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可惜他不屬於不列顛(六)

這裏是北海北端,距離奧克尼群島有八十多海裏,距離蘇格蘭東海岸五十公裏,這裏天空明亮晨光和煦,米字旗高高飄揚,總之,這裏是大不列顛皇家海軍的地盤!

不過,某一條在這片海域大搖大擺橫行無忌的u型潛艇使得“皇家海軍地盤”這名頭多少有些名不副實。

“寂寞呀!”

u-29號潛艇前甲板上,奧托-韋迪根,帝國王牌艇長此時正穿著一件不倫不類的飛行員皮夾克和護目鏡,歪歪斜斜的半坐在潛艇低矮的指揮塔外牆上。

話音未落,滿座皆驚。韋迪根對於水兵驚詫的眼神視若無睹,他甚至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將悶‘騷’的話恬不知恥的重複:

“還是寂寞呀!”

狂傲的海風繚‘亂’了韋迪根長長的金發和胡須,王牌艇長一手抓著從帝國陸軍第十‘胸’甲騎兵團那裏‘弄’來的馬鞭,另一隻手則來回顛著一塊美國出產的香皂,撇撇嘴裝模作樣的絮叨道:

“堂堂日不落帝國海岸線居然找不到一條掛著大英帝國米字旗的商船!還是寂寞呀!”

馬鞭被隨手揚了起來,隨後又重重拍打在這艘沒有銘牌,漆著維多利亞式塗裝,幹舷指揮艙頂端卻詭異地掛了一麵金‘色’鷲尾‘花’國旗的u型潛艇防壓殼上。

曬太陽的潛艇兵們渾身打了個‘激’靈,誰都知道他們偉大的艇長兼第八潛艇支隊支隊長,被帝國報紙喚作“潛艇之王”的奧托-韋迪根個人炫耀時間又開始了。

韋迪根,這個被潛艇兵崇拜了無數次也詛咒過無數次的王牌艇長天馬行空放‘**’不羈的‘性’格一如他的家族。位於拉芬瑟貝格藍德的韋迪根家族出過宗教家、科學家、作家、商人,而這個另類的家族新一代佼佼者顯然繼承了這種“優良”的傳統,比如說那些不能持久的專注、平易近人、積極樂觀,比如說那些驕傲自大和愛出風頭。

水兵們噤若寒蟬,眼神‘交’鋒了無數次後,將接話茬的“托”終於被推選出來。

一等兵特-馮-萊歇瑙,那是u-29號新來的潛望鏡‘操’作員,也是王牌艇長的瘋狂崇拜者。幾位不修邊幅的老潛艇兵繃著臉在一等兵耳畔耳語,一等兵捂著嘴似乎是受到了驚嚇,醞釀很久才信將疑的開口了,用信仰破滅的表情和敷衍的語氣來滿足艇長的惡趣味。

“艇長,咱不是剛拿下一艘英國商船嗎?”

半個小時之前,北海的天空‘蒙’‘蒙’亮,剛鑽出海霧區的u-29號潛艇迎頭撞上了一艘在美國注冊,掛著英國國旗,但是船長卻是徹頭徹尾的法國佬的商船。

戰果是豐厚的,因為這艘三千噸級的,從美國出發目的地是英國大倫敦區的商船滿載了一船的香皂。

潛艇絕對是水兵最敬而遠之的平台,受製於可憐的噸位,潛艇的居住和生存環境極度惡劣,所以當經曆漫長航行,飽受柴油味和身體惡臭味摧殘的潛艇兵看見那一船香皂後的興奮程度也就可想而知。

“雖說我曾經指揮的u-9號潛艇擊沉過協約國三艘裝甲巡洋艦,三艘驅逐艦、四艘軍用輔助艦隻和十六艘商船,可要知道剛剛才衝出北海的盧克納爾伯爵僅用了一條帆船就俘獲了三艘蒸汽船;在土耳其,呂特晏斯僅僅用一艘裝甲巡洋艦就擊沉了阿金庫爾號戰列艦……”

奧托-韋迪根怒氣衝衝的站了起來,揮舞著手臂唾沫橫飛,就連隨手丟在甲板上的軍帽被風吹下甲板也渾然不覺。

“盧克納爾伯爵依靠一條破帆船,呂特晏斯用一艘土耳其裝巡就取得了這樣大的成就,而我們u-29號攏共才擊沉協約國一艘裝甲巡洋艦,一艘輕巡洋艦,一艘偵查巡洋艦,四艘驅逐艦,六艘軍用輔助船隻,二十一艘蒸汽商船,總噸位勉強才十九萬噸!”

