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出殯(二)

此主意一出馬上得到大家的熱烈響應老綿羊甚至撂下長矛迫不及待地就要動手掀那個麥秸垛。馮劍緊張得已喘不過氣來雙手微微抖心驚肉跳。他知道隻要被範管家他們抓住隻有死路一條。所以他暗暗做了準備隻要他們來掀麥秸垛在老棉羊動手時的刹那間拚死一搏趁他們分神時逃走。馮劍明知徒勞無功在幾個人的圍追堵截下能逃走的希望渺茫事已迫在眉睫也隻好這樣做了。就在這緊要關頭範管家一瞪眼訓斥道:“你想幹啥呀?想給那個半大小子通風報信嗎?你***差心眼子呀?才下過大雪遍地煞白一烤火黑煙亂竄十幾裏地都能看見這點道理你都不懂嗎?***受著點吧!還能凍死你!你是凍死鬼托生的?”老綿羊被他罵了一頓果然停手不掀縮頭衝旁人壞笑。馮劍也大大鬆了一口氣心想:真斜**門了昨夜跟範管家打了一夜今天他咋淨向著我說話呀?老棉羊抱著長矛在雪地上跺著腳悻悻道:“凍得我手腳都麻了。”範管家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譏諷道:“你是老綿羊!披著一身厚毛還能覺著冷嗎?”大家捧腹大笑起來。

那個二十多歲的漢子不解埋怨道:“老綿羊!你爹也真是有多少好名字不起咋給你起了這麽個名字?叫啥不好一個大老爺們偏叫”老綿羊“!”範管家笑道:“這事你們就知不道了:他老嬤嬤生這個***時候正趕上他家的老綿羊也一起下崽他爹說是雙喜臨門一高興便給他起名叫做”老綿羊“!不但他這名字古怪他家的古怪名還有幾個他的大哥叫”扛“;二哥叫”抓鉤子“;姐姐叫”下地“;三哥叫”刨紅芋“。合起來就是”扛抓鉤子下地刨紅芋!“叫外人一聽就知道是種地的莊稼老冤!”大夥都笑起來。老綿羊也不說話直瞅麥秸垛象是對眼前的麥秸垛有仇瞅得藏在麥秸垛裏的馮劍心裏直毛。馮劍暗暗罵道:該死的老綿羊這又不是你家祖墳你老瞅個**啥勁呀?**你八輩祖宗除了惹人恨還不快點滾!這老綿羊偏惹人煩就是不滾。他不但不滾還圍著麥秸垛直轉悠而且還不時用長矛在上麵紮上幾下馮劍對他又恨又怕。範管家睥睨道:“你就不能省點力氣?麥秸垛礙你啥事了?夏老七好罵街弄歪了他的麥秸垛你等著挨罵吧!”老綿羊冷笑道:“夏老七那**樣的他又咋啦?見了我屁也不敢放一個。”範管家罵道:“淨說些能話!還不盤著尾巴蹲一邊涼快去?”老綿羊這才罷手真的蹲一旁吸煙去了。馮劍暗忖道:“今天太陽從西麵出來了?範管家咋對我這麽好呀?趕明得弄兩瓶酒請請他他要是願意我跟他拜把兄弟這人倒是夠哥們。”

