他,誇張地咋呼道:“喲!我當是誰呢,是立寶呀!你奶奶裏個腳,翻臉不認人呀!連我老人家你也敢拽?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養我老呀!立寶!我的乖乖兒,你都混上官了,也不講講情,叫你老爺爺蹲在台子上亮相,多丟人呀!咱不管咋說也是本家。我的兒!咱們”胳膊斷了,掖在袖子裏“!快把你老爺爺放了吧!”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王立寶厭惡極了,喝道:“你胡扯些啥呀?我姓王,你們姓沈,誰和你是本家?快點下去!”不由分說,衝上前去,把她推了一個跟頭,栽下台走。
人們**起來,紛紛指著王立寶的鼻子痛聲指責。王立寶見惹起眾怒,嚇得縮到台側,惶恐驚悚,哪敢吭聲?利司娘跌得頭破血出,好半天才緩過勁來,坐在台下,手握腳脖子放聲大哭,哭叫道:“你們這是弄啥呀,把俺兒捆在台子上亮相,叫他以後咋做人呀!王立寶!你狗日的真沒良心呀!小時候你娘沒奶,你還是吃我老人家的奶長大的,你這會混成官了,打起你祖奶奶來的?”邵盼頭叫她鬧得不耐煩,對宋朝民道:“宋縣長!時候不早了,快把這三個人拉出去槍斃吧!”宋朝民見事態太亂,連忙道:“好吧!拉出去槍斃,殺一儆百。”邵盼頭站起身來,吼道:“把共黨分子沈利司、張海新、楊長嶺三個拉下去,槍斃正法!”
此話一出,說時遲那時快,隻聽一聲怒吼,突然從人群中站起一個又黑又壯的高個女人!她怒吼一聲,象打了一個響雷,衝上前去,兩臂猛地用力,從台上抽出一棍粗木棍,“颼”地跳上台來,衝主席台掄棍就打——正是沈利司的弟媳婦薑紅花!邵盼頭大驚失色,叫道:“快抓住這個黑娘們。”喬丹喜、徐善福等人撲上前去,把薑紅花圍在中間,展開了一場生死搏鬥。薑紅花臉上的橫肉一哆嗦,大叫道:“沈利光!你快救大哥他們!這幾個人我來對付。”沈利光不敢怠慢,慌忙去解沈利司等人身上的繩索。這時台下又有人大吼道:“弟兄們!趕緊救人!”隻見景誌剛、章老三、焦守則等人一聲吆喝,紛紛拔出手槍,也搶上台去。事出突然,宋朝民、邵盼頭頓時驚得目瞪口呆,屁滾尿流,茫然不知所措。
王立寶見薑紅花轉身奔他而來,又見景誌剛等人集體反水,頭上霎時走了真魂,嚇得尿了一褲子,癱倒在地上,麵如死灰,篩起糠來。焦守則心道:擒賊擒王,先拿住宋朝民再說。他跟在景誌剛身後,蹦上台來,揮槍直奔宋朝民而去。錢宗紅反映靈敏,叫道:“宋……宋縣長!景誌剛他……他們造反了,快……快走!”邵盼頭、宋朝民這才反映過來,但已被焦守則等人圍在台上,脫身不得。就在這時,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因是臨時搭建的台子,木棍綁紮得並不牢固,又被薑紅花抽走一根,這時猛得竄上幾個人來,台子承受不住壓力,轟然倒塌了。隻聽喊叫聲一片,橫七豎八的淨是木棍。焦守則等人措手不及,被雜亂無章的木棍拌倒在地,一時手腳忙亂。等他們從亂物中狼狽地爬起來一看,宋朝民、邵盼頭早已不知去向。焦守則回頭再找王立寶,也是不見蹤影。
原來王立寶趁大家擒拿宋朝民、邵盼頭和搶救沈利司、張海新、楊長嶺三人的時候,躲過薑紅花!鑽進桌子底下藏身。台子一倒,擠在了旮旯裏,用桌布掩蓋,又逃過一命。沈利司、楊長嶺、張海新掙脫繩索,趁亂滾下台去,各自尋路逃命。薑紅花、沈利光夫妻倆殺紅了眼,揮棍尋人打鬥,越戰越勇。周世昕欺近沈利光身旁,低聲怒斥道:“你倆差心眼呀?利司他們早跑遠了,你們還不快走?”連使眼色。薑紅花、沈利光登時醒悟。薑紅花掮起跌得鼻眼青紫、麵目全非的婆母,揮棍殺開一條血路,扯開兩條長腿,往野外飛奔而去,沈利光持棍斷後。
