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斯卡格拉克的黃金(九)
“3月2日,由於預感英國人可能會在北海采取突襲行動,而大洋艦隊缺乏快速偵查力量,所以海軍參謀部秘密製定增援計劃,將正在波羅的海執行巡航訓練的第一偵查艦隊調回威廉港。”陳舊的會議室裏死一般的靜謐,隻剩下海軍參謀長波爾的擲地有聲:“毫無疑問,這是一次成功的戰術欺騙,西萊姆將軍在3月2日的增援行動並沒有違反海軍紀律!”
“沒有違反海軍紀律!”卡佩勒眩暈了一下,有些東西在他腦袋裏炸開了,血液在冷卻,體溫在流逝,眼前一片漆黑。幾個呼吸之間,海軍大臣卡佩勒在握的勝券已經被波爾釜底抽薪,麵目猙獰的他慌亂的做垂死的掙紮。
“不可能!如果不是西萊姆心虛,為什麽他對各種輿論非議置若罔聞?”
“卡佩勒將軍,難道您已經忘了海軍的規矩?”西萊姆絲毫不意外波爾上將會替他背書,言語中已經有了犀利的意思:“無論外界對我有怎樣的誤解和指責,在海軍委員會討論並且形成統一意見之前,我不能為了自保而泄露海軍機密!當我說出前兩個錯誤時就已經構成了第三個錯誤!”
這就是西萊姆犯下的第三個錯誤?
這就是西萊姆犯下的第三個錯誤!
除了卡佩勒倒吸冷氣的聲音,會議室裏小小的靜謐了一下,所有人都被卡佩勒的叫囂、西萊姆的低頭認錯、波爾上將的反戈一擊給弄糊塗了。
會議室絕大部分人腦袋裏一片漿糊,然而卡佩勒卻一片清明,瞬息間他已經想明白了一切。
西萊姆用步步退讓迷惑了全場,並且與波爾上將串聯了一場精彩的好戲,在第三個也是最至關重要的錯誤上埋了個伏筆,用一次驚天大逆轉對卡佩勒做了一次最辛辣的諷刺。
是的,的確是驚天大逆轉。卡佩勒絕不相信西萊姆和第一偵查艦隊采取行動的時候已經取得參謀部的備忘,一切都隻是一個圈套,早就設計好了的圈套,就隻等他卡佩勒跳進來!
早就該想明白的!海戰結束後,卡佩勒發動了一場輿論宣傳戰,先是將西萊姆捧得很高,再通過一貫反海軍的《柏林紀事報》很隱晦的披露西萊姆擅自調動問題,最後一舉將海軍英雄打倒。
卡佩勒嚴格按照計劃行動,但是他早該想到能夠挺過海軍政治風暴,在皇帝威廉的打壓下仍舊能反手一擊,順手將喬治-馮-穆勒的海軍內閣大臣寶座掀翻的海蒂-西萊姆之所以沉默無聲束手待斃的緣由。
在這場輿論戰中,崇拜和信任德國民眾保持沉默。然而這沉默並非是一種靜觀其變,而是情理與法度相妥協的結果。這沉默有多壓抑,反噬就有多強烈。
更可怕的是海軍的反噬。海蒂-西萊姆在海軍中下級軍官和普通水兵中威望無與倫比,雖然卡佩勒通過一些反海軍的保守派報紙放出最關鍵的消息和謠言,但是這靈光一閃的舉動並不能挽救他。卡佩勒對於西萊姆的憎恨早已盡人皆知,再加上他在事件中推波助瀾煽風點火,到最後在海軍會議上大肆抨擊,卡佩勒早就暴露了自己,等待他的將是數萬在北海浴血奮戰的海軍將士的怒火。
“這是個圈套,該死,來自基爾的雜種和提爾皮茨時代的老家夥聯手玩弄了一場好戲,他們欺騙了所有人,上帝應該將他們統統送上絞刑架!”