過了一頓飯功夫範管家見從閻陳莊方向遠遠跑過來一人向小廟奔去。範管家詫異道:“這不是花妮嗎!他咋跑來了?可能有啥事吧?”那個叫“花妮”的漢子到了小廟前卻不敢進鬼頭鬼腦地往小廟裏張望。老綿羊可著嗓門喊道:“花妮!你在哪兒瞎瞅個**啥勁?俺們都在這裏藏著呢!”花妮聽見喊聲一溜小跑來到幾人跟前氣喘籲籲道:“你們幾個咋跑這麽遠呀?還沒跑到天竺國去。”老綿羊瞪著眼叫道:“你懂得啥呀?俺幾個要是在小廟裏那個半大小子不嚇跑了?”花妮對範管家道:“今天事忒多家裏的人小辮都忙直了。邵東家說:實在抓不住那個半大小子就算了人都撤回去吧!還囑咐叫您快點回去闞家吊唁燒紙的快到了還指望你和陳正君打圓場呢!”範管家把手中的長矛遞給花妮道:“那好吧!在這裏也站了半天了萬一咱們剛走那個半大小子就回來了咱不虧得慌?小廟裏草灰下現有一灘血跡肯定生了怪事!幹脆這樣吧:你們幾個在這裏再堅守一會。周世昕!你的歲數最大這裏的事就交給你了。再守半個時辰你們也回去吧!”那個三十多歲的漢子應聲道:“行!那你先去忙吧。你既然交待了再守一會俺幾個就回去。”範管家急匆匆地走了。

老綿羊問道:“花妮!東家咋樣了?”花妮凍得直跺腳把手放嘴邊哈著熱氣眨巴著青紫的右眼神神秘秘地道:“這回可丟死人了。”大家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問道:“你說、你說到底是咋回事?”花妮反問道:“你們是真知不道還是裝知不道?”老綿羊喝斥道:“這不是費話嗎?一大早俺幾個就跟著老範來小廟裏抓人家裏的事咋可能知道?別拿糖了有屁就放吧!”花妮賣弄道:“看來你們幾個還真知不道這一回可出大事了。”周世昕支起兩耳精神緊張地問道:“出啥大事了?”麥秸窩裏馮劍也是一身緊張雖身處險境此時他最擔心的還是孫家姐妹的安危難道是孫倩靚她們出事了?

花妮低聲道:“這一回是真丟死人了:昨天喪屋裏進了刺客也知不道咋弄的東家的左腿摔斷了老東家的右肋巴骨也斷了三根怕是不行了。說不準趕明就得接著出老東家的殯。還有劉海掉到陷井裏摔成了殘廢。那兩個老光棍老祝和老史也夠倒黴的史者立兩眼給抹進了石灰恐怕這輩子睜不開眼了你們說苦不苦吧?老祝褲襠裏傳宗接代的那套家什被刺客踢碎了隻剩下半條命了將來就是醫好了也是個鬮過的太監!”馮劍恍然大悟:怪不得孫倩靚羞紅了臉原來踢傷了老祝的寶貝!卻不知範管家又補上一腳。老綿羊攤手笑道:“這下子妥了!老祝的**本來就是擺設這會可痛快連擺設也沒有了!幹脆當和尚去吧保管犯不了色戒。還有呢?”花妮故作玄虛低聲道:“還有比這更厲害的呢!”周世昕詫異驚悚道:“還有比這更厲害的?”花妮咳嗽了一聲問道:“老綿羊!帶煙葉了嗎?給我卷個大喇叭筒!”老綿羊急道:“你快說吧!賣啥的關子?”花妮點頭哈腰道:“抽口煙打打氣。”老綿羊隻好從煙包裏捏了撮煙葉用紙條卷了一個喇叭點著遞給他。