小銀自來到閻陳莊,兩眼就一眨不眨地盯住叛徒賀誌岩!景誌剛一聲令下,他奮不顧身地朝賀誌岩撲去。賀誌岩見了景誌剛等人,本就嚇得戰戰兢兢,全身繃緊不敢懈怠,這時見小銀朝他撲來,哪裏還有魂呀?所幸台下人山人海,賀誌岩趁亂慌忙鑽入人群,破荒而逃。小銀恐誤傷群眾,不敢貿然開槍射擊,在他身後緊追不舍。就在這時,密集的槍聲響了起來,原來是邵鐮刀的大隊國軍聞訊圍了上來。百姓們扶老攜幼,四散奔走,哭嚎聲、喊叫聲不絕於耳。兩股會眾弟兄臨亂不慌,爬在地上端槍還擊。景誌剛見敵軍對他們漸成包圍,感到事態嚴重,慌忙從崩塌的高台亂物中拔出腳來,喝道:“不能戀戰,快撤!”景誌剛等人雜在逃生的人群中快速撤離現場。因人們雜亂奔走,國民黨追兵又橫衝直撞,大家各自奔跑,漸漸失去了聯係。景誌剛跑了半個多小時,聽到槍聲漸漸遠了,方才停下腳步喘息。過了一陣,弟兄們重又聚集起來。景誌剛清點人數,除了小銀,全都逃了出來。這時張海新驚叫道:“沈利司、楊長嶺呢?”原來大家隻顧逃走,還擊追兵,沒提防沈利司、楊長嶺身負重傷,行走不便,落在了後麵。焦守則道:“事不宜遲!追兵馬上就到。誌剛,你領著大夥快走,我在這裏等小銀他們。”張海新道:“沈利司、楊長嶺又不認得你,你一人留下不中!幹脆我也留下,咱們一塊等吧!”景誌剛道:“你身上有傷,還是一塊走吧!剛才俺們就站在台下,沈利司、楊長嶺見過焦二哥!還能不認得他嗎?焦二哥在這裏等是不行。”張海新固執道:“我體壯如牛,這點傷算啥呀?不礙事的!”景誌剛遲疑不決,張海新急切道:“景司令!追兵馬上就到了,你得早定主意!弟兄們性命要緊。”景誌剛斷然道:“那好吧!你們就在這裏等著他們,他們三個一到,你們趕緊撤退。我們先走了,在微山湖大堤上等著你們。”說罷,領著大夥匆匆往北而去。
焦守則、張海新等了半晌,不見人來,不由心中焦急。張海新道:“沈利司、楊長嶺身上有傷,咱倆還是去接他們吧!”焦守則點頭讚同。兩人從小路潛行,走出不到一裏地,卻見薑紅花背著跌得頭破臉腫的婆母!沈利光持棍斷後,一家三口正急匆匆趕路。張海新大喜,叫道:“二嫂!二哥!你們看見利司哥和楊長嶺了嗎?”薑紅花佇足茫然道:“我倆隻顧和喬丹喜、徐善福打架,知不道大哥他倆跑到哪兒去了。”張海新道:“二嫂!你和二哥背著大娘先撤,我和焦二哥在這裏接應他們。”薑紅花道:“咱們還是一塊等吧!”張海新催促道:“你們快走吧!景三哥就在前麵。”薑紅花剛要再說,沈利光一推她,催促道:“聽海新哥的,咱別在這裏添亂了,趕緊走吧!”夫妻倆輪番背著利司娘!持棍往北而去。
與薑紅花夫妻分手後,張海新和焦守則循路繼續往前尋找。突然有人驚喜道:“這裏有兩個人!”張海新扭頭一看,卻是錢宗紅等人!不由心驚肉跳,頭上走了三魂,叫道:“是邵盼頭的人!快跑。”但已來不及了。張海新話音才落,便被撲上來的四、五個人摁倒在地。另有三人拿住焦守則。錢宗紅直起身來,大喜道:“又……又逮住了兩個!這一回得……得叫俺姐夫好好犒……犒賞犒賞弟……弟兄們!”花妮樂不可支:“一下子逮住五個共黨分子!邵東家還不得賞給每人兩塊大洋?”張海新一聽逮住了五個人,心想:難道小銀、楊長嶺、沈利司被他們抓住了?