潛艇之王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表情凝煉了真誠肺腑,但是語氣卻滿是小人得誌後的猖狂。

“可是……可是……”

“一等兵,你有什麽意見嗎?”奧托-韋迪根上前一步,以至於偉岸的身材遮擋了特-馮-萊歇瑙麵前的陽光。

特-馮-萊歇瑙指了指在風‘浪’的顛簸的軍帽,唯唯諾諾道:“我的意見是……您的軍帽還要不要了?!”

甲板上不當值的水兵哄笑起來,好麵子的少校氣得哇哇大叫,馬鞭隨意挽了個鞭‘花’,變戲法似的將軍帽撈了起來。

“臭小子們,敢取笑你們的王牌艇長,老子要狠狠‘操’練你們!”

艇長大人剛要揮起鞭子耍少校的威風,可身後傳來短促的哨聲。

“少校,五點鍾方向發現一艘大型船隻……”指揮塔上負責瞭望的恩斯特-布斯下士拔下那麵象征了‘波’旁王朝的法國國旗,指著遙遠的東南方喊道。

“好吧,都給我快些滾回艙裏去!我們得緊急下潛,幹一票大的!”韋迪根飛快的跳上了指揮塔,罵罵咧咧的站在艙口。等他的兵全部返回光線灰暗空氣汙濁的船艙,韋迪根這才掛上厚重結實的艙蓋,順著通向指揮艙中心的垂直舷梯身手敏捷的滑入艙內。

“要不要通知在附近覓食的u-27和u-30?”一等兵特-馮-萊歇瑙的眼睛還未重新適應潛艇內昏暗的光線,狹窄的空間裏卻傳來通訊官保羅-豪森的回聲。

“艇長接替副艇長指揮!”奧托-韋迪根脫去皮夾克和護目鏡,丟掉心愛的馬鞭,帝國軍人臉譜似的冷靜刻板似乎瞬間附體,一臉淡然地站上指揮艙中央。“保羅-豪森,有時候……吃獨食是一種高尚的美德!”

無所事事的通訊官隻得悻悻一笑,縮回屬於他的角落。

“緊急下潛,定深十米!”

“緊急下潛,深度十米!”航海長讀著駕駛台上的深度表,扭過頭問道;“艇長,要不要升起潛望鏡?”

“暫時不需要!”

潛艇開始微微向右轉向,這時候,韋迪根的表情專注自信,似乎剛在甲板上與下屬勾肩搭背的海軍少校並不是他。特-馮-萊歇瑙目瞪口呆的望著閑庭信步發號施令的帝國王牌艇長,分不清哪一種才是他真正的麵目。

“航海長,右車停,左車進一,保持深度!”

“右車停,左車進一,深度保持!”

空氣凝固了,狹窄的艙室又濕又熱,穿著斷褂和短‘褲’的潛艇兵紛紛保持沉默,於是潛艇裏隻剩下發動機的轟鳴和艙外海水中空氣爆炸的聲音。

百年海軍,海軍是異常講究風度的軍種,因為對於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來說,軍艦都是海洋上流動的國土,所以說海軍象征了國家威望和臉麵。不過,這項準則並不包括潛艇兵。

潛艇追求的突然‘性’和隱蔽‘性’使得這些潛艇兵隻能像耗子一樣生活在暗無天日的、如沙丁罐一般的鐵棺材裏。衣服在任何時候都是濕熱的,空氣在任何時候都是汙濁的,對於潛艇兵來說,保證良好的軍容是一件不可想象不可企及的事情。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饒是脫去冬衣,隻保留一件單薄的水手‘褲’,細密的汗珠仍舊肆無忌憚的在特-馮-萊歇瑙臉上匯聚,漸漸匯成了川流不息的瀑布,一連串的掉在指揮艙鋼板上。