花妮接過來美美吸了一大口迷著眼道:“為啥說要出大亂子呢?我說得就是這件事:昨天刺客大鬧喪屋太太沉不住氣開槍打了。”老綿羊譏笑道:“這誰知不道呀?早就知道了還用你說嗎?”花妮笑道:“你知道個屁!你們光知道開了槍知不道惹禍了。你們猜猜到底出啥事了?”周世昕一皺眉頭問道:“惹啥禍了?又出了啥事?”花妮見大夥都全神貫注地聽他說話不覺有些得意咳嗽了一聲神秘地說道:“誰知道那幾槍沒打死刺客倒把棺材打了幾個洞。天亮一看可不得了啦……”老綿羊緊張道:“到底出啥事了?”花妮做出一幅遺憾的樣子甩甩手歎道:“唉!老太太身上中了四槍有兩槍直接打中老太太的腦袋。有棵槍子從老太太的鼻梁骨處鑽出來掀掉了大半張臉血肉模糊。你們說隔著棺材太太她咋瞄這麽準呢?該打的沒打著不該打的倒打得腦袋開花。老太太娘家人來了還不鬧翻了天?”大家一聽麵麵相覷。老綿羊麵色凝重惴惴道:“這一回邵東家算盤打錯了省了一頓飯落下這樣大的亂子。”周世昕道:“東家也不是陰陽眼咋能知道昨夜會生這事?”老綿羊道:“為啥說光會算計不管人算不如天算!老天不幫忙專給你出斜撇子事。”花妮道:“就是!東家也沒想到昨夜會出這種事呀!要不早就成殮了還能等到這會嗎?老太太的腦袋來了個大開花闞家準說是被邵東家謀害的。本來老東家就和小舅子闞仲秋多年不睦那天報喪時舅老爺就罵罵嘰嘰的說老太太是叫老東家給害死的。這話音才落偏巧出了這檔子事真是”應該掉毛不用擇“!越渴越給鹽吃!這回闞雙群肯定也得來你們都知道闞雙群和邵東家死去的大太太有一腿……”

周世昕慌忙喝道:“放狗屁胡說啥呀?小心邵東家打斷你的腿。”花妮自覺失言頓時嚇得臉色煞白連連掌嘴懊喪道:“你看我這張臭嘴喝點猴尿就把不住門了。各位!我剛才說啥了?”老棉羊拌個鬼臉安慰道:“你沒說啥呀不信你問問大夥!俺幾個光聽你說老太太頭上挨了一槍沒聽見你說別的。”周世昕也道:“你也別害怕這也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咱這些弟們沒人壞你的事。記住:在外邊可不能胡說要是叫東家知道了你爹可就真絕戶了。”原來花妮有七個姐姐就生他一個男孩他爹娘怕他夭折給他取了一個女孩名字從小紮小辮穿花衣是他爹娘的**!花妮陪著小心道:“過天我治桌酒席請請大夥大夥千萬別在背後搗我的鬼呀!”老棉羊拍著胸脯道:“我保證沒人壞你的事你接著往下說吧!你看看你膽子還沒芝麻粒大!有啥**出息?咱這些人都是摸清知道的不會壞你的事的。再說壞你的事有啥好處?弄不好東家一惱連俺的飯碗也砸了。”花妮心有餘悸地擦拭了一下腦門上的冷汗後怕道:“昨天叫那個半大小子一皮錘打在頭上把我打暈眼了連話也不會說了。”老綿羊笑道:“那個半大小子對你可手下留情好歹沒踢你的**。要不昨天夜裏咱閻陳莊得出兩個太監老祝就有做伴的了。”周世昕催促道:“花妮!你快接著往下說吧!”花妮低聲道:“太太說東家交待了趁親戚們還沒有到象八年前馮秀英死的時候一樣先成殮釘棺。叫範管家趕緊回去就是商量這事的看看用啥法子把這樁麻煩糊弄過去。”周世昕神色遊移搖搖頭說道:“這一回恐怕不中。”花妮詫異道:“咋不中呢?”

馮劍心裏猛得一振如炸雷轟頂。他心中痛苦極了眼淚忍不住噴湧而出暗暗叫道:“姐姐!我的好姐姐!我苦命的姐姐呀!”他更加相信姐姐死得不明不白更加相信姐姐是叫邵盼頭害死的一股對邵家的刻骨仇恨從馮劍心底升騰起來。他捏緊拳頭呼吸急促兩眼噴出怒火恨得牙齒“咯咯”作響誓一定要給屈死的姐姐報仇雪恨。聽花妮說邵家父子均受傷不輕聽他說的光景象是昨夜被自已掀進陷井裏的那兩個人心中又有股說不出的痛快。他不敢稍動他知道這時候一定要沉得住氣。馮劍強壓下仇恨的怒火慢慢平息下來燥動的心情屏住呼吸靜聽外麵的人再續說下文。

