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是最好的年代,也是最壞的(四)

所謂曆史不過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它總是由勝利者書寫。事實上,發動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德國未必真的如天-朝的曆史教科書所描述的那般喪心病狂,而協約國一方也未必真的有丘吉爾的《第一次世界大戰回憶錄》裏美化的那麽高尚,德國隻不過選擇了錯誤的地點、錯誤的時間和錯誤的對象,進行的一場錯誤的戰爭。這一點是新時代大學生王海蒂穿越到德國後得出的結論。

年輕的德意誌帝國與江河日下的大英帝國終有一戰,這不僅是德意誌軍人和容克貴族的共識,而且是絕大部分德意誌人的心聲。德國資源匱乏,國內市場狹小,而且因為德國統一的太晚,錯過了瓜分世界的貔貅盛宴,這導致德國工業發展後勁不足。英國控製全球海權,主宰世界貿易,其廣闊的殖民地遍布各大洲,太陽永遠在米字旗之上,“日不落帝國”儼然“可以與世界抗衡”,新興的德意誌挑起一場旨在將橫在德國戰車前進道路上的絆腳石——大英帝國掀翻在地的戰爭是遲早的事,就連狗血的穿越客王海蒂也同樣秉持這種看法。

“既然舊的製度不合理,那就用鐵與血將它打碎重建!用不著擱置爭議共同開發和-諧世界,直接開打就行!”

在德國呆的久了,惜命的宅男不知不覺也沾染上了屬於日耳曼人的驕傲和狂熱。宅男並不反對用暴力的方式打碎由英國人操縱的世界體係,王海蒂竭力抨擊的是提爾皮茨保守的、含混不清的“風險理論”。

阿爾弗雷德-馮-提爾皮茨上台後明確提出了建立一支能夠遠洋作戰的大洋艦隊,而他的指導思想就是“風險理論”。

所謂“風險理論”是指德國應當建立一支足以應付以英國本土艦隊和海峽艦隊為對象的大洋艦隊,如果不能擊敗英國,那麽至少應該足以給對方造成難以接受的損失。

“風險理論”的核心是遏製和威懾。為了能夠建成這支大洋艦隊,海軍大臣提爾皮茨排斥任何關於發展潛艇、飛艇、魚雷艇和破交巡洋艦的計劃方案,一心發展以戰列艦為核心的大型水麵艦隻。為了避免直接對抗英國,提爾皮茨在參考和評估了英國人的造船實力後決心將大洋艦隊的規模控製在英國本土艦隊的70%左右,官方一再宣稱這支艦隊是為了對抗法國和俄國人,絕不會威脅英國霸權。

然而提爾皮茨低估了英國人對於海洋的野心,英國人用私掠艦隊打敗了西班牙人的無敵艦隊,用消耗戰打敗了“海上馬車夫”荷蘭人,在西班牙特拉法爾加角打敗了不可一世的法蘭西海軍,大海成就了日不落帝國,英國人怎麽可能不警惕另一個海洋強國的崛起,英國人怎麽可能不懼怕德國複製大英帝國發跡史?

1900年德國國會通過第二次海軍擴軍法案,將艦隊規模擴大了38艘戰列艦、20艘大型巡洋艦和38艘小型巡洋艦。就在德國海軍部官員為規模龐大的造艦計劃愁白了頭熬紅了眼的時候,牛逼哄哄的大英帝國在1898-1902年間一口氣增加了28艘一等戰列艦和4艘二等戰列艦,並且將更多駐紮在地中海和中國的主力艦調回英國本土。含混不清的“風險理論”不僅將原本就風雨飄搖的德英關係打入萬劫不複之地獄,讓德英兩國開始激烈的海軍軍備競賽,而且在1906年,提爾皮茨一生的夙敵約翰-阿巴思諾特-費希爾主持的無畏艦下水,全重型火炮(All-Big-Gun)、高功率的蒸汽輪機、強悍的防護力,英國無畏艦的出現讓全世界所有尚在船台上的戰列艦落伍,同時也將提爾皮茨和他的“風險理論”逼到絕路。