卡佩勒很想指著波爾將軍的鼻子叫罵,不過腦海裏重複了上千遍的動作終究沒有付諸實踐,他意識到大洋艦隊屬於霍亨索倫家族的時代結束了。
如果說卡佩勒在海軍並不能掌握太多的權利,但是海軍大臣的職位至少能夠給他參與決策的權利和保留相對的尊嚴,這一次,利欲熏心的卡佩勒不僅失去了海軍官兵的支持,並且將自己刻在海軍的恥辱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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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失敗了?”皇帝左手臂上青筋暴起,眼睛充血,垂著頭失魂落魄的呢喃著。
海軍內閣大臣和海軍大臣從來都是皇帝威廉間接控製海軍的左膀右臂,繼海軍內閣大臣被西萊姆扳倒後,海軍大臣也倒下了,海軍事實上已經“失控”。威廉很不甘心,因為走出會議室的下一秒,海軍就將作為西萊姆的大洋艦隊,而不再是他威廉-馮-霍亨索倫的大洋艦隊而存在。
皇帝已經說不出話了。他很想報複玷汙了霍亨索倫家族威嚴的參謀長波爾,但是他知道波爾那個老家夥一定不在乎。誰都知道長期患有精神疾病的波爾已經走在人生的邊上,他根本不懼怕任何雷霆手段。
“陛下,該出麵收拾局麵了……”
現在已經不是考慮如何收拾波爾和西萊姆的時候了,重要的是如何應對帝國民眾和海軍內部的反彈。在這場輿論風暴中,夏洛騰堡宮的手段並不高明,威廉甚至就差赤膊上陣,而現在,他必須給海軍,給民眾一個交代。
“貝特曼-霍爾維希,你居然讓我向那個貧賤的基爾漁民後裔低頭?”
與西萊姆撕破臉皮的皇帝威廉遲遲不肯站起來緩和局麵,習慣為皇帝收拾爛攤子的德國第一修補匠——首相貝特曼-霍爾維希不得不苦笑著搖搖頭,無視威廉嗜血的眼神,站了起來朗聲宣布道:
“既然西萊姆在戰爭中並不存在擅自調動的行為,那麽就召開記者會將一切解釋清楚。至於西萊姆違反交戰法則和隱瞞篡改戰後統計數據問題,還是交給海軍軍事法庭處理。”
忠誠的貝特曼的發言給了威廉最好的台階,皇帝終於鬆開被百般**的白色手套,繃著臉惱恨道:
“我宣布,海軍高層緊急會議結束!”
皇帝威廉在王宮侍衛的護送下率先離場,守在會場外的海軍軍官們苦苦壓抑心底的興奮,讓開道路,用歪斜的軍禮目送皇帝離開。
皇帝的背影剛消失在門口,偌大的會議室裏便響起如雷鳴一般的掌聲和歡呼聲,更多的年輕軍官脫帽向首相致敬的同時,奮力朝會議室擠去。
首相貝特曼扭頭略帶驚詫的看了西萊姆一眼,驚訝這個基爾漁民家庭出身、曾經在碼頭幹過搬運工人,被威廉流放海外十多年的海軍中將,在海軍算是一等一的年輕人如何能夠用一年多的時間內征服了桀驁不馴的海軍,並且將霍亨索倫王朝的影響力自海軍剔除。
“這是個光榮時刻!”
疲倦的王海蒂臉上掛起淺淺的微笑,向他的支持者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下一秒,王海蒂已經被他的支持者抬了起來,高高揚上天空。
“西萊姆將軍萬歲!將軍萬歲!”
王海蒂感覺自己已經飛上了雲端,威廉陰沉的臉,王宮侍衛如臨大敵的驚恐,卡佩勒的如喪考妣,回味驚魂的記者飛快的從王海蒂眼眶裏剝離。這裏有鹹濕的海風和壯麗的北大西洋,這裏有鋼鐵艦隊,這裏有可愛的人,哪怕老死在這片絢爛的土地也已經沒有了遺憾。
“小女友,真的,我喜歡上這種奮力向前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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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注定不屬於已經老去的將軍。參謀長波爾慵懶的起身,搖搖晃晃的混跡在敗退的海軍部保守派重臣之間,抬腳朝海軍大樓外走。這時,偷偷從海軍醫院溜出來的沃爾夫岡-魏格納攔住了他,小聲問道:
“將軍,可以問為什麽嗎?作為貴族,您在會場上的選擇將會給您的軍事生涯帶來汙點。”
“這個嘛……”波爾上將做作的沉吟,用戲謔嘲解另一種情愫,淡然道:“屬於提爾皮茨時代的老家夥之間的關係可能你們永遠也猜不透。也許我們可以被分化利用,可以被牽製平衡,但說到底,我們都不是成熟的政治家,我們隻是軍人!”