隻聽老綿羊接過話茬嘲諷道:“馮秀花的爹是個老財迷閨女平白無故地死了連個屁也不敢放東家給了他家二十畝地就知不道姓啥好了。”馮劍羞愧難當在心中暗暗叫道:“爹!我那糊塗的爹呀!你看你辦得這檔子事叫人家在後頭搗脊梁骨。”老綿羊接著道:“這一回恐怕不中闞家可不是好糊弄的!人家闞家也是一大片人煙響當當的大戶人家不成殮就蓋棺明擺著這裏肯定有問題嗎?人命關天的大事又是多年不睦闞家正愁找不到借口呢!闞雙群跟咱東家雖是表兄弟誰知不道他倆有很深的過節呀?闞雙群的熊脾氣咱都知道那可是個半吊子熊啥事辦不出來?恐怕今天出殯要出大岔子不信咱們走著瞧。”周世昕也附和道:“老綿羊這話說得有理!馮家是一個世代務農的小老百姓象是那牆頭上的草田頭小河溝裏的魚蝦能經多大的風、能翻多大的浪呀?東家給了二十畝好地就萬事大吉了。這也是馮家人明白不管咋說馮秀花也是個花錢買來的丫頭鬧騰起來沒馮家啥好果子吃馮成套還不如落二十畝好地劃算呢。”

馮劍聽了不由得暗暗點頭有些氣餒不能不承認周世昕說得有道理!想起忍辱偷生已經駝背的老父親不由得一陣心酸難過。周世昕接著道:“闞家可不比馮家就算闞雙群和東家沒過節娘家吊喪的沒來就成殮釘棺是出理的事不說出個道道來以後闞家還咋做人呀?咱就等著瞧吧闞家不會吃這個啞巴虧的。”花妮道:“為啥說這事不好辦呀!東家叫我把範管家喊回去就是在一起商量商量看看今天想啥法子咋把這事給糊弄過去。”周世昕道:“看來那個半大小子是跑了咱也收兵回去吧!今天出殯正缺人手清宇安排做事手頭抓不住人可不行。”老綿羊喜道:“早凍得受不了啦俺幾個是聽喝的這會你當家你老周說幾壺就是幾壺。你不叫走誰敢走呀!”周世昕自嘲道:“別拿我窮開心了我當啥家?狗日操的再拿我窮開心我把你的蛋子捏出來泡酒喝。”老綿羊“嘻嘻”一笑歡叫道:“回家喝雜菜湯去了。”說著摸起長矛來對準馮劍藏身的麥秸垛窩迎麵猛地刺去。

說時遲、那時快矛尖霎時刺到眼前馮劍大驚猛地一偏頭矛尖緊貼著他的臉頰深**入麥秸垛之中。馮劍死裏逃生驚出一身冷汗。馮劍略一遲疑以為被他現了那敢怠慢就要躍起拚命。就在這緊要關頭馮劍突覺身邊一動一物緊貼著他的手臂猛得竄出麥秸垛飛一般地往遠處奔去。隻聽老綿羊興奮地大叫道:“這麽大的野兔子呀!這還是頭一回見到趕快抓住它!今天夜裏燉兔子肉吃。”說著把長矛抽出幾人跌跌撞撞追逐那野兔子!不時有人滑倒在雪窩中傳來一陣陣歡快的笑聲。馮劍長籲了一口氣暗自慶幸不已。許久外麵已是悄然無聲。馮劍又待了一袋煙功夫判定外麵確已無人才小心翼翼地從麥秸垛中探出頭來四顧蒼茫大地到處是白雪皚皚一個人影也沒有。雪地裏隻留下剛才數人踩過的雜亂腳印。馮劍從麥秸垛中鑽出來撣落身上的麥秸踏著積雪快步走進小廟。隻見小廟裏灰燼依然卻被人用腳踢開凝固的血漬赫然在目。西北角破洞照舊廟內落下的那一片積雪布滿雜亂無章的腳印。被他拆開的土地爺底座已被人重新壘好孫倩靚姐妹卻不知去向。馮劍惆悵悲愴佇立良久悲憤愧疚。他站在廟中左思右想如今隻有一個地方能去那就是回閻陳莊邵盼頭家一是與家人見麵二是尋找孫倩靚姐妹。