卻說景誌剛等人撲上台去,臨時搭的木台子轟然倒塌。王立寶趁亂鑽入桌子底下,有桌布掩蓋,躲過景誌剛等人的眼睛,逃得一命。王立寶不知道,他雖手腳麻利,卻沒逃過一個人的眼睛,這人從他來到閻陳莊,就兩眼一眨不眨、至始至終地注視著他,這人不是別人,就是他的養父沈學超!混亂中沈學超顧不得逃跑,而是奔向倒塌的高台。他上前掀開桌布,象拖死狗一樣把王立寶從桌子底下吃力地拖了出來。王立寶抱著頭,哆哆嗦嗦地哀求道:“爺爺!親爺爺!饒我一命吧!”沈學超一愣,詫異道:“爺爺?狗日的東西,我明明是你爹,咋喊起爺爺來了?自從當了官,你就掉進了錢眼裏,除了錢,六親不認,連爹和爺爺也分不清了。”王立寶抬頭一看是沈學超拉他!從地上一骨碌爬起身來,發現人們四下奔跑,激烈的槍聲不斷,景誌剛等人早已不知去向。他驚魂未定,眨巴著母豬眼問道:“”兩股會“的共黨分子往哪去了?”沈學超小聲道:“都爬在前頭溝裏,正和國軍對打呢!”繼而哀求道:“立寶!我的兒也!你走了,慶豐死了,巴美嬌也叫你娶走了,這會家裏隻剩下我一個孤老頭子!連個說話的都沒有。立寶我兒!你雖說不是我親生的,咱爺倆好歹父子一場,這養育之恩,你總得報答吧?立寶我兒!我也不求你養老,我隻想知道你娘這會在哪兒就管!我好去找她!”王立寶極不耐煩,喝道:“她在哪兒我咋知道?你問我,我問誰去?”沈學超揪住他的衣領,大喝道:“你狗日的還不承認?人家都說是你把你娘賣了,你能知不道她在哪兒?”王立寶逃命要緊,飛起一腳,把沈學超踹了個跟頭,拔腳就走。沈學超好不容易碰見他,豈能輕易地放他走?他往前猛地一撲,抱住了王立寶的腳脖子,躺在地上,耍起了賴皮,連哭帶鬧,就是不撒手。王立寶怒不可遏,母豬眼圓睜,從腰裏掏出手槍,指點著沈學超的前額,怒罵道:“你這個老小舅子!趕快撒手!再不撒手,我一槍崩了你!”沈學超死死抱住王立寶,哭叫道:“立寶!我的兒!你狗日的有種,你就開槍打死我吧!你娘叫你賣了,我也不活了。”王立寶發起狠來,操起槍柄對著沈學超的腦袋,狠狠就是一下,打得沈學超登時血流滿麵,頭一歪便昏厥過去。沈學超癱成一團,雙手猶自緊緊抱著王立寶的腳脖子不放。王立寶費了好大的勁,才好不容易掰開沈學超的雙手,倉皇失措,逃之夭夭。
話分兩頭,景誌剛一聲令下,小銀向叛徒賀誌岩撲去。賀誌岩霎時頭上走了三魂,“哎呀”一聲,拔腳撒腿就跑。兩人跨壕越溝,一個是破荒而逃,一個是緊追不舍,越跑越遠。賀誌岩懼怕小銀背後開槍,不敢走直道,專撿那偏僻小道迤邐而行。賀誌岩氣喘籲籲地拐過岔路,卻與一個鬼鬼祟祟的人撞了個滿懷。那人被撞了一個屁股墩,痛徹入骨,揪住他罵道:“你慌得啥呀?那對眼長到腚溝子裏去了?”賀誌岩定睛一看,不由大喜:原來撞他的那人,正是留在城裏的仝可訓!
賀誌岩顧不得多說,慌忙叫道:“老仝!趕緊幫幫忙吧,後頭有人追我!”仝可訓一看是他,也驚詫萬分:“你們不是在閻陳莊開公判大會嗎?咋跑到這裏來了?這陣子槍響得跟炒豆子一樣,到底出了啥事?”賀誌岩驚恐萬狀,語無倫次道:“快,快,有人追我!”仝可訓探頭一看,果然見一人持槍追來,便笑道:“就隻一個人,你慌得啥呀?咱倆還逮不住他嗎?”賀誌岩驚魂未定,喘息道:“這人是”兩股會“的!”仝可訓皺了皺眉頭,問道:“”兩股會“的?他追你幹啥?”賀誌岩道:“你還知不道吧,”兩股會“又反水了。”仝可訓一呆,脫口道:“他們投靠了共產黨?”賀誌岩惶惶道:“有八成是!”仝可訓壯了壯膽,道:“”兩股會“的又咋啦?看我的。”拉著賀誌岩,一起躲入道旁溝中。待小銀追近,仝可訓一個餓虎撲食,把他撲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