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可惜他不屬於不列顛(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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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時03分,北海斯卡格拉克海峽東南部,大艦隊總司令傑裏科上將收到戴維-貝蒂的電報。
皇家公主號、虎號、不倦號、澳大利亞號四艘戰列巡洋艦沉沒,厭戰號快速戰列艦遭受重創,大英帝國窮竭七年時間,耗費百噸黃金打造的快速艦隊僅僅十六個小時便損失一半,除了一艘伊利莎白女王級戰列艦和一艘獅級戰巡,規模龐大的快速艦隊就剩下不倦級和無敵級這些已經在多格爾沙洲海戰和福克蘭群島海戰中被證明不堪重用的老式戰列巡洋艦。
奧克尼群島斯卡帕灣嘹亮的軍歌,快速艦隊出征時的壯誌淩雲,熱血澎湃的t字橫頭,那些美妙的豪邁的情緒如同流失的體溫被剝離身體,隻剩下刺骨冰涼後的戰栗、念叨過的浮生若夢恍如隔世。
“大艦隊的損失是……”
旗艦鐵公爵號,艦隊總參謀長查爾斯-麥登匯報的嗓音裏聽不出別樣的情緒,隻有如死過一次的冰涼。
“阿賈克斯號、魯莽號沉沒,大力神號遭受重創,不得不撤出戰鬥!”
“我們的戰果是?”
“擊沉一艘德國老式戰列艦……”
麥登話音剛落,司令塔裏便傳來倒吸冷氣的嘶嘶聲。誰都沒有想到一場旨在削弱和殲滅德國戰巡隊,斬斷大洋艦隊向北海北部和大英帝國本土海岸線伸出的觸手,挽救大英帝國國內危局和皇家海軍榮譽的戰役就這麽失敗了。沒有血拚不敵後的仰天長嘯偏激成狂,大艦隊在堪比意大利歌劇的雄渾,命運史詩的悲壯中出征了,卻以一種完全發不上力的方式屈辱的敗下陣來。
丟了四艘戰巡,兩艘戰列艦,另有一艘快速主力艦和一艘戰列艦失去戰鬥力,而除了快速艦隊語焉不詳的“可能擊沉德國毛奇號和德意誌號戰巡”報告,還有一艘上不得台麵的前無畏艦,赫赫有名的大艦隊居然找不出更多可以撫慰人心的善意謊言。
“這一戰,這屈辱的一戰怕是要打斷大英帝國的脊梁了吧?不,已經不是大英帝國了,沒了海軍的英國還是英國麽?”
查爾斯-麥登,四十歲的大艦隊總參謀長抓著蒼白的電報紙,空洞的眼睛裏滿是瘟疫肆掠過的死寂。沒有不甘,沒有希望,隻有徹底的死寂!
大英帝國崛起於大洋,依靠一支足以縱橫天下的艦隊以成日不落帝國的輝煌。在荒涼的日德蘭,在溫度冰涼的斯卡格拉克海峽,祖輩用血汗創下的榮耀就這麽被揮霍一空了?
“不,老朋友,還不到心灰意冷的時候,我們還有六艘快速主力艦,我們還有十八艘戰列艦,在達文波特、在帕爾莫、在彼得莫-坎貝爾-萊德、在維克斯,在樸茨茅斯,我們還有三艘伊利莎白,我們還有五艘複仇,還有三艘聲望,我們還有史無前例的胡德和納爾遜!”
傑裏科上將緩緩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理了理自己的軍衣和披風,要過那張每一字都讓人顫抖,令人絕望的電報紙。
電報紙或者說絕望被當眾撕碎了,上將似乎沒有意識到這是違反軍紀,要上軍事法庭的行為,司令塔內沮喪的軍人似乎也沒有意識到他們還有提醒上司和維護紀律的義務。於是,那張微微泛黃的電報紙變成了大紙片,變成了小紙花,被高高拋起後紛紛揚揚的散落在司令塔地板上。
“戰鬥還未結束,即便戰後我們都得上絞刑架,但現在我們還有未盡的事業!”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隨著總司令充滿力量,微微上揚的手臂,等待有些悲壯和蕭瑟的指令。
“同意快速艦隊返航,大艦隊各艦不必追隨旗艦,以分艦隊為單位,就地左轉向!”蒼老的傑裏科揚起的手臂用力揮了下去,發出屬於老軍人,象征了大英帝國海洋時代最後輝煌的命令:“我們得為不列顛保留元氣,我們得帶小夥子們回家,這是即將下台的將軍最後的指令,這也是我們的使命!”