“右車進,兩車並一,保持航向!”啪的一聲,韋迪根手中的懷表被合上,死一般的沉寂被打破:“把潛望鏡升起來,我需要戰情匯報。”

航海長忙著重複指令,特-馮-萊歇瑙則手忙腳‘亂’的升起稍顯笨重的潛望鏡,小心翼翼的轉動角度。

“一艘大型軍艦,還有兩縷小一點的煙柱,航向西北,與我們……”特-馮-萊歇瑙怦怦跳的心髒停歇了片刻,數秒鍾後才恢複供血功能:“與我們形成t角!”

“大型軍艦?”副艇長麵‘露’喜‘色’,接過特-馮-萊歇瑙手裏的潛望鏡‘操’縱柄,熬紅了的眼睛湊近鏡筒,並不是垂頭翻看帝國海軍部下發的艦船手冊。“不是在編的任意一款英國戰列艦和戰巡,也不是法國貨,該死……”

副艇長意識到什麽,瘋了似的將手上的艦船手冊往回翻。

“是伊麗莎白級!”在副艇長確認自己的猜測之前,韋迪根淡漠的揭開了謎底,並且下達了新的命令:“保羅-豪森,我改變注意了,有時候我們也得做壞孩子!”

“明白,艇長!”保羅-豪森搓搓手開始擺‘弄’他心愛的無線電台,忙不迭的向u-26、u-30號發出求援電報。

一道道更加細膩的命令被下達,艦艏的魚雷艙‘騷’動起來。一等兵就這麽望著韋迪根翻雲覆雨,繼續似乎永遠沒有答案的思考。

“年輕人,這就是我們的艇長。”似乎看穿了年輕人的思想負擔,副艇長走了過來,捏著特-馮-萊歇瑙嗟歎道:“他很率直,讓你如沐‘春’風,但有時候他很可惡,‘操’蛋的你恨不得打他一拳。這就是我們的艇長,就是除非海蒂-西萊姆將軍,否則誰也別想讓他收斂‘性’情的潛艇之王!

水柱在甲板上‘激’‘**’,黑‘色’印記被狠狠衝刷,又被拖把努力擦拭。如是反複後,厭戰號充滿英倫風情的維多利亞式海軍塗裝終於顯‘露’一絲絲蹤跡。

“羅伊,從意氣風發的出征到現在寸功未立的狼狽逃離,這感覺糟糕透了!”邁克爾-道森立起拖把,不甘心道。

誠如道森的怨念,被英國人視為強大象征的伊麗莎白級戰列艦如今就好像風燭殘年的老‘婦’人,以15節航速航行。

大火、硝煙、水柱和彈片在厭戰號上層建築和側舷留下了滿目的瘡痍和狼藉,吊機被打歪了,救生艇隻剩下一截,飛橋消失了,煙囪鋼板上散布了大大小小的縫隙和劃痕。舵機艙附近,側舷上部裝甲帶被炸開了一個大‘洞’,水平甲板向上拱起,歪曲了的斜麵穹甲,變形了的造船鋼,還有被徹底摧毀的舵機,這一幕讓熱愛這艘新艦的厭戰號道森黯然神傷。

“好在我們已經在回家的路上!”羅伊努力按住左搖右晃的高壓水龍,半是遺憾半是慶幸的補充。那個深夜,可怕的遭遇戰,德國人淩厲的戰術機動,凶悍的炮術給了羅伊太多慘痛的經驗,讓這個從小聽聞皇家海軍大殺四方,目睹米字旗在全世界飄揚的英格蘭海濱小城的兒子意識到日不落的北大西洋王座已經開始動搖,或者說……易手了。

“羅伊,很遺憾,也許我們回不去了……”