馮劍自信昨晚裹著頭沒被人看清麵目所以才敢重回閻陳莊。有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一腔憤怒拖著疲憊的腳步趕到閻陳莊。還沒進莊遠遠聽見嗩呐聲聲吹得是百鳥朝鳳。原來此地風俗:年過六十歲去世已過了花甲之年稱為“喜喪!”當時兵荒馬亂民不聊生加上醫療條件極端落後人的平均壽命隻有四、五十歲能活到六十歲已算是長壽了。活到六十歲後去世家人並不十分悲痛反而應該高興稱“半喜半憂!”所以嗩呐吹得並不一定是哀樂。

一走進閻陳莊隻見人山人海熙熙攘攘足有四、五千人!馮劍大吃一驚心中暗道:“邵家在閻陳莊雖說是單門獨戶親戚倒是不少!”他穿過聚集在邵家大門外等著吊唁的各路親朋好友來到昨夜居住的廂房中。一進門就見他爹馮成套正坐在當門的太師椅上目光茫然呆呆地獨自垂淚。堂叔馮二年則倒背著手焦急地來回踱步卻不見堂弟馮備的蹤影。馮劍進門叫道:“爹二叔我回來了。”馮成套抬頭怔怔地看著他眼裏含著熱淚又疼又氣埋怨道:“我的兒呀!你幹啥去啦?從昨天夜裏就找不到你出事了你知道不?昨天半夜裏槍響鬧騰了整整一夜偏偏又找不著你了把人都快急死啦!”馮二年見他一幅狼狽不堪的樣子身有泥跡也厲聲斥責道:“你這孩子!長這麽大了咋就是不懂事呀?兵荒馬亂的瞎亂跑萬一有點閃失咋辦呢?你看你一身都是泥是不是跟人家打架啦?”馮劍膽怯地後退一步低聲道:“沒跟人家打架!我正想給二叔說點事呢。二叔!真叫你們說對了這家姓邵的是真不地道他們……”悄悄把他昨夜的見聞說了一遍卻把自已躲藏進棺材後又和孫倩靚姐妹一起鑽進地洞與邵家父子及家丁們打鬥了一夜的事略去不說。

馮二年、馮成套聽了不覺駭然都驚呆了。馮劍道:“我當時聽了就想先給二叔說說叫您拿個主意!”馮二年點了點頭輕聲道:“馮劍!你做得對這件事到此為止就咱爺仨知道對誰都不要再提了。馮劍!我說的話你聽懂了嗎?”馮劍知此事關係重大不禁打了個寒戰。馮二年對馮成套道:“大哥!上供燒完紙後咱們馬上就走這是事非之地不能久留我總預感到今天要出大事!”馮成套見兒子平安回來了提了一夜半天的心終於放了下來聽堂弟這麽一說心一下子又懸了起來。他焦急地詢問道:“不能說走就走呀!總得找個事由吧?”馮二年道:“就說離家遙遠得早點趕回去。俗話說”客走主安“!估計他們不會阻攔。再說邵家出大事了!從清起來我就看見慧雲耷拉著臉支派家丁們進進出出家丁們都很緊張。剛才又有一個鄭醫生來了在喪屋裏呆了半天才走。我聽見他們說啥”傷筋動骨一百天斷腿要上夾板靜躺三個月“;還說啥”老東家肋骨斷了三根摔得太重怕是要準備後事了。“你說他們還顧得上管咱們嗎?馮劍!你去把馮備找來咱們就蹲在這屋裏哪兒也不去。吃過晌午飯就開始燒紙反正咱也沒辦啥供拿錢回一桌成過殮就走。”馮劍此時最關心孫家姐妹的安危見二叔催促著要走心裏極不情願卻又找不出理由反駁躊躇了半晌悻悻問道:“馮備他……他幹啥去了?”馮成套斥責道:“幹啥去了?還不是找你去了。你就是不能叫人省心還不快點去找他!”馮劍見父親火不敢怠慢隻得出門去找馮備。

