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斯卡格拉克的黃金(八)
“第一偵查艦隊與快速艦隊糾纏的時候,坐在海軍部辦公室的老爺們可曾發出過聲音?!大洋艦隊數萬將士在北海搏命的時候,仇恨西萊姆的老爺們可曾發出過聲音?”
柏林海軍總參謀部,作戰科科長埃裏希-雷德爾上校不顧下屬的阻攔,咆哮著衝進海軍參謀長的辦公室。
“北海之戰險勝,海軍成了英雄,指手畫腳的大人物分享西萊姆拿命拚回來的榮耀,卻還想將最大功臣扳倒!”
參謀部的年輕人在參謀長辦公室‘門’前積聚,隨著雷德爾的陳述,他們漸漸鬆開了阻攔雷德爾的手,堅定的站在雷德爾上校身後。
“是的,我們的確在行動中犯了錯,可是如果我們不抓緊時間采取有效的應對措施,戴維-貝蒂的快速艦隊將成功的偷襲我們的後‘花’園——赫爾戈蘭灣,第三偵查艦隊的傾覆會成為帝國海軍永遠的痛,而丘吉爾和他的海軍部也能從穆德羅斯灣的慘敗下獲得喘息之機。最重要的是,如果我們不采取行動,已經深陷持久戰泥淖的德意誌將失去挑戰和擊敗英國海軍最有利的時機,德意誌會在封鎖戰中衰弱、窒息,直至死亡!”
蒼老的海軍參謀長雨果-馮-‘波’爾上將似乎才睡醒,他慢吞吞的仰頭飲下一小杯水,擱下水杯後慵懶的抬起沉重的眼皮子,也不做任何表態,隻是靜靜聆聽年輕人的抱怨。
“海軍部的老爺們未必看不出北海態勢,可是我們能指望那些怯弱卑鄙的小人承擔責任?既然他們不能容忍我們犯軍紀孤注一擲,我們同樣不能容忍某些人分享我們拿命換回來的蛋糕同時,在背後反戈一擊!”
“所以,年輕人,你們有什麽打算?”
‘波’爾上將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臉上始終掛著若有若無的微笑。老將的微笑牽扯到滿是褶皺的額頭,於是歲月的痕跡被磨平了,凝神靜氣之下似乎醞釀著某種勃發之力。
“也許我們不能替西萊姆挽回輿論和事實,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我們會無動於衷!”
‘門’外響起虛弱的聲音,那聲音並不鏗鏘有力,但是每一個字背後的意思卻讓人不寒而栗,撼人心魄!‘波’爾上將撇過臉便看見了聲音的主人,右邊衣袖空空‘**’‘**’的第一戰列艦隊總參謀官沃爾夫岡-魏格納。
“所以,參謀長,請帶我們參加海軍緊急會議吧!”
“我猜……一定是舍爾將軍和希佩爾將軍拒絕了你們的請求,所以你們才記起來還有我這個令人厭倦的老頭子。”‘波’爾上將從辦公室衣架上取下他的海軍上將製服,優雅的穿在身上。“在海軍,希佩爾將軍對於西萊姆的賞識盡人皆知,可孩子們,知道為什麽這一次副司令卻保持緘默?”
在場的年輕人都是德國的人傑,在‘波’爾的提醒下,靈光在他們腦海裏閃現。
麵對情理與法度的糾纏,絕大部分德意誌人選擇了緘默。參與這場震驚世界改寫曆史的北海決戰的海軍官兵都清楚內幕,可他們沒有發出聲音的良好渠道,再加上夏洛騰堡宮有意無意的放縱,一時間,嚴懲西萊姆的輿論呈現一邊倒的局麵。
可即便有部分德國民眾保持緘默,海軍中下層軍官和水兵沒能及時發出聲音,可海蒂-西萊姆在帝國的影響力不可能僅止於此。一貫支持西萊姆的德國大學教授們、泛德意誌主義者、親近西萊姆的《法蘭克福金融時報》和《德意誌日報》,在帝國政壇翻雲覆雨半輩子的提爾皮茨元帥,在海軍尚有話語權的英格諾爾將軍和赫岑多夫將軍在這一次海軍政治風暴中都鴉雀無聲。
是的,西萊姆率領第一偵查艦隊千裏奔襲並沒有獲得海軍參謀部的批準,事先也沒有向海軍部報備,在製度麵前,任何辯解都顯得蒼白無力,可絕非毫無辦法取得高層的諒解!