波爾上將戴好軍帽繼續朝會議室外走,臨出門的時候,他回頭,滿是殷羨的看了看西萊姆,臉上皆是屬於歲月的落寞。
“很可惜,我們老了……”
盡管波爾說的雲裏霧裏,但是魏格納無負“海軍戰略雙傑”的稱號,很快便明白了波爾的意思。
“不是將軍垂垂老矣,而是西萊姆太出色了,他讓活在同時代的人感到羞愧!”魏格納不再阻攔波爾的去路,而是繃直身子向波爾行最莊嚴的軍禮。
老將波爾的臉上重新明媚起來,他輕鬆走遠幾步,又似乎記起來什麽,晃晃悠悠的折身回來,拍了拍魏格納的肩膀饒有興趣的問道:
“對了,趁我還在這個位子上,年輕人,有沒有興趣加入我的參謀部?”
“不用擔心我,將軍。”魏格納低頭看了看已經空****的衣袖,淡淡一笑:“既然我從軍艦上跌倒,那麽我——沃爾夫岡-魏格納還會從軍艦上站起來!”
波爾也不堅持,轉身朝海軍總部大樓外走。剛出門,新鮮的空氣和溫暖的陽光便撲麵而來。
“獨臂將軍,伯恩哈德-馮-奧登的味道,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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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5年3月20日,帝國柏林。
海軍部很早就放出消息,海軍獨立檢察官的調查取證工作會在八天之內結束,3月20日,海軍軍事法庭將對西萊姆進行審判。
這一天,柏林的天氣算不上太好,寒風有些凜冽,幾塊慘淡的烏雲執著的留在天際。不過這一切阻止不了德意誌人的熱情。柏林市民和從外地匆匆趕來的支持者在法庭門外聚集,他們要迎接受了委屈的海軍英雄歸來。
“審判怎麽持續這麽久?會不會有意外發生?”基爾大學教授,王海蒂的鄰居老布蘭代斯看了看由軍隊和警察把守的軍法庭緊閉的大門,拘謹道。
“我不擔心這個!”
小布蘭代斯站在一塊石板上,踮著腳歪歪扭扭的朝,十三歲男孩稚嫩的聲線發出不屬於那個年紀的智慧:
“北海決戰後,舍爾將軍調任帝國海軍大臣,希佩爾將軍接任大洋艦隊總司令,施密特中將轉任第三戰列艦隊司令,馬維中將轉任第一戰列艦隊司令,比哈尼克少將兼任第二戰列艦隊司令,副司令一職暫時空缺。我在想西萊姆將軍會不會在戰後接任大洋艦隊副司令。”
37歲的副司令,升任總司令隻是時間的問題,距離他小布蘭代斯實現理想混入海軍也隻有咫尺之遙。
柏林,海軍軍法庭。
海軍軍官和水兵的代表、德國主流報社的記者、安妮、艾薇兒、弗雷西和史瑞克特夫婦從旁聽席上站了起來,鎂光燈閃爍,空氣窒息,所有人都在等待軍法官的最後宣判。
“鑒於英國在北海決戰之前針對帝國的潛艇作戰宣布無限製濫用中立國國旗,首先破壞交戰法則,因此我裁定西萊姆將軍在斯卡格拉克海峽偵查作戰中懸掛挪威國旗並不違反法律;北海海戰之後,僅僅憑借虜獲之英水兵證詞無法證明偵查船隊全部官兵已經陣亡,因此我裁定西萊姆將軍在海戰後堅持將偵察船隊官兵劃入失蹤人員名單並不違反法律;至於西萊姆將軍在海軍會議上的泄密問題,由於獨立檢查官並沒有就此問題提出控訴,所以軍法庭不會追究責任。”
即便咆哮法庭是一種罪過,旁聽席也不能抑製自己的情緒。歡呼聲響了起來,幾乎將軍法官的宣讀判決書的身影淹沒。
“綜上所述,我宣布西萊姆將軍無罪,當庭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