鐵公爵號主桅杆信號索上掛出了“以分艦隊為單位,就地左滿舵,全速返航”這旗語,蒼茫的北海生出一絲細膩的波瀾,長長的戰列線漸漸斷裂開來,細分為六組編隊。
“該死,我們剛重新拉開交戰距離,結果英國人卻要逃跑了!”濺落在大洋艦隊附近的水珠消失了,從充斥了硝煙的望遠鏡裏,瞭望員發現塗著海軍灰白的英國主力艦漸次停止炮擊,冒著帝國精準而凶悍的彈幕開始危險的大角度轉向。
放棄不落下風的戰列線,采用轉向更加便捷,更節約時間的分散轉向背後的深層次含義不言而喻。
“勝利了?”
腓特烈大帝號,瞭望員縮著腦袋,戰戰兢兢的從嘴裏繡吐一個足以令全世界為之瘋狂,足以改變歐洲戰爭態勢的關鍵詞。司令塔內,頭腦靈活的參謀們終於回過味兒來,使勁吞咽口水,潤色因為緊張而幹涸的喉嚨。
投身於德意誌海軍人等船時代,發軔於1898年德英海軍軍備競賽,大艦隊總司萊茵哈德-舍爾上將的情緒注定要比年輕人更加複雜,他更能深味“擊敗皇家海軍”這六個字沉甸甸的重量。
“大洋艦隊,追擊!”
舍爾上將代表在崛起之路上屢屢遭受打壓的德意誌民族發出20世紀上半葉在北大西洋上最震撼人心的怒吼!
大洋艦隊加入追擊的行列,追隨英國人的動作開始大轉向。雖然英國人擁有率先轉向和內道的優勢,但大洋艦隊並不缺乏應對措施。
1897年,海蒂-西萊姆在他的《論戰列艦時代的非對稱作戰》中對於下一代主力艦的定義明確提出了“標準戰列艦”的概念,也就是“盡可能高的主力艦的航速,同時也要保證艦隊航速標準的統一”。
雖然從戰列艦航速越來越快已經成為不可逆轉的潮流,不過標準戰列艦顯然更有利於在海戰中采取整齊劃一的戰術動作。西萊姆的觀點被德國海軍艦船設計師廣泛的借鑒吸收。事實上,1906年英國無畏號戰列艦下水,西萊姆早期的論文也廣泛的傳播開來,在東非蹉跎人生的年輕人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他在國內被習慣窮酸的德國設計師們奉為神明的盛況。
1906年10月,拿騷級戰列艦設計圖紙最終完成。為了給帝國後續戰列艦提供航速提高的空間,設計師放棄了對炮塔數量和主炮口徑的追求,在大型蒸汽機相對落後的時代硬是讓拿騷級擁有了令英國第一代無畏們汗顏的21.5節最高航速。即便是遙遠的1915年,拿騷級強壓通風後依然能跑出令人嘖嘖稱奇的22.3節航速。
於是,這個數字成為帝國戰列艦的標準,即便動力更加強勁的蒸汽機出現,噸位增加使得相對寬裕的艦體空間可以放下更多的鍋爐,但是國王級最高航速仍舊保持在21.5節。
反觀英國,雖然最新式的鐵公爵級戰列艦最高航速可以達到21.6節,喬五、獵戶座、巨人、海王星和聖文森特級戰列艦最高航速也有21節,但是在海軍,木桶理論無處不在,因為老邁的柏勒羅豐級隻能保持20.3節航速,無畏號即便是過載狀態也隻有21節。
高航速條件下,命中率會降到令人無法忍受的地步,為了節約炮彈,大洋艦隊停止炮擊。強壓通風後,戰列艦的航速逐漸提升到極致,輪機長和鍋爐兵成為整支艦隊最忙碌的人,而航海長和航海參謀在圖紙上的測繪和精密計算可以拿用壞了的筆頭和壘得很高的廢紙來衡量。損管兵也紛湧而出,趁著追擊的間隙盡可能修補戰艦,以便迎接更殘酷的考驗。
第一戰列艦隊旗艦奧斯特弗裏斯蘭號醫療室,鋪著防火材料的地板上滿是受傷的水兵,還有一聲聲壓製不住的痛苦撕嚎。醫務官賴因哈特-亨德裏奇已經累得脫了力,隨意坐在被硝煙熏黑了的艙門外甲板上,顫顫巍巍的替自己點了一根煙。
“上帝呀!”醫護艙內傳來艦隊副總參謀官弗裏茲-索克爾少校不管不顧的吼聲:“賴因哈特-亨德裏奇醫官,快過來救人,魏格納上校快死了!”