一出門正撞見範管家迎麵而來馮劍大吃一驚正要躲藏範管家卻象沒看見他一樣匆匆而過。馮劍恍然大悟:範管家並沒認出他來。馮劍見他走路匆忙心念一動便悄悄跟在範管家身後看看他去幹啥!院內多是操辦喪事的人們更有前來吊唁的各路親戚淨是些生麵孔來來往往熙熙攘攘絡繹不絕範管家隻顧匆匆走路做夢也沒想到背後跟著一個尾巴。兩人一前一後穿過走廊拐過月亮門來到正堂喪屋。用秫秸織成的箔搭成的靈堂早已布置停當邵盼頭的兩個兒子邵鐮把、邵鐮棵分跪在靈堂兩邊俗稱“跪棚”!靈堂正中放了一個碩大的花圈。花圈後麵掛著一張秫秸織成的箔做的門簾門簾後既是喪屋。範管家一掀門簾鑽進喪屋許久不出來。白天雖然人多嘈雜馮劍到底不敢隨便走進喪屋怕引起邵盼頭們的懷疑。他隻顧著急卻沒注意到靈棚裏有一雙陰鬱的眼睛正驚異地上下打量他這人就是邵盼頭的二兒子邵鐮把!他見馮劍一身泥跡且棉鞋上也沾滿了泥漿不禁蹙眉若有所思。這時大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老綿羊一陣風似地從馮劍身旁閃過鑽進喪屋裏。須臾範管家急急慌慌和老綿羊一起從喪屋裏跑了出來直奔大門外。馮劍見他們慌裏慌張心中詫異也隨著他們一起來到大門外。

大門外搭有兩個席棚左邊的席棚裏麵坐著嗩呐班子正鼓著勁吹得正歡;右邊的席棚裏麵擺著一張方桌俗稱為“櫃”!是記錄喪禮的地方。此時方桌旁坐著一個穿著長袍大褂麵目清臒小眼淡眉、羊鼻方嘴的先生!這先生有三十多歲瘦削高挑手握一杆飽蘸墨汁的毛筆筆尖在喪單上直搖卻不知如何下筆。而在他的對麵則坐著一個瘦小矍鑠留著一撮山羊胡子、戴著狗皮帽子的老頭!老頭的身旁站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大漢長得虎背熊腰兩道粗眉一對餓狼似的蠶豆眼碩大的酒糟鼻子一張血盆大口腰間鼓鼓囊囊象是藏有家夥!