具有劃時代意義的無畏艦出現後,德國國內各大造船廠的船台上擠滿了根據提爾皮茨“風險理論”建造的舊式戰列艦,大英帝國第一海軍大臣費希爾不費吹飛之力,將夙敵提爾皮茨逼到絕路,同時也試探出德國人《擴軍法案》官方說辭之外的戰略意圖。拿騷級戰列艦的出現不僅意味著德英海軍軍備競賽的升級,而且還意味著提爾皮茨的“風險理論”破產。

提爾皮茨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他看不到新科技對於海戰麵貌的改變,可穿越客王海蒂知道!宅男火急火燎,不顧海德國人相當重視的上下尊卑,竭力勸阻提爾皮茨。宅男小看了提爾皮茨的固執,提爾皮茨為了他的大洋艦隊籌謀規劃了十多年,如今勝利的曙光就在眼前,提爾皮茨決計不會容忍有任何人破壞他的計劃,哪怕他深受德皇威廉二世的喜愛。

“西萊姆,收起你那些可笑的想法吧,你不覺得你的非對稱作戰理論很像是凡爾納的科幻小說?!”上了年紀的帝國海軍大臣阿爾弗雷德-馮-提爾皮茨站在辦公桌前,將手裏的雪茄揉成一團,嗜血的眼睛死死盯著王海蒂,麵紅耳赤怒氣衝衝道:“那些被稱為水下鐵棺材的潛艇和不能遠洋作戰的魚雷艇有什麽用,那些航速超快但卻承受不住哪怕一發105穿甲彈的襲擊艦又有何價值,你難道還想讓德意誌重蹈法國人那白癡似的綠水海軍的覆轍?集中優勢兵力、大艦隊決戰[1]才是未來海戰的主流,一支可以縱橫大洋的戰列艦艦隊才是擁有海權的象征!”

“提爾皮茨先生,我承認潛艇、飛艇、魚雷技術還不完善,飛行器也隻是剛剛出現,我也不否認戰列艦之於製海權的價值,但是在具有革-命-性和顛-覆-性的科技出現之前,無論是造艦速度還是艦船質量我們都與英國人相距甚遠,與其同英國人拚消耗,搞軍備競賽,浪費國力建造那些派不上用場的舊式戰列艦,還不如將重心放在研發完善新科技上,遲早有一天,科幻小說會變成現實!”年輕的海軍中尉王海蒂毫不示弱,據理力爭。

王海蒂與提爾皮茨吵得很凶,開始還是為了“風險理論”的科學性而爭論不休,而後辯論的範圍擴大到帝國海軍戰略,到最後演變成單純的意氣之爭,變成無休止的謾罵和人身攻擊。

不是沒有人奉勸王海蒂,王海蒂的準嶽父迪克不止一次的向他傳授辦公室法則,可急火攻心的王海蒂完全聽不進去。不是沒有人規勸提爾皮茨,提爾皮茨的上司德皇威廉二世不止一次的暗示他要自重,可脾氣火爆的提爾皮茨對皇帝的委婉勸架無動於衷。於是1898年5月初的那一段時間,帝國海軍總部的工作人員幾乎每天都能聽見海軍大臣辦公室裏的爭吵聲。

從海軍少尉到海軍中尉,埃裏希-雷德爾和沃爾夫岡-魏格納用了三年時間,伯恩哈德-馮-奧登用了兩年光陰,而王海蒂僅僅隻用了五個月。作為海軍辦公室秘書,海軍大臣提爾皮茨副官,王海蒂的前途不可限量,幾乎是一片光明。然而自大而又驕縱的宅男將這一切搞砸了,王海蒂就像被戳了洞的氣球,崛起的速度有多快,跌落的速度就有多快。