除非……
“年輕人,你們的戰爭開始了!”‘波’爾看著雷德爾、魏格納年輕恣肆的竊喜,久遠了的某種非理‘性’、有違個人信條的想法勃然而發,就好像大洋艦隊出海之夜那般占據了‘波’爾的身體,將軍似乎回到了3月2日那個無眠之夜,將說過的話重複:“我說過,我的戰爭也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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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軍原定召開的閉‘門’磋商因為皇帝和海軍大臣的堅持而成為一場不折不扣的政治秀。
皇帝威廉和新上任的海軍內閣大臣小黑林格將軍、首相貝特曼-霍爾維希、外‘交’大臣基德倫、國會議長、各黨派黨魁坐在會議室左手邊的旁聽席,德國主要報社的記者則坐在右手邊的旁聽席。
從威廉港匆忙趕過來的高級指揮官、海軍總參謀部的參謀、‘波’羅的海艦隊司令亨利王子,還有芬蘭灣封鎖艦隊司令比哈尼克少將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也不與其他人‘交’流,隻是拿仇恨的眼光看著向媒體報紙自曝海軍內部矛盾的海軍大臣。
“先生們,我認為西萊姆的這種辭職表態是敷衍的,是以退為進,對海軍部和民意赤‘裸’‘裸’的要挾!”
海軍大臣卡佩勒站在主席台前,將厚厚一疊刊登了西萊姆辭職信的主流報紙丟在主席台上,揮舞著手臂發表他的意見。鎂光燈閃爍,《柏林日報》的記者擺‘弄’老式相機,將卡佩勒意氣風發的表情定格。
“西萊姆的辭職信中,對於他的錯誤僅僅用‘在剛剛結束的海戰中犯下不可原諒的錯誤’幾個字一筆帶過,這是惺惺作態的認錯,這是對海軍製度和紀律的褻瀆!辭職並不能掩蓋西萊姆個人對製度的破壞,為了維護製服和法紀的權威,我請求海軍獨立檢察官介入調查!”
卡佩勒一上台就忙著將海蒂-西萊姆的錯誤提綱上線,並且竭力抹消西萊姆用辭職信所“博取”的同情分。記者在速寫本上記錄卡佩勒的言論,在場唯一一家外國報紙,美國《紐約時報》的安東尼如是寫道:
“卡佩勒也許是世界上最不受下屬歡迎的海軍部長,他對為海軍和他個人掙得輝煌榮譽的下屬的抨擊讓人覺得他已經陷入喪心病狂的境地。”
‘浪’漫的美利堅記者安東尼對於西萊姆擁有無限的好感,在中立國記者的宣傳下,海蒂-西萊姆和戴維-貝蒂就好像中世紀白衣飄飄的騎士,率領各自的幫手在北海進行了一場公平的紳士的戰鬥,在安東尼看來,這場決鬥是毫無可以指摘的地方!
卡佩勒咄咄‘逼’人的打壓讓同情西萊姆的安東尼感到厭煩,於是他隨手寫下的一段簡短的評論,並且在會議結束後第一時間用電報發回美國。安東尼沒有想過他的短評會在3月12日被全世界媒體瘋狂轉載和引述。
“西萊姆將軍,您有什麽想說的?”卡佩勒得意洋洋的問道。
海蒂-西萊姆從會議室‘陰’暗的角落裏站了起來,看得出他被戰爭拖垮了的身體還沒有完全康複,漸漸有了“北大西洋之王”稱號的西萊姆臉上隻剩下慘白。
西萊姆扶著椅子扶手,就這麽站了起來。簡單的動作似乎裹挾了無盡的氣勢,有軍人的悲傷,有將軍的憤怒,有身為勝利者的屈辱,有作為失敗者的堅持。雖然此刻的西萊姆隻是一個被‘逼’退到牆角的可憐人,可是所有人的心底都萌生出一種詭異的想法——眼前的這個人應該站在卡佩勒的舞台上,他天生就應該站在那個位置,大洋艦隊就應該是西萊姆的艦隊!