範管家不知對方來頭近前陪笑問道:“是啥莊上的親戚?您不說名字咋叫先生上喪單呢?”先生見管家來了趕忙起身附他耳邊小聲道:“也沒說是啥莊上來的我問他:”您叫啥名字?“他說:”金鍾、二子、人口木!“我一聽是字迷掂算了一會象是”鍾元保“三個字。便問他:”是叫鍾元保嗎?“這個年輕的就急了破口大罵我怕寫錯就沒敢下筆。”範管家見來者不善又上前拱了拱手陪笑問道:“請問二位:是哪莊上的親戚?既然來燒紙就算有個言差語錯看在邵東家的麵子上擔待些別難為先生呀!”那大漢怪眼一瞪環顧一周道:“我不是說了嗎!他老人家”金鍾、二子、人口木“記呀!”範管家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問道:“老人家是叫”鍾元保“嗎?”老頭也不言語洋洋不睬。大漢右手就往腰裏麵掏。範管家心中大怒麵上卻不動聲色對先生道:“張先生你寫。”張先生為難道:“咋寫呀?”範管家道:“你就照他說得寫:他老人家”金鍾、二子、人口木“!”張先生有範管家撐腰運筆如飛在喪單上寫下:“他老人家金鍾、二子、人口木”!留山羊胡子的老頭擺擺手朗聲道:“好了、好了我就叫鍾元保!看你在邵家挺當家的你是誰呀?”範管家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我是管家姓範!叫範清宇!”老頭上下打量了他一陣道:“噢!是範管家!那就麻煩你到裏麵通報一聲就說闖關外的鍾元保來了叫邵和坤親自來接我。”範管家見他口氣頗大躊躇了一下轉身就走。剛行兩步範清宇扭身回來小心翼翼地解釋道:“老東家身體欠安是不是……”鍾元保臉一寒訓斥道:“這是啥規矩呀?還不快去?咋有這麽多廢話?”範管家又問道:“您是邵家的親戚?還是老東家的朋友?”鍾元保極不耐煩“哼”了一聲冷冷道:“問這麽多幹啥?到裏頭傳個話叫邵和坤親自來接快點去吧!”範管家不敢怠慢一溜小跑直奔喪屋。

喪屋裏摔斷了一條腿的邵盼頭臉色蒼白爬在棺材旁的麥秸堆裏疼得臉已扭曲變形。範管家掀簾進去神色緊張地對他說道:“邵東家!外麵來的是一個怪客。”邵盼頭警覺地問道:“是闞雙群來了?”範管家道:“不是!闞雙群早就來了在廂房裏正跟舅老爺在一起呢。這人是一個叫鍾元保的。這人坐下來就說字迷弄得張合業不知怎樣下筆書寫喪禮。”邵盼頭皺了皺眉頭詫異道:“鍾元保?鍾元保?沒這門親戚呀!再說親戚朋友中根本就沒有姓鍾的這人會是誰呢?”範管家道:“這人口氣很大要老東家親自到門外去接。而且他那個二十多歲的愣頭青徒弟!腰裏好象還帶著家夥。”邵盼頭“哦”了一聲低頭沉思許久抬頭問道:“他沒說是啥親戚嗎?”範管家搖搖頭道:“沒說。他隻說他叫鍾元保是從關外來的。”邵盼頭尋思道:“麻煩咋都湊到一起了不會是仇家吧!老東家醒過來沒有?”範管家道:“剛才去看時還在昏迷高燒說胡話。”邵盼頭歎息道:“看來隻有我親自去了。”一起身便疼得冒出一身虛汗。範管家見狀忙勸道:“您傷成這樣真不行叫太太去吧。”邵盼頭無奈道:“也中你把太太請過來。”

慧雲就在棺材的右麵見範管家進來和邵盼頭嘀嘀咕咕猜著有事範管家一招呼就過來了。範管家把事情源源本本一說慧雲道:“不是親戚難道是朋友?以前聽老東家說過他有一個姓鍾的朋友嗎?”邵盼頭難堪道:“俺爺倆本來就不和睦十天半月也難得說上一句話我也不理論他那些陳年爛芝麻的熊事反正親戚裏麵沒有姓鍾的要是朋友倒是說不準!既然是從關外來的看來出去的年頭也不短了。老爺子早年酒肉朋友是不少說不定有闖關外的。是他的朋友倒好說就怕是冤家對頭找上門來。老範說他們腰裏麵還帶著家夥恐怕來者不善。範管家!你派人四處巡查一下看看有沒有生人!”範管家苦笑道:“今天生人忒多了來的都是些親戚朋友哪一家不帶五、六個人來?除了常來的至親看著麵熟十個人中倒有九個不認識。”邵盼頭刀削臉一寒罵道:“越來越混帳了我叫你查親戚了嗎?是凡強盜、響馬、行伍之人常在江湖上行走既要害人更要防人自然是食不甘味睡不安寐時刻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這種人是凡行路、吃飯、睡覺、做事先找退路他們眼歡得很普通老百姓能比嗎?我叫你查的是這些人!特別是有東北口音的。你跟我這麽多年咋一點沒長進呀?”範管家被罵得狗頭噴血羞愧難當滿臉通紅無地自容訕笑道:“邵東家!您別生氣我這就派人去查。”說罷慌忙起身來到外麵安排人手去搜查了。