像是一場噩夢,1898年5月中旬,王海蒂被調離海軍總部,成為海軍駐基爾造船廠的聯絡員。就在王海蒂準備申請提前退役的時候,1899年4月,王海蒂被派到臭鼬號(伊爾提斯)炮艦擔任槍炮長,與臭鼬號炮艦一起被發配到遠東艦隊。

宅男原以為是他人生最灰暗的時刻,後來他才知道,那僅僅隻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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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鼬號屬於Iltis級炮艦,滿載排水量一千一百多噸,航速13.5節,裝備兩門105毫米主炮,六門37毫米副炮。1899年5月,臭鼬號炮艦離開本土軍港,在大海上漂泊數月後終於開進目的地青島港。

王海蒂頂著基爾三劍客,與沃爾夫岡-魏格納齊名的北德意誌戰略雙傑的光環來到東亞艦隊,遠東艦隊上上下下都在翹首以待才華橫溢的王海蒂,然而宅男卻讓人失望了。在東亞艦隊的例行訓練中,慵懶散漫的王海蒂表現的不溫不火,完全看不出1898年在國會演講台上舌戰自由派議員舍我取誰的氣勢。訓練之餘,宅男則每天跑跑步,與奧登磨牙打屁,和未婚妻凱瑟琳交流感情互通書信,偶爾也會來軍官俱樂部小酌一杯,更多的時候則躲在宿舍裏安安靜靜的看書。

接下來的幾個月裏,王海蒂在海軍總部的遭際流傳到遙遠的遠東,人們終於了解王海蒂意誌消沉的緣由,就在大家感歎宅男那如同流星一般的人生軌跡,暗忖老實人做不得的時候,遠東解救戰爭爆發了。

西方人總是喜歡為自己的侵略行為找一個好聽的名目,這一次也不例外。1900年的義和團反帝愛國運動,爛漫的歐洲人將它命名為遠東解救戰爭或者遠東懲戒戰爭。所謂解救是針對被義和拳包圍在北京東交民巷的外國公使和僑民,所謂懲戒是指要懲罰1900年清國西太後悍然向全世界宣戰這種反人類行徑。

1900年6月2日,德國分艦隊總司令斐德滿上校率領漢薩、艾琳、赫塔號巡洋艦,還有臭鼬號炮艦姍姍遲來。

1900年,6月16日,大沽炮台戰役爆發,王海蒂所在的臭鼬號炮艦深入海河,停泊在大沽和塘沽之間的天津海關附近,負責保護“海關”,並設法營救和協助受傷艦船作戰。在炮轟大沽北炮台的炮戰中,王海蒂消極避戰,臭鼬號毫發無傷全身而退[2],宅男因此還受到斐德滿上校的表揚[3]。

1900年8月,王海蒂被編入聯軍留守天津部隊的指揮官,指揮德國留在天津城的200名海軍陸戰隊士兵。

1901年10月,北京四九城中有組織的抵抗力量已經不複存在,文明人的非文明**擄掠行動也在聯軍指揮部惺惺作態的禁令下停止。11月,王海蒂率領他的海軍陸戰隊作為補充部隊抵達北京城。

北京城是王海蒂的傷心之地,前世王海蒂受小女友蒙蔽,興衝衝的來到帝都,結果不僅丟了自己無數個第一次,還被小女友那支刁蠻任性的股票給套牢了。今世王海蒂第一次踏足帝都,身份和心態全然不同:鄉下人進京朝聖的謹小慎微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身為先進文明的侵略者的尷尬和羞恥;驕橫的小女友不見了,宅男已經是凱瑟琳的俘虜。

“八大胡同可是中國男人的聖地,就像荷蘭的阿姆斯特丹一樣。”占領北京後,無所事事的王海蒂領著休假的伯恩哈德-馮-奧登在四九城裏的大小胡同裏四處亂竄。奧登一時興起,想要拜訪中國的妓院,王海蒂不懷好意的將他拉到八大胡同,在巷弄裏使勁賣弄他前世來帝都時從導遊口中聽來的知識:“八大胡同並不是一條街道,而是由八條街道組成,分別為百順街(胡同)、胭脂街、石頭街、陝西街……”