“首先,我要道歉……”
王海蒂並沒有穿海軍中將製服,而是一套最普通的無肩章佩戴水手服,象征著德國軍人最高榮耀的一級鐵十字勳章在他‘胸’前搖晃。所有人還沒有從那種詭異的感覺中解脫,西萊姆便已經彎下腰,向在場所有人鞠躬。
那是一個真誠的鞠躬,是道歉而不是認錯!
“請原諒,我的‘私’心驅使我在戰後第一時間便隱瞞了一段有些沉重的故事。”西萊姆緩緩的直起腰,倔強的站在昏暗的角落裏,看起來有些風燭殘年的樣子。沉默在蔓延,窒息的感覺在翻湧,偉岸的壓迫力撲麵而來,煎熬了幾個呼吸之後,西萊姆將軍重新開口了。
“北海決戰之前,我預料英國人有可能在兩艘伊麗莎白‘女’王級戰列艦重新服役後開展北海巡航,所以我向日德蘭海岸線和斯卡格拉克海峽分別派出一支由海軍官兵偽裝的拖網漁船小分隊。為了保證隱蔽‘性’,我下令他們懸掛中立國,也就是挪威的國旗。”
從西萊姆將軍嘴裏蹦出來的每一個詞都有如晴天霹靂,將所有人驚得魂飛魄散。
會議室‘騷’動了,記者被這駭人的翻供驚得手忙腳‘亂’,不明真相的指揮官和參謀‘交’頭接耳,政壇的大人物們雖然保持一種淡淡的矜持,但是‘迷’惘的神‘色’誰都看得清。
“我違反了‘交’戰法則,並且冒犯了挪威王國的尊嚴,這是我犯下的第一個錯誤。”
“天呐,西萊姆,你這個瘋子!”皇帝威廉已經意識到什麽,驚恐的他幾乎扯斷手上的白‘色’手套,用血紅的眼睛死死瞪著令他寢食難安的年輕人。
“英國快速艦隊通過日德蘭海岸線的時候,我們與一支偽裝偵查船隊失去聯係。戰爭結束後,我們從快速艦隊的俘虜口中得知比死亡還要殘酷的消息,可我一直拒絕相信,我固執的要求參謀官將他們放進失蹤人員名單而不是陣亡者名單!我想我褻瀆了那些忠於海軍忠於帝國的英勇將士,我也涉嫌隱瞞和篡改海戰數據,這是我第二個錯誤。”
“比死亡還要殘酷,上帝呀,英國人究竟對我們的小夥子做了些什麽?”
王海蒂沉痛的話音剛落,會議室便嘩然開來。好戰的舍爾上將站了起來,憤怒的他幾乎拍碎會議桌。
鋼筆自美國記者安東尼的手中滑落。白人至上的年代,天賦人權深入人心,英國人屠殺布爾人和愛爾蘭人的罪孽還未遠去,這一次,手腳不幹淨的他們又在法國戰爭率先使用反人類的毒氣彈,並且在海戰中屠殺俘虜。該死,他們不是那些日本島的黃皮猴子,不是非洲不值錢的黑奴,他們居然三番兩次的對白人下手!
“西萊姆,不要‘混’淆視聽!我們在討論你擅自調動艦隊的問題!”
惱羞成怒的卡佩勒終於按耐不住,他幾乎要跳下主席台,將那個謊話連天的家夥一通胖揍,讓他身敗名裂,讓他萬劫不複!
“或許擅自調動艦隊就是你所謂的第三個錯誤!”
卡佩勒試圖挽回形勢,將所有人的注意力轉移到對西萊姆最致命的擅自調動問題上。
“先生們,我有話要說!”
西萊姆沉‘吟’著沒有開口,不過卡佩勒的自信已經崩塌了,因為那個蒼老聲線的主人赫然是海軍總參謀長雨果-馮-‘波’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