耳畔傳來道森絕望的嗓音,羅伊來不及尋找道森失態的緣由,劇烈的震顫突如其來。羅伊跌倒在甲板上,強壓水龍脫手了,水壓使得水龍在甲板上空橫衝直撞。

道森被掃中了,鐵質的水龍噴頭擊碎拖把手柄後重重砸在了道森的‘胸’前,砸出一個狠狠凹陷的大‘洞’,道森張開嘴吐出大口大口的血霧,瞳孔猛地睜到最大,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直‘挺’‘挺’的倒下了。

“道森,no!”道森的身體還在甲板上‘抽’搐,羅伊瘋了,他跌跌撞撞的爬起來,歪斜著想要衝過去,這時,腳下再度傳來強烈的震顫,戰艦向右發生位移和傾斜,羅伊一個身形不穩栽倒在地,翻滾幾圈後頭部撞上了長艏樓兩側的造船鋼。

額頭裂開了數厘米長的口子,鮮血流進了他的眼眶。羅伊努力站了起來,睜開眼滿世界的血紅‘色’。

位於右舷的驅逐艦和前方的4寸炮廓炮、76毫米速‘射’炮和一磅炮拚命的開火了,在海麵上打出血紅‘色’的火力網,羅伊終於明白了一個事實:

“不是水雷!是魚雷,是u艇!”

1915年3月4日7時57分,在夜戰中因為舵機被毀而退出戰鬥,提前返航的厭戰號快速戰列艦遭遇德國u艇的伏擊。被後世的中國海軍發燒友戲稱為“韋爵爺”的奧托-韋迪根再度收獲無上的榮耀——徹底摧毀一艘最新式主力艦。

可憐的厭戰號根本沒有想過會在家‘門’口遭遇德國潛艇。挨了兩枚魚雷的厭戰號在損管兵舍生忘死的努力下苟且偷生,但是它的龍骨已經遭到破壞,即便修複,厭戰號也隻能作為初級訓練艦存在。如果英國人舍得,那將是價值300萬英鎊的海軍初級訓練艦!

1915年7時24分,天氣終於允許大洋艦隊蓄勢待發的水上飛機起飛。兩架木質腓特烈ff-33型水上飛機被李林塔爾號水上飛機母艦大吊機用纜繩放下大海。

截止1915年3月,德國隻有兩艘水上飛機母艦,分別是配屬第一偵查艦隊的齊柏林號和配屬大洋艦隊的李林塔爾號。前者來源於為帝國研究出實用‘性’飛艇的格拉夫-齊柏林伯爵,後者來源於帝國滑翔機先驅奧托-馮-李林塔爾。

這兩艘水上飛機母艦都是由舊商船改裝而來,雖然搭載的都是腓特烈ff-33型水上飛機,但是從這兩艘水上飛機母艦“不知所謂”的島式建築還是能看出一些代表了新時代走向的端倪。

很明顯,這是王海蒂那篇論文的功勞。盡管絕大部分海軍人對連攜帶機槍升空作戰都稍顯困難的飛機之於未來海軍的重要‘性’保留意見,但是任何一個技術強國都不會輕易放鬆對一項新技術的追蹤和關注。

李林塔爾號主桅杆掛上了“祝好運”的旗語,漢納-肖中尉冷笑了一聲,將印有菲利克斯-馮-盧克納爾家那位‘性’格潑辣脾氣火爆的大小姐,盧克納爾伯爵妹妹的照片扔下大海。

“好吧,這才是真正的祝好運!”中尉將飛行員的護目鏡推上鼻梁,伸手朝站在甲板上的維修技師奧托-代斯洛比了個大拇指,又撇過頭衝駕駛另一架是腓特烈ff-33的同僚漢斯-尤爾根-斯坦普夫揮了揮手,緩緩推動飛機的‘操’縱杆。

螺旋槳轉動起來,寧靜的大海震顫起來,笨重的水上飛機在大海上滑行一段後搖搖晃晃的爬上了天空。

“糟了,我好像將一些修理飛機的工具落在飛機座艙上了……”維修技師奧托-代斯洛哼著《我們要出征英格蘭》,踱著輕盈的步子往回走,突然,技師頓住了腳步,重重拍了拍他的後腦勺懊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