“這是哪條街?”奧登腰間別著一把左輪手槍,這是聯軍司令部的硬性規定,像個好奇寶寶似的問道。

“咳……是朱家街(胡同)還是韓家譚街來著?”前世王海蒂隻不過在八大胡同匆匆瀏覽了一遭,騙騙沒文化的奧登還行,一遇到具體問題立刻泄露底細。

“這是李紗帽街……”

猥瑣的宅男和奧登連忙回頭,隻見胡同口站著倆身穿英國海軍軍服,金發碧眼的老外。

“海蒂-西萊姆,德國人。”

“伯恩哈德-馮-奧登,德國人。”

為首的那位英國海軍軍官手臂上纏著厚厚一層繃帶,胡子拉碴,軍帽歪歪斜斜的套在頭上,英武風流的外表下皆是悍勇之氣。這些年,因為布爾人和《海軍擴軍法案》,德英兩國的關係已經大不如從前。好在這是遙遠的遠東,天下殖民侵略者一家親。奧登和王海蒂客客氣氣的向他們的英國同僚行軍禮,自我介紹道。

“戴維-貝蒂,英國人。”貝蒂指了指他打了石膏纏著繃帶的手,歉意一笑,隨即向王海蒂、奧登介紹他的同伴:“蘭帕德,我的副手。”

寒暄後,貝蒂指了指王海蒂身後的李紗帽胡同,搖著頭警告道:“你們是來見識東方美女的嗎?不建議你們深入李紗帽街,中國女人很反感我們……”

“那是因為你魅力不夠……”王海蒂得瑟一聲,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中尉,不可以小看我們的戴維-貝蒂中校,他與埃塞爾-菲爾德有著戀人關係,而菲爾德可是美國百萬富翁的女兒,這豔福……”那些年美元還沒有貶值,一百萬相當與前世的七八億人民幣,貝蒂的副手蘭帕德半是吹捧半是挪揄的辯解了一句。

“哈哈,我女朋友凱瑟琳可是基爾千萬富翁的女兒,看來我比你的魅力值要高一個層次,沒理由我會失敗……”

王海蒂一頭紮進妓院,流利地道的京片子還沒出口,唾沫便飛到了宅男白皙的臉上。

“滾,你們這些白皮豬、劊子手!給再多的錢你姑奶奶也不惜的接待!”

王海蒂灰頭土臉的逃了出來,伴著奧登、貝蒂的哄笑聲。

“中國的妓女遠比他們的男人更富有血性!”蘭帕德朝那些橫眉冷對的東方美人做了個崇拜的手勢,搖搖頭說道。

“蘭帕德,不要小看這個國家,他們雖然處在穀底,但是底蘊還在,國魂還在,總有一天它會叫你們大吃一驚!”王海蒂站在四九城的花柳街道上,堅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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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海蒂回到德國軍隊駐地時正好收到了一封來自德國基爾,署名為凱瑟琳的電報。電報很簡短,不過寥寥數個字,可電報上的內容對於王海蒂來說太過沉重,以至於宅男必須用十來年的時間方才得以釋懷。

“就在我試圖忘記前世小女友,決心大愛一場的時候取消婚禮,凱瑟琳,你這是在報複我嗎?”王海蒂微微揚起頭,隨手將電報撕得粉碎。

“西萊姆,怎麽了?”奧登瞄了散落一地的電報紙一眼,小聲問道。

“沒事,丟了一樣東西而已……”

【注釋】

1.集中優勢兵力、大艦隊決戰:馬漢《海權論》的觀點,此君是大艦巨炮的狂熱崇拜者。

2.曆史中,據《八國聯軍目擊記》記載統計,臭鼬號炮艦陣亡八人,十七人受傷。

3.八國聯軍雖有聯軍之名,但卻無聯軍之實,內部勾心鬥角不斷。臭鼬號傷亡最小也意味著德國能夠派出的海軍陸戰隊越多,在天津戰役中的發言權更大。