醫務官貪婪的猛吸了一口煙,旋即將煙蒂彈下大海,一頭紮進煉獄般的醫護艙。
“總參謀官右臂傷口再度崩裂,已經陷入昏迷!”助手沃納-諾曼將醫官的白色手套遞了過來,介紹道。
賴因哈特-亨德裏奇臉色變了變,戴上手套後仔細觀察魏格納的蒼白的臉頰和眼瞳,接著從助手托盤裏翻出一柄醫用剪刀,將繃帶剪開。
映入眼簾的血肉模糊的場麵:魏格納的右臂外側到內側被深深的切開了,消毒處理和緊急縫合的傷痕重新崩裂,濃濃的血腥味和一點點腐臭味撲麵而來。
“之前做手術的時候,參謀官要求我留下他的右手,所以我隻進行了簡單的消毒和縫合。”賴因哈特-亨德裏奇的表情有些凝重,遲疑道:“可是很明顯,傷口感染了,參謀官也陷入昏迷,我必須……”
“截肢?!”弗裏茲-索克爾少校失魂落魄的道出醫官的潛台詞,旋即勃然大怒,不顧醫官助手沃納-諾曼的阻攔,惡狠狠的揪住了醫官賴因哈特-亨德裏奇的衣領:“醫官,正如您用右手抓手術刀,慣用手對於一位傑出的海軍參謀的重要性幾乎同等與其生命!醫官先生,您這是在謀殺!”
基爾海校三劍客之一,被譽為將來帝國海軍艦隊指揮官不二人選的伯恩哈德-馮-奧登上校已經陣亡了,即便被帝國破格追授為海軍中將,但是海軍人才的損失卻如何也換不回來。
另一位基爾海校三劍客,海軍參謀部作戰科長埃裏希-雷德爾上校的軍事生涯岌岌可危,因為他導演了一處反叛皇帝意誌的騙局,讓皇帝最寶貝的存在艦隊出海了,他在戰後很可能會被調出海軍參謀部,發配邊疆。
至於最後一位基爾海校三劍客,德意誌戰略雙傑,提爾皮茨元帥嘴裏最有可能結果帝國海軍指揮棒的海蒂-西萊姆,他的處境比雷德爾還要糟糕,因為他早已經赫然名列帝國皇帝的黑名單,無論勝敗,北海巔峰之戰都將是皇帝陛下發難的有力借口!
弗裏茲-索克爾少校不理解為什麽偉大的皇帝陛下會向帝國忠勇的英雄頻頻發難,少校更加不能接受當基爾海校三劍客,帝國海軍戰略雙傑紛紛凋零和退場後大洋艦隊的慘狀!
“少校,還有得選擇麽?!”魏格納已經昏迷一段時間了,焦慮的醫官瞪大了眼睛毫不客氣的反問道。
“那……那……”弗裏茲-索克爾少校鬆開手,泣不成聲:“那就截肢吧……”
弗裏茲-索克爾少校丟了魂似的離開了醫護艙,這時,戰鬥的號角在奧斯特弗裏斯蘭號戰列艦上重新奏響。副總參謀官不自覺的加快了腳步,朝司令塔走去。
“仇恨必須做出了斷,戰鬥仍將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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