範管家一走邵盼頭陪笑道:“還得請太太親自出馬摸摸這個鍾元保是個啥來路。”慧雲點頭道:“行呀!那我就出去看看。”邵盼頭囑咐道:“今天是出殯不論啥事都得忍居喪矮人一頭千萬記住!鬧起事來名聲不好聽。”慧雲應道:“嗯!不用你交待我知道了。”說罷起身就往外走。慧雲穿過人群來到大門外一眼就看到那一老一少兩個戴狗皮帽子的外鄉人正大刺刺地端坐在條凳上。慧雲上前問道:“請問:二位是……”年老的正閉目養神還沒來得及回答。年輕的眼睛一亮忙捅了年老的一下驚叫道:“師父!你睜開眼看看這個小娘們可比香滿樓的窯姐小桃紅標致多了。”聲音頗大引得眾人都扭臉往這裏看。老綿羊站在一旁見他對東家太太當麵汙辱頓時惡從心邊起、怒從膽邊生衝上前來高聲叱罵道:“這是從哪個地溝裏爬出來的操蛋孩子?跑到閻陳莊撒野來了?揍他!”幾個人同聲吆喝聲威甚大。那家夥一愣“噌”地站起身來怪眼一翻左腳抬起往條凳上一踏大叫道:“誰呀!是誰呀?是誰這麽橫啊?有種的站出來?媽裏個巴子的是誰不要命了?犯了我老人家的脾氣一槍崩了你叫你今天一起出殯跟那個老妖婆埋在一塊。”

此語一出更是大為不敬。在場的都是邵家的至親好友哪能受這個屈辱?隻聽一聲吆喝當即就衝上來數人向他撲去。那家夥見狀不妙粗眉倒立左腳往凳子上一踏前腳尖用力一擰身便跳上桌子。桌子不堪重壓吱吱作響那家夥使勁一踩桌子便散了架。在桌子散架的同時桌子上盛滿墨汁的硯台彈起兩尺恰巧倒扣在驚慌失措、拔腿欲逃的張先生腦袋上。張先生一不留神霎時變成了“黑先生”!桌子既散架那家夥躍向空中右腳尖繃直照準搶先動手的老綿羊抬腿就是一腳正彈踢在他的下巴了。正喊叫著的老綿羊登時大張著嘴下巴脫臼滿臉痛苦聲音戛然而止——老綿羊成了死綿羊!這時又有一人衝上前去彎腰抱住那家夥剛剛落地的左腿要扳想把他摔個大跟頭。那家夥眼疾手快不等他用力迅疾彎下腰來兩手掐住了那人腦袋用力一擰。那人脖子上沒裝軸承一下子被擰成了麻花臉磨到了背後成了“朝後看”!那人當時就癱倒在地上昏死過去。兩著得手那家夥用力一蹬身子在半空中翻了個跟頭打了個漂亮的飛旋穩穩落在地上。接著雙手前撐左腳尖點地身子不動右腳尖前伸“刷”地一個掃堂腿劃了一個圓圈剩下的那兩位還沒弄明白是咋回事就被掃倒在地摔了個屁股墩。這幾下幹淨利索圍觀的人們都驚呆了。鍾元保喝道:“振五在我老朋友家中可不能放肆。”雖是訓斥臉上